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依偎

烧烤晚会上，薛宇豪又是给林爱递纸巾又是给林爱送水，让两个班的女生都好生羡慕。太幸福的女生是容易招来别人妒忌的，尤其是当你的性格还不讨喜的时候。可惜林爱当时并没有太意识到这个问题。
    像她明明成绩那么好，平时那么多朋友围着她，可是竞选班干部和三好学生的时候她总是落选，反省过后，实在觉得自己人品也没有问题，做人也真诚，为什么会落选呢？她起初是困惑的，后来她猜想周围那么多人到底有几个是真的喜欢她的，可再后来她又发觉平时那些朋友确实对她不错呀，于是她懒得再去想了，什么班干部什么三好学生？自己每天都开开心心就够了。她不知道，现在这么受欢迎的薛宇豪对她这么体贴，许多女生心里的醋坛子都打翻了。
    “咳咳……”林爱把烧烤料到一边。
    苏涵：“吃太快啦？”
    “不是，我这破嗓子太敏感了，一吃烧烤就不舒服。”
    苏涵：“别吃了别吃了，晚上还要唱歌呢。”
    林爱瞪了她一眼，很小声地说：“别说。”
    “什么，你要唱歌？”薛宇豪好奇地问。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林爱看看手机，8点多了，她站起来，“我要走了。苏涵，你今天还去吗？”
    “他们等下还要做游戏，很好玩的样子……要不，你也别去了，留下来一块玩吧！”
    “你要去哪？”薛宇豪问，“等下还有互动环节，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走不可吗？”
    “恩，我咳咳……我的事情比较急，咳咳……祝你们玩的愉快。”
    “哎呀，你别去了，你嗓子都这样了，去了也唱不了！”苏涵站起来拉住林爱。这回她的嗓门比刚才还大，引来不少同学侧目。一个女同学问：“林爱，你要去哪唱歌呀？”
    “没有啊，苏涵讲话从来就不正经，呵呵。”
    苏涵捂着嘴坐下。
    女生继续问：“那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大家这么多同学没一个先走的。”
    林爱对这个女生质问她的语气感到非常不爽，她收起笑容，冷冰冰地说：“我有事。”然后，径直离开了。
    走到公交站台的时候，苏涵追上她。“林爱！”
    “你怎么来了？”
    “对不起哦，我刚才说漏嘴了。”
    林爱一脸不悦：“都跟你说过好多遍，别把我在外面唱歌的事情说出去，你还是说了，还一连说了两遍。”
    “好啦，你也别不高兴！”苏涵也生气了，“我不就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吗？而且，你在餐厅正经唱歌又不是见不得人，你干嘛怕别人知道啊？你好奇怪啊。”
    “你才奇怪，叫你别说你就别说，既然答应了别人就要做到！”
    “你好严厉呀，你有把我当成好朋友吗？我发现你就没有真正和谁亲近过……”
    “我不需要你这个朋友，我朋友那么多，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苏涵气得头顶冒烟，说：“好！这话是你说的……林爱，你别忘了你每周去餐厅唱歌，是谁陪着你的！今后，你就让你其他朋友去陪你吧！”苏涵带着哭腔，转身就跑了。
    林爱看她离开，欲言又止，她发现薛宇豪就在附近，她赶紧把脸转正。
    薛宇豪慢慢地走到她身边：“我想过来送你，正好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林爱没有吭声，冷冷地站立着，像一尊高贵的雕塑。
    薛宇豪鼓起勇气：“我送你，行吗？”
    半晌，林爱点点头，没有看他：“好……”
    薛宇豪陪林爱来到餐厅后，看到环境挺正规的，心里松了口气。可是台上，林爱正在被老板训斥：“怎么搞的，嗓子这样，你今晚别搞砸啦！”“对不起老板，我重新来一遍吧。”台下的个别观众开始挑事，一直冲林爱“嘘”。
    薛宇豪走上舞台，拿过林爱手里的麦克风，温柔地看着她说：“我来，你去台下休息。”
    “你是谁呀？”老板问。
    “我是你的救星。”
    林爱坐在台上，发现薛宇豪竟唱得非常不错，水平完全在她之上，而且今晚他是即兴演唱，要是经过准备，一定更惊艳！薛宇豪边唱边时不时地看向她，然后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随即又望向观众这个场景直到多年以后，林爱回忆起来还带着一丝甜蜜。
    “你朋友今天没来吗？”一个服务员问她。
    林爱脸上的神采变得黯然起来：“没有。”
    “她不是每周都来的吗？”
    “嗯，她今天有事。”
    林爱想起之前和苏涵的争吵，承认自己说了违心的话，苏涵对她而言怎么可能是可有可无的，她绝对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可是自己硬要争强，才说了过头的话。“苏涵呀，我不让你告诉别人当然是有原因的，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跟你一样单纯无害吗？如果我在外面唱歌赚钱的事情被一些好事者知道了，很可能会连带出一连串的事情，到时候我的秘密可就藏不住了……”
