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芈镜

39 第六镜(四)


夜色铺满暗云,藏匿的小星星或一颗一颗地闪烁,或成片成片地发出璀璨的霰彩,一笔妖娆,书出仙界烂漫无数。
    只影明白他嫌她丢人的心情,不过,无论她怎么逗他他都不理睬,生这么长时间的气她可真没想过。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想道歉,就一直呆呆跟在他身后。
    然而可能是太呆了吧,走到半途,竟再找不见淮湮玉帝的踪影。
    她有点气馁,脾气不是很好,莫名地烦躁,一步踢掉一颗星子儿。讨厌,反正我没错,是他躲着不见我的,我才不道歉。
    走了好久的路,深垂夜幕,仍是只有她一个人,怎么会不怕呢?虽然倔强,难免心虚。
    不远处,有一人影暗闪。那人清正轮廓,颀长身姿,在展如银盘的月色映染下,一身清贵的蓝衣翩飞,如云的鬓发上一簪晶青玉绿,仙姿绰约,风度雅俊。
    万般恰到好处,正是时候。
    只影一看到他,数度坚持的倔强不再,马上跑到那人跟前道歉认错,她拉着他的袖角,“淮湮,我错了,你别再让我一个人了,怪怕的。”
    本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原谅她的,没想到她的手却被狠狠甩了开去。
    只影盯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一时间竟蒙住了。
    淮湮转身面对她,神色冷然得让她陌生,“小狐狸,我以前一直都容忍你,没想到你倒是越发任性猖狂了。今日更是胆大到在众仙面前丢我的脸。既然你如此不懂规矩,不能体谅于我,那么从今往后,不准你再以七寰阁的名义存在,更不许你再踏进七寰阁半步!”
    听了这番话,只影心中没有震惊,有的只是一片茫然。她或许根本就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说实话,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老实的人,更非一只老实的狐狸。这一点,淮湮从来都是知道的。从前,不知道比这荒谬多少倍的事情她都做过。淮湮虽然总是嗔她,但却从没真的和她较真过。
    可今天,他是怎么了?
    “淮湮,你没事吧?”只影关切地问。
    听只影如此问,淮湮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一转,道:“没什么,就是玉佩掉进去了,心情烦躁而已。”
    “哦。”只影弯下腰查看了一下这个很小的洞口,但是因为光线不够而看不真切。“天太黑了,掉东西也正常,不过没想到淮湮这么小心的人也会掉东西,嘿嘿。没关系,我下去帮你捡上来。”
    说着,只影想也不想就跳进了洞里。
    想也不想,不是因为不害怕,而是因为坚信,如果自己真的遇到危险,一定会有人来救自己的。
    然而亲眼看着只影跳进洞井里,淮湮脸上浮现出不屑的讽笑。“掉了个麻烦的东西而已,反正我也不想要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洞里很黑,只影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站在深深的洞井里,只影有一刹那的不知所措,然而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冰蓝色的光点。只影心下一喜,循着那光点一步步摸索过去。
    光点越来越大,起初只影以为那是因为自己走得近了。可是回过神来想想,自己走得如此慢,为什么光点会大得那么迅速?
    原来,那蓝色的光点,是一只被囚禁于此的癸酉帝冰雕。
    然而等到只影真正发现时,已经晚了,
    别说她跟本就躲不过这只冰雕的疾速攻击,就算躲得过,她此时也已经浑身颤抖,动弹不得了。
    雕鹰本就是狐狸的天敌,更何况只影对鹰有极深的心理阴影,千百年来,她从未忘记有生以来睁开的第一眼,那只可怕而凶恶的烈鹰。
    或许也是因此,她才更加无法忘怀,那个将她从鹰窝里掏出来的小子。即使他当时,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可供消遣的娱乐。
    癸酉帝冰雕之所以被囚禁于此,是因为它凶猛而残忍,毒噬生灵无数。因此,它又怎会对眼前这个只单影薄的人留情?锋利的五爪凌厉地破空划下,冰蓝色的机锋刹那间划破只影的脸颊。
    只影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
    然而“砰”地一声,伴随着冰雕凄厉的哀鸣,感觉到周围气流骤变,只影抬起头,却见淮湮玉帝就站在自己面前。
    那一瞬间的战斗想必极其猛烈,淮湮玉帝额前的发丝凌乱,已经垂了下来。冰雕锋利的五爪划破了他的衣衫,肩膀上也血迹斑斑,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臂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然而只影却觉得,此时狼狈的淮湮,比适才月色下清雅高贵的玉帝,更加令她怦然心动。
    而看到只影泛红的眼眶,淮湮知道,她肯定又要哭鼻子了。“我没事,你别哭。”他安抚道。
    只影流下两行清泪,面上却有点想笑的意思。“你少臭美了,谁担心你了。我只是生你的气,既然刚才那么狠心说不要我了,现在为什么又要来救我?”
    “你在说什么啊?”淮湮英眉紧锁,语气不悦,“方才我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你连影儿都没了。我找不到你,料想你一定是笨手笨脚地摔这坑里来了,才下来找你的。”
    “咦?”这下连只影也觉得奇怪了,“你是半途回来找我的?”
    淮湮答道:“那是自然。你也看到了,这洞井里有只冰雕,因为往昔作恶甚多,而被六道法司使囚禁于此。我想你法力低微,倘若真的进来了必定凶多吉少,这才为了你冒险下来的。没想到好不容易救了你,换来的却是你一顿指责。”
    只影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确认道:“果真?”
