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宴

一阵风吹过，东方卧雪似感觉有雪花飘落眉头。
    他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自己曾经告诉过楼满月一个自己的秘密。
    那是在他第一眼看见楼满月的时候，一眼之下，惊为天人；一眼万年，死心塌地。
    他说：“我爱雪花，前半生最喜欢雪花的温度，可是遇见你，我的后半生最喜欢的温度便会改变。”
    楼满月当时沉默着，眼神躲闪。
    “后半生，我最爱的温度，还有你身上的温度。”
    他记得，当时楼满月的脸微微红了。
    红了脸的楼满月只好找话来说，“为什么喜欢雪的温度？”
    “因为，雪的冰凉，能够让自己清醒。”
    不算秘密的秘密，是情趣的寄托，是一生喜好所在。这样的秘密，不倾城，不倾国，却是最真实。
    此时，匕首插入心脏的一瞬间，似往胸腔里面灌入了一抔雪，冰凉的温度，像西晨每年的第一场雪。
    东方卧雪的嘴角飘起了一抹虚幻的笑。
    这一次，雪的温度再不能让我清醒。它的温度，带给我的，将是永远的沉睡。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比之前任何一声撞击都来得沉闷。
    声响传来的时候，楼满月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声响，是卧雪。
    楼满月只觉心脏上的刺痛感与灵魂处的撕裂感重合在了一起。这是此生最痛的时候，也是此生最快的时候，合在一起，便成了自己一生中最痛快的时候。
    楼满月没有回头。
    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头。
    楼满月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人有没有笑。虚幻的笑容浮上楼满月的脸，他的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他的身子倒得那么艰难，似有人拉扯着他的身子，但是在重力的拉扯下，他的身子最终倒了下去。
    又一声沉闷撞击声。
    沙月城，杀月城。今夜的月亮分外的圆。
    就在紫衣人影倒地的瞬间，叶无颜两只的耳朵处突然爆出一阵金光，逼人耀眼。
    那一瞬间，楼千影已经拔剑，柳青身后的焦玉琴已搁在身前。
    无边月色下，赫然有幽谧筝声响起，幽幽缠缠、绵绵密密，二十一根金丝弦颤动，夹杂着惑人心智的幽绵内力。
    筝声入耳，不远处那两个没有动手的黑衣人影的眼神逐渐呆滞起来，呆滞到极致，变成了婴儿般的纯真。
    幽魔琴音！一出手，就是将人的心智完全抹去的高级琴音，下足了血本。
    金光还在闪耀，女子身上的狼狈逐渐褪去。
    突然，一柄剑，一柄古朴无华的剑，划破耀眼的金光，向着女子心口处刺去。
    剑，再不能递送进丝毫。楼千影的眉头毫无预兆一跳。
    右手内力喷涌，欲将绿羽收回。
    收剑的时候，楼千影几乎不由自主地用上了七成内力。
    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手了，值得他亲自动手的人，江湖上已经不多。即使是与人动手的时候，他也很少用超过六成的功力。
    楼千影是个自信的人，也是一个能凭借自己的实力在诡谲江湖上树立自信的人。自信的人，很少经历失败。
    楼千影极少经历失败，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他的实力可以从两方面证明。
    一方面，他仅用五年的时间就建立起江湖第一杀手组织。
    传说楼千影有一个藏金窖，名为万恶洞，千影楼的楼主极喜欢在万恶洞中闲逛。
    江湖人都知道，如果想要杀一个人，只需要准备很多钱，并将钱送到千影楼楼主的手里。
    江湖上的传说真真假假，有许多不可信的假话。可是，“江湖传闻也有错的时候”，这句话肯定是对的。
    关于楼千影的传说，当然也不例外的有假。
    楼千影其实并不像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么爱钱，他收了钱之后，喜欢把暗杀目标的鲜血涂在金子上。金钱，代表着实力。开始就说过，他是一个很自信的人。自信过头，就成了自恋。
    另一方面，是他的绿羽剑。
    江湖上有一个有传说，又是传说！
    传说：江湖上有很多人知道绿羽剑这个名字，却极少有人见过绿羽剑的形状。
    没有见过绿羽剑也没有关系，因为在那把剑出鞘的时候，剑向你刺来的时候，不用任何人的提醒，一旦你置身于那把剑剑气笼罩之下，你自然就会知道这把剑是就是绿羽。
    而出鞘的绿羽剑必定要饮足够的血之后，才能归鞘。所以见过绿羽剑形状的人都死了。
    直到今天，楼千影依然自信。
    楼千影刺出去的那把剑没有收回来。即使不由自主地用上了七成功力，楼千影依然没有将剑收回来。
    金光黯淡下去，被包围在金光中的那个人现出身来。
    依然是披散的头发，依然是泥泞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依然是那张布满污秽的脸。
    可是，这一切在那双清冽到冷寒的逼人眸子面前、在那人左眼下那朵鲜艳到诡异