    薛宇豪和林爱并排坐在公交车上，薛宇豪：“你住校啊？”
    “嗯。”
    “你家离学校很远吗？”
    “远。”
    “哪儿？”
    “反正挺远的。”
    “哦……你饿不饿？”
    “我不饿。”
    “可是我饿了。”
    林爱看着他。
    “你陪我吃点东西好不好？”薛宇豪说话变得小心翼翼。
    “好啊。”
    薛宇豪边吃凉面边推荐：“这家的凉面是最好吃的，酸味正好，蒜味也没那么重。你下次一定要试试。”
    林爱坐在他对面，边喝饮料边笑：“我头一次看人吃凉面吃得这么欢乐。”
    看林爱笑了，薛宇豪舒了口气：“你终于笑了。你不笑的时候搞得我都紧张。”
    林爱眼睛望向下面，薛宇豪赶忙说：“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没事啊。今天还没跟你说谢谢呢，要是今天搞砸了明天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的唱。谢谢你哦。”
    “小事。你什么时候开始在那唱歌的？不想说也没关系。”
    林爱没好气地一笑：“我没那么恐怖啦。”
    “呵呵。”
    “我从这学期开始的，以前没有想到。”
    “谁教你唱歌的？”
    “我妈妈。”
    薛宇豪吸进几根凉面，叹到：“你妈该不会是音乐老师吧？”
    “什么意思啊？
    “我妈就是音乐老师，我唱歌都是跟她学的。”
    “哦，我妈不是。她以前跟老师学过，后来我跟她学。所以，我的唱歌水平很半桶水。”
    “呵呵……”
    “你也承认我是半桶水是吧？”林爱故意严肃起来。
    “没……”薛宇豪差点噎住，“没有没有，我觉得你唱得很不错了。”
    “真的？”
    “真的！要是假的我明天请你吃宵夜，要是真的你明天被我请吃宵夜。”
    “什么？厉害，语文没白学……”
    说完，两人都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林爱担心的事情终于在某一天爆发了。烧烤那次后，有些八卦的女生周末跟踪林爱，发现她在餐厅唱歌，然后学校一下传开了。大家纷纷讨论，她为什么要去外面唱歌。有人说林爱本来就是洒脱的个性，她爱唱就去唱了。又有人说肯定是因为钱，原因是他们知道林爱的学费和住宿费是拖了好几个礼拜才交上的。然后又有人说了，看到她唱歌时，有几个男人色眯眯地看她，那个地方肯定不太正经。流言蜚语里，听众往往更倾向于去接受那些最刺激的，于是，大家纷纷相信林爱家一定很穷，她才迫不得已要去不正经的地方卖唱。更有好事者调查起林爱的家庭来，很快，林爱的秘密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人，被大家吊在城墙上鞭打。
    原来，林爱的家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而且是一个靠近红灯区的地方。还有更刺激的，林爱的妈妈就是个小姐，四十多岁了还没有从良，别人都叫她红姐。她没有爸爸，她妈妈现在和一个皮条客厮混在一起，她们住的房子也是皮条客的。她还有个6岁的妹妹，叫晴天，这个女孩是她妈妈和皮条客生的。于是大家又有了新的结论，上梁不正下梁歪，林爱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学校因为这条新闻沸腾了，平时一副苦逼脸的学生瞬间变得生机勃勃，他们课间睡前讨论的不再是学业，而是林爱。这下好了，林爱不光成了文科班的明星，还成了全校的明星。
    平时课后蜂拥着林爱聊天的同学都像被胶水粘在了椅子上，林爱到学校的任何一处地方都能看到有人在议论她，看她的眼神有质疑的、有嘲笑的、还有蔑视的。她从洗手间出来，外面即使排了长龙也没有女生愿意进她那格洗手间。
    面对这一切变故，林爱躲起来哭了一场，但哭过之后，她变成了一个铠甲更坚硬的战士！她没有秘密了，她终于不需要躲躲藏藏什么，她终于可以坦坦荡荡。那些疏远她的人，要走就走快点，多感激这件事让她看清这些人！
    中午，林爱打完饭，正要坐下，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两个女生冲过来坐在了那位子上，林爱想那就在对面坐好了，谁知其中一个女生把书和水杯往对面两张椅子上一扔，说：“我还有两个朋友。”说完，嘴角掩饰不住地露出一丝得意地笑。另一个女生则捂着嘴偷笑。
    林爱看着她们，突然把饭盆重重地放在桌上，汤都洒了一半。两个女生吓了一跳，望着林爱。林爱把书扔到另一张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坐下，开始吃饭，仿佛对面两个人是空气。她悠哉地吃着饭，对面两个女生反而尴尬了，她们吃了几口后就找别的位子坐去了。边走边相互嘀咕：“好凶啊……”
    而这一切，苏涵都看在眼里。