    “你不信算了。”淮湮捂着自己流血的肩膀,一副不爽的模样。
    “那……对不起啊,因为刚才你真的说不要我了,还说你的玉佩掉到洞井里了,我看你腰间真的没有平时挂着的玉佩,才下来帮你捡的。”只影自知理亏,连忙道歉。
    淮湮听完只影的解释,凝眉没有说话。
    只影看淮湮严肃的表情,觉得气氛很紧张,一时也不敢讲话,害怕阻断了他的思路。
    谁知淮湮抬手,毫不留情地就给了她脑袋一下,疼得只影直流眼泪。
    抱着脑袋,她怒问:“你做什么啊?”
    “傻瓜,你还看不出来,有人假扮成我的样子想害你吗?”淮湮说话的语气有些重,带着一副浓浓的“怒其不争”的意味。
    只影一听就疑惑了,抱着手臂托着下巴,“若真是你说的这样,那么会是谁呢?怪了,我从来不得罪人啊。”
    淮湮郁闷:咬人不算得罪吗?
    真的,被狐狸只影咬过的人,往大的说,天上的圣日往生佛祖王母,地下的有他老子爹;往小了说,风中的仙女土里的地公,瓜藤架子上的蚊虫和御珍仙君手里的那块软糕,确实是无一幸免。
    然而似乎……
    淮湮突然意识到,只影从来都没有咬过他,一次也没有。
    温柔的触感。
    伤口在淮湮的肩颈处,只要把衣衫往下拉一点点就能看到。只影正小心翼翼地用手绢替他擦拭伤口。
    看她低着头缩着肩,一副少见的谨慎模样,淮湮心里一动,不知不觉就把心中想说的话问了出来。“只影,你好像从来都没咬过我吧。”
    “是啊,”只影手上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你手脚比我快,我咬不到你嘛。”
    咬不到?
    淮湮轻笑,一万四千年,五百万个日日夜夜,他不信凭她的聪明劲儿和死皮赖脸,竟会咬不到他。
    正思索间,一阵奇异的酥麻感从肩颈处传来,电流般的触动瞬间麻痹了身体里的每一处脉络。毛绒绒的凌乱发丝,扎得他下巴滑痒,像是遭受到了电击一般,淮湮快速且用力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只影抬起头,她的嘴角残留着血迹,那是淮湮伤口处的血迹。“我的唾液对治疗创伤有一点功效,我们狐狸受伤时都是这么舔舐伤口的。所以我想帮你也试试。”见淮湮没有反应,只影以为那是默认的意思,复又低下头替他裹拭伤口。
    然而淮湮的没有反应,只是某种意义上的愣怔,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种亲昵的举动,让他一时慌了心神。蟠桃盛宴上,酒中仙的话言犹在耳,其实他并非真的不懂,只是长久以来被天庭教条束缚,对此类事情早已经麻木到无感了。
    然而此刻佳人在怀,更何况,这个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
    他的什么呢?淮湮一时间困惑了。
    他的悟性是极高的。从前修炼仙家道术时,方圆三百十数道场,他是唯一一个不需要长老授经解惑,便可自得书中真意的学生。可是如今,却遇到个难解的题。
    从前是极希望小狐狸能修成人形的,可待她真的修成人形,他却隔三差五的逼她恢复狐体。对只影的官方解释,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担心她法力低微,无法长时间承担维持人形的负荷。
    简直是鬼扯。
    他真正的想法,只是因为,他可以抱着小狐狸,让小狐狸坐在自己腿上,和小狐狸躺在一张床上安寝。
    可对只影,却不行。
    他无法真正的亲近只影。而他却想亲近她,很想很想。要多亲近呢?
    就像这样,此时此刻。
    捻起只影尖细的下巴,他吻住她的唇,狠狠地咬住,舌尖相抵,在她没来得及反抗的时候,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身,不顾身上的伤口,强行靠近她娇柔的躯体。
    淮湮想,等她推开自己的时候,他就放开。可是,明明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只影却始终没有推开他。仅仅是这短短的片刻,淮湮脑海心中已是五味杂陈,有如巨浪翻腾,在完全失控的前一刻,他放开了只影。
    淮湮喘着气,神思恍惚,以往清明的大脑,此时几乎一片空白。良久良久,他才从炎火与寒冰的夹击中镇定下来。紧紧盯着眼前的人,淮湮开始说话,每一句话的尾辞,似乎都带着颤音。“只影,我们……不可以。”
    只影安静地靠近他,仔细查看了一下他肩颈处的伤口,那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愈合了。抬起头,明明是微笑地看着他,淮湮却寻不出她眸里的笑意。“淮湮,你嫌弃我吗?我只是一只狐狸,而且还不是高贵美丽的红狐白狐电光狐,我只是一只普通又丑陋的灰毛狐狸。”
    “嗯,是挺丑的。”淮湮轻笑,在看到只影暗沉的脸色后,接着说道,“不过怎么办,我就是嫌弃不起来。如果真能嫌弃你,我当初化仙时,也不会千辛万苦把你捎上来了,如今又哪里能生出这许多麻烦?”
    “淮湮。”只影低眉浅笑。
    “什么事?”淮湮问道。
    只影微笑,双臂缓缓搂住淮湮,“刚才你是这么抱我的吗?”
    “……嗯。”淮湮回抱住了只影的娇躯。
    只影成双。
    但愿从此复如是。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