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雨

第27章


当我们刚爬上一座山岗的时候,便看见前面有一个人牵着一匹白马,我们快走了几步,追了上去。真巧!这个牵马人是我们文工队的理发员。战役开始前,他便调到了教导大队。我们急切地向他询问情况,他回答说:“我准备过华川湖,翻过山阳里大山,穿过人民军的防线,就可以找到师部了。”我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这是哪儿来的情况?”他说道:“在水原的时候,我们教导队担任师部的警卫,临撤退前,师指挥所传达了命令,如果杨口的退路被切断,就走这条路线,我们二分队刚过去不久。”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心里这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于是我们这一行人中,又多了一位战友和一匹白马。
  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总是不停的走。白天敌人的飞机挨着山沟扔炸弹,到晚间又不断的扔照明弹。天上挂满了天灯,还有那吊死鬼的广播飞机,飞得低的好象要撞上你的头一样,不停地叫喊着:“中共的官兵们,你们不要跑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圆圆的月亮爬上了山岗,整个大地开始亮起来了。我的头猛地撞在前面一个人的背上。“怎么不走了?”我轻声地问道。“嘘——别出声!”仍然是轻声的回答。这时,我听见两面山头上都有镐头敲击石块的声音。我心里不由地高兴起来,干吗这么大惊小怪的,这不正是友军部队在修筑防御工事嘛。这时袁时让我和他一起去摸情况。我们俩顺着左边山梁摸过去,大家隐蔽在山坳里。我们俩借助月亮的亮光,向前望去,那些挖工事的人,头上都戴着钢盔,还咕噜咕噜讲外文。我的心一下子揪成了一团。我们俩赶紧返回去,通知大家立即从山沟往外突。当时李仲群同志患疟疾正发高烧,我们便用背包绳系上他的腰,拉着他就走。我们只用了十多分钟,硬是从敌人鼻子底下钻出去了。眼看天就要亮了。如果不能在天亮前翻过前面这座山岗,我们就会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后果不堪设想。大家用跑代替走,那匹讨厌的白马,在这关键时刻总是不停地喷鼻,马蹄踏着石头还一个劲儿地冒火星,我们都捏着一把汗,好在敌人没有发现,真是万幸。
  天边出现了鱼肚白,黎明已经来到。为了减少目标,理发员决定牵着马先走,我们在后面拉开距离跟上。过了一条小溪,就听得前面传来一声巨响,这是地雷的爆炸声,我们都十分小心地向前走去。坐在山坡上的理发员,正在用纱布捆扎他左腿上的伤口,那匹白马躺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理发员见到我们,懊丧地说:“这匹马真讨厌,非要吃草,我拉它走,它就一个劲儿往草堆里退,把地雷弄响了。”不知是谁接了话碴儿:“干脆割点马肉,好几天没吃上东西了。”理发员一听急了:“你长的什么心哪?它死了我心里已经怪难受的,它服役的时间比我参军的时间还长,参加过淮海战役,它是有功的。”说到这里,理发员已泪流满面,谁看了都感到心酸。我们默默地向这匹战马告别,含着悲痛离去。
  我们都感到愈来愈疲劳,说实在的,我是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只感到两眼一发黑,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嘴里直冒酸水。这时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告诫我:“站起来,往前走,不能躺下,要走出去,寻找我们的部队。”我挣扎着站起身来,身体直摇晃,朱守仁走过来搀扶,并把他干粮袋里仅有的一点炒面送到我的嘴里,还给了两粒盐,让喝了两口水,我才觉得稍好一些。
  下午两三点钟,太阳偏西,我们终于来到了华川湖。那清澈的湖水倒映着葱绿的丛林,犹如一幅动人的油画;要不是那震耳的炮声和枪声,真是一个天然公园。湖边上可以见到一些零散人员在洗澡。我们进到只有十几间草屋的小村子。阿巴基和善地把我们请进了屋里,用半通的汉语,兼用一些汉字,给我们介绍情况。形势是紧迫的,华川大桥已被封锁,这个地区已经在敌人的包围圈里,唯一的出路就是走山阳里翻大山冲出去。不一会儿,游击队长带人回来了。他的汉语讲得很好,他讲的情况和阿巴基讲的差不多,至于山阳里的情况如何,目前尚不清楚,还要等他的侦察小组回来才能弄明白。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分析了形势,现在唯一的退路只有山阳里了,如果山阳里也被敌人控制,那我们就无法出去了。袁时同志问大家:“假如情况真这样,怎么办?”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打游击!”我们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游击队长,他很感动,但不同意我们这种行动。他说:“你们语言不通,不能留下来,我们一定尽力把你们送出去。那些牺牲的志愿军同志,他们的鲜血已经留在朝鲜的土地上,而你们还是应该回到自己的母亲身边,中国妈妈在日夜盼望你们哪!”这充满深情的话语,字字句句打动着我们的心。
  天快黑了,侦察小组带来了好消息,山阳里方向没有敌人。我们决定马上出发。阿妈妮用菜叶为我们每个人包了一个大团饭,还有两个煮熟的土豆。阿巴基撑着一条小船,在湖岸等着我们。乡亲们含着泪在岸边同我们握手告别……在朝鲜同志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部队。 
 