    晚上，林爱照例不写作业，一个人在运动场跑步，所有的不悦随着汗水挥洒去了一半。她跑到终点时，看到苏涵正在健身器材处注视她。
    “找我啊？”林爱边玩器材边漫不经心地问。
    “最近同学传了很多关于你的流言，我刚跟她们吵了一架。学校都疯传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啊？”苏涵急了。
    “苏涵，谢谢你。其实我的家庭就是那样，你犯不着为我去出头。”
    “可是她们还乱说你，说得很难听！你的家庭怎么我不知道，但是你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你为什么不去解释呢？”
    “我要解释什么呢？说我是一个好姑娘吗？我懒得理她们。”
    苏涵无奈地摇摇头：“人言可畏呀。”
    林爱笑笑：“管其他人呢。不是还有你相信我吗？”
    苏涵：“那薛宇豪呢？他信你吗？”
    林爱的笑容淡淡地失去，说：“没有再联系。”
    艳阳高照，5班在操场上体育课，跑完几圈之后就解散了。薛宇豪坐在篮球场的观众席上，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先是同学风言风语传开了林爱的事情，大家顺便拿他取笑，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后来一次他找过林爱，纠结半天终于是开口了：“林爱，你为什么周末也不回家呢？”
    “你是什么意思？”林爱语速缓慢，似乎早有心理准备。
    “我没什么意思，就觉得你有点奇怪……”
    林爱沉默了一会儿，说：“宇豪，我骗了你，我以前告诉你家住很远，但其实一点也不远。我一直隐瞒所有人我家的情况，好辛苦撑过了两年，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知道了……”
    薛宇豪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他们说的是真的？！”
    林爱点点头，她伸出右臂，挽起衣袖：“你看。”
    薛宇豪望去，那是一个疤痕：“怎么回事？”他关切地望着林爱。
    “我爸爸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后来我妈和一个皮条客在一起了。小的时候，有次我妈不在家，那个男人叫我去偷东西，我死都不去还骂了他，然后他就用烟头烫我，留下了这个疤……”林爱鼓足勇气，决定对薛宇豪敞开心扉。
    “什么？你居然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那你妈呢，她对你好吗？”
    “我妈……我妈……”林爱边说边想起了红姐在家接客的场景，想起了皮条客对她眼神侵犯和恐吓，太多她不愿想起的事情了，“好了，我不想说了！”她转过身，终究还是过不了这道坎。
    “好好好，不说就别说了！”
    “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告诉你，但我现在还做不到……”林爱几乎要哭出来了。
    “没关系，慢慢来吧……”
    两个人都沉默了，林爱期盼着薛宇豪会多说些什么安慰她，但是薛宇豪没有，他太震惊了，林爱的家庭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在此之前，林爱多完美呀，漂亮、聪明、独立、与众不同，在薛宇豪以及众多男生的眼里根本就是女神的存在，可是现在，她的家庭如此不堪，就像她身上被泼了一盘脏水似的，即使她不是脏水，但她也已经脏了，完美不完美了。薛宇豪觉得自己十分同情林爱，但他潜意识里已经对她减分了。
    后来，他从天天联系林爱变成有时联系她。再后来他的父母知道他们的事情，还知道了林爱的家庭，立马对一直是乖乖仔的薛宇豪狠狠地教育了一番，虽然他对父母的谈话是抗拒的，但从那以后他没有再联系林爱。林爱好几次主动联系他，他都冷冷的，最后给林爱回信息说，父母很生气，说要以学业为重，暂时别联系。
    后来薛宇豪偶尔在学校遇到她，连打招呼都省了，但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而面前的林爱却似乎变得比他还冷，连一眼都不愿多看他，让他好几次忍不住想和她说话都放弃了。
    现在，薛宇豪一个人坐在观众席上，他心里酸酸苦苦的，开始比以前更想念林爱，但是这份想念他不再敢表露出来，因为他感受到周围巨大的舆论压力，他同学在他面前说林爱不好，说谁找林爱，谁就可能戴绿帽，他的父母警告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林爱，不要毁了自己的前程……他耳朵听得真真的，可内心却闷着，不敢对外界多说一个字。他是优等生，是全班的榜样，是父母的乖孩子和骄傲，他是如此阳光和完美，怎么能和那样一个女孩沾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