云芈镜

45 第七镜(三)


他们是在一颗绿荫茂密的参天大树下,找到倚着树背的风照古神的。
    而镜子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抹站在树下的白影。
    镜子急急忙忙地跑到云照古神身边,哆哆嗦嗦地检查他的身体,嘴里还唠唠叨叨,“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了?”
    云照古神没有理睬镜子,只是一脸冷寂地盯着风照古神。“用她们的混元修复你的混元,风照,可真有你的。亏她们还一直把你当大哥,你也当真下得去手。”
    镜子看到的风照古神,原本精致美艳的面容已经变得憔悴枯槁,眼圈青黑,目光涣散,干裂的嘴唇起了白色的沫儿,嘴角的血渍,身上的血渍,是他的不是他的,染满了一大片。他那引以为傲的嫣红蝶翼,此时破败地收在身后,萎靡不堪。
    “你打伤了他?”镜子觉得眼前的一切,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我,”云照古神回答镜子,“谁会想到,古神的混元不能相容,他的身体内部受到了排异反应,教他的伤比原来更重了。”
    “哼,”风照古神冷冷一笑,虽然此时的他连弯起嘴角都十分困难。“有人在我神力沉睡的时候暗算我,招招狠毒,好在我乃上古神祗之身,又岂是他说灭就能灭的?可惜咳咳,虽然逃了一命,却难免身负重伤,为了生存,为了复仇,我才出此下策……”
    “这就是你的理由,苍白而无耻。”云照古神走近一步,语气冷漠。
    镜子抱着云照古神的手臂,跟着他的脚步,也向风照古神迈进了一步。
    风照古神显得有些激动,“你懂什么?我是古神,我的生命是永恒!岂是那些蝼蚁可比?我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我的生命,为了我的永恒!”
    镜子觉得风照古神说得好没有道理。他是古神,他的生命是永恒,难道雪照和月照就不是古神了吗?
    可她没有反驳风照古神,只是因为,这个时候的风照古神,看起来着实可怜。
    他有点像一匹垂死的野狼,在为自己高贵的灵魂叫嚣,然而拼死,都够不着近在咫尺的那块肥肉。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有人会要你的命?为什么他暗算你居然还可以得手?”云照古神此时的态度,是平静而和缓的,就如同往日的他一般。
    风照古神嘴角倾斜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那是一抹邪笑。“怎么?你想替我报仇?”
    “多行不义必自毙。”云照古神侧过身,不再看他。
    “那人与我合作,很谨慎,我从没看过他的脸,那时候的我以为,我不需要知道他的面目,我只要胜利就可以了。我以为,这天下除了你,还有谁能伤得了我?”风照古神开口,蹙紧的眉头染了深怒,“可笑,我与他合作,就是为了打败你,把你从云端之神,打到最肮脏的地狱中去。可如今,却被他弄成这副模样,而来看我的,却是你。”
    云照古神没有说话,所以镜子也不敢说话。当然她也没话好说。
    一片幽绿的树叶,被风从树梢轻轻地拂了下来,落到风照古神手掌间,似乎在为这位上古神祗叹息。
    “你要灭了我吗?灭了我的神元……”风照古神低声问道,声音小得就像在跟他自己说话。
    良久,云照古神回答:“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救你。既然你是古神,你的命,就由上天来决定吧。”
    风照古神重重地叹息,“云照,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威胁,但其实我从来都知道,你是不可能伤害我的。”
    就像在很久远的年代里,你拿龙脉砸我的头,却在那之前,用自己的神力震裂了龙脉一样。
    “不见。”云照古神丢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如浮云般离去了。
    镜子和往生玄帝也跟着走了。
    老树有灵,刹那间,树叶尽落,在风中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朦胧了一日的黄昏。
    那抹白色的身影渐渐模糊,风照古神倚着枯燥的树干,柔软的蝶翼渗出了血。他艰难地抬起手臂,似乎想抓住那抹白影,然而终于,还是无力摔下。
    薄暮黄昏,日光斑斓,两道拉长的浮影浅浅地映在山丘之上。
    长长的,一声鹤鸣划破天际。
    “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淮湮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打破了他们之间长久的静默。
    只影丝毫没有坐了一天的疲倦感,听到淮湮的问话,笑眯眯地回答:“不是你非得待在这儿,还不肯跟我说话的吗?”