第十一章 灰蒙蒙的雨空中,被炮火掀起的碎石泥土哗哗飘落,一如降下漫天的黑雨
 
 
  一
  五月底的一天晚上,暴风骤雨席卷着朝鲜北部历经战火的大地。沉闷的雷声隆隆不断,似乎天的穹窿之外有无数的巨斧在猛劈,迸出一道道闪电。普天而降的大雨给我军后撤转移的疲惫之师带来无法想像的困难。
  在楠亭里志愿军后勤司令部的一个潮湿阴暗的矿洞里,刚刚来此上任的后勤司令员洪学智正就着一盏小油灯,批阅着厚厚一摞各类电报和文件,思索着朝鲜战场上的后勤供应问题。这时候,电话铃声急促响起——“是洪学智吗?”话筒里传来彭德怀司令员那沉重而略带沙哑的声音。
  “彭总,有什么事吗?”洪学智问。
  “当然有事。你马上回来,有重要事情。”洪学智一愣,心想:昨天我刚从志司赶到楠亭里,怎么今天又要我回去?莫非有什么紧急军情?
  “彭总,我昨天晚上刚到这里,许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你别问了,”彭德怀不耐烦了,话语显出十分焦躁,“让你回来你就回来,马上回来!”彭德怀撂了电话。
  随着彭德怀撂下电话的声音,洪学智心中咯登一下,一颗心顿时被悬了起来。他立刻喊来警卫员,吩咐司机发动汽车……几分钟后吉普车载着他冲进了茫茫夜雨中。
  楠亭里距志司驻地空寺洞一百多里,一路上翻山过河,加上山高路险,河水暴涨,大雨瓢泼,行车非常困难。直到半夜两点多洪学智才赶到空寺洞。
  ……在等待洪学智到来的这个晚上,彭德怀没有一点困意,闷热的矿洞里,他独自一人打着赤脚,穿着一条短裤,在矿洞里走来走去。一支劈剥燃烧的蜡烛映着他淌汗的面颊……战局突如其来的逆转令他焦急不安……唉,大意失荆州呵!只注意到我方攻势停止后撤时,敌人还会与我保持接触,还会像以往那样齐头并进,缓慢前推,却没料到这一次敌人采用了我们的穿插分割战术,集中兵力利用机械化优势向我后撤的部队疯狂追击、截击,而我三、九两兵团撤退时均未注意沿公路堵击的敌机械化部队,致使敌人进展很快,将我许多部队隔断。粮食送不上去,伤员运不下来,部队伤亡很大,且相当混乱。
  二十七日夜间,彭德怀曾就目前严重局势给毛泽东主席发去电报,请求志愿军第三番参战部队提前入朝。电报对目前局势作出极不乐观的判断——
  ……原拟逐渐放弃金化、杨口、麟蹄、金城、铁原地区,相机保持淮阳、平康、洗浦里、安边地区(铁原至元山较平坦无大山),现在情况,均有被迫放弃的可能。元山亦难保存……根据以上情况,第三番部队请提前入朝,以便防止局面恶化……邓华同志已去金首相处商谈甚洽,本日去安州,然后到京面报各项。惟便于联系各野战军,志司似应增加陈赓为第二副司令,宋时轮为第三副司令,妥否请考虑。
  ——彭德怀确实遇到了入朝作战以来最困难最棘手的局面。敌人防守反击的得逞,势必将逼我方退至五次战役第一阶段攻势发起前的防御线,甚至还有可能北移……连日来,彭德怀食不下、睡不宁。各兵团不断报来损兵折将的诮息……他早些时候已派韩先楚副司令员回国请求援兵,紧跟着又派邓华副司令员带第一批入朝的几个军长回京向主席面报情况……现在,邓华和韩先楚两位副司令员都不在志司,洪学智副司令员又去后勤司令部上任,但战局不断恶化。先是受命在议政府一线阻敌的六十五军顶不住敌人的进攻。原拟让六十五军在议政府、清平川地区阻敌十五至二十天,以确保铁原、涟川一线,掩护三、九兵团转移,却不料六十五军打了四天就顶不住了,部队伤亡极大,已后撤至汉滩川以北。这一情况令彭德怀恼怒万分:六十五军在议政府至清平川一线失守,完全可能会危及全局。彭德怀当即严厉责令十九兵团速派六十三军火速增援,以确保联系。紧接着,又传来六十军一八〇师被隔于敌后的消息,三兵团和六十军都发来电报,声称已与一八〇师失去联络……一个整师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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