    “不待了,咱们走吧。”淮湮说。
    只影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好,走吧,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也不用非得去哪儿,”淮湮跟着起身,转头看向只影,“只要是天庭找不到的地方就行了。”
    只影一顿,原本笑嘻嘻的一张脸突然冷下来。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人,胸腔里,似乎有什么破碎的感情在积聚,一点不剩地,全部化作奔腾的泪汹涌而出。
    淮湮却对只影缓缓地展露了笑颜,只是那笑颜,透着强烈的疼痛和悲戚。
    只影哭得惨烈,两只沾满灰尘的手轮换着抹去脸上的眼泪,可是眼泪却仿佛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无论如何也擦拭不完。“呜呜……我、我原谅你呜呜……”她哽咽着,突然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淮湮没说话,仍是那么笑着看她。
    只影怕淮湮没理解,边哭还边断断续续地解释,“他们说、说让我跟你说这句话,你就会开心呜呜……其、其实,我不想说的呜呜……”
    “那你想说什么?”淮湮问得很温柔,就像在照顾小孩子的情绪。
    “我、我想说,对不起呜……”只影一下子扑到淮湮的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前,哭得比之前更加放肆了。
    “傻瓜。”淮湮紧紧搂住只影,眸光晶莹,语音中的哽塞,几不可闻。
    然而只影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胸腔中温热的跳动。
    时间点滴流逝,夕阳的角度又偏斜了几分。
    或许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份两人独处的静谧时光再不会有,因此他们分外珍惜这短暂的片刻。就这样静静地相拥,静静地感受对方的存在,悄悄地为将要面对的明日而忍受内心的悸痛。
    “阿云!阿云——”镜子在树林里四处奔走大喊,两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以达到扩音的目的。
    往生玄帝抓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定住,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别喊了,这大半天的你嗓子都喊哑了。他是古神,他知道你在找他,他要是想出来早出来了,若是不想出来,你怎么找也找不到的。”
    “你累了你休息,我不累。”镜子简短地表达了她的意见,然后继续对着宽阔的天空树林大喊,“阿云你在哪儿啊?快出来吧,有什么事我们大家一起解决啊!阿云——”
    “哼,”一声冷笑从身后传来,往生玄帝说得轻松,“你在这里瞎担心个什么劲啊?他现在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古神,谁能伤得了他分毫?你有空操心他,不如多想想你自己。”
    镜子对往生玄帝的态度非常不满意,她蹙着眉头,一脸不爽的样子。“玄蛋儿,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他虽然是古神,可他非常不擅长照顾自己哎……你干嘛啊?”
    “他不擅长照顾自己,难道你就擅长?”往生玄帝一把抱起镜子,把她放到一旁的大岩石上,不顾她的挣扎叫嚣,一把撩起她的裤腿。
    果然,被路边横生枝节划破的伤口,长长的一道剜在她洁白的小腿上,猩红刺目。
    镜子其实知道自己的小腿被划伤了,只是不知道竟然有这么严重。她看着往生玄帝斥责的眼神,尴尬地笑笑,弱弱地说道:“其实,其实不疼的……”
    “我没问你。”往生玄帝冷冰冰地说,随后似乎觉得这句话还不够表达自己的情绪,于是又加了后面一句,“疼死了活该。”
    于是镜子尴尬地闭上了嘴。
    从身上掏出一块蓝色绢子,往生玄帝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金瓶,将里面的粉末一下子倒出许多,洒在绢子上,小心地替镜子包扎伤口。
    镜子一看,不对呀,这药肯定宝贵得紧,怎么能用在她这么不起眼的伤口上呢?实在是太浪费了。
    于是她急得手脚并用,要阻止往生玄帝的行动,却无意将场面弄得十分混乱,药末洒了一大半。
    “你能不能消停点儿?”往生玄帝不悦地斥道。
    镜子知错,立马安静下来。她低头看着往生玄帝重新倒好药末,替她包扎伤口,一副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的样子,微笑不禁浮上面容,她俏皮地打趣,“玄蛋儿,你说你这么臭屁的一个人,怎么就肯对我这么好呢?”
    “喜欢你呗。”往生玄帝回答得很随便。
    镜子听了,俯下身子凑近了往生玄帝,很认真地说:“玄蛋儿,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往生玄帝凝视着镜子清澈如水的眸子,摇头浅笑,眉眼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
    镜子,你可知,你多认真的一句“喜欢”,却未必及得上我随便就出口的“喜欢”二字。
    镜子见往生玄帝没搭理她,以为他在嫌弃她婆妈,便也没睬他,哼着小曲儿,自顾自地欣赏起四周的风景来了。
    药末敷到伤口上,凉凉的,很舒服,风儿吹到脸上,凉凉的,也很舒服。
    镜子正怡然自得间,忽然看到不远处那抹熟悉的白影。
    他正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本也没什么事,镜子却无来由地着了慌,连忙起身,裤脚也来不及提,就跑到云照古神身边。“你还好吧,我找了你半天呢。”
    云照古神淡淡地应了一声,低头朝她腿上的伤看去。
    镜子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正朝这边走来的往生玄帝,说道:“没事儿,玄蛋儿已经替我包扎过了,很快就会好的。”
    云照古神将目光投向往生玄帝,微微抿唇,朝他点了点头。
    往生玄帝笑着说:“今日总算是把所有的古神都见齐全了,这玄帝也算是没白当。”
    云照古神简单地应了一声,没再答言。
    镜子看着他们俩,傻傻地笑了。
    她知道往生玄帝和云照古神都高高在上惯了,一个在万仙之上,另一个索性睥睨众生,总之都不是会好好说话的主儿。如今的情况,就是得把两人尽快分开,如果让傲慢的往生玄帝以为冷淡的云照古神不愿意搭理他,那就麻烦了。
    “阿云,我把雪照古神放回水里去了,月照也已经恢复了,现在在林子里乱跳呢,要我带你去看一下她们吗?”镜子问。
    云照古神的目光从镜子脸上移开,看向远处,“不需要,我知道她们的情况。”说罢,他转身,旋即消失了身影。
    “哎——”镜子嘟哝着,“怎么又走了,瞧不起人啊。”
    没想到回头就看到往生玄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也潇洒地转身走开了。
    镜子愣在当场,此时此刻,只有被风吹得萧萧作响的树叶陪伴着她。她突然有种想掐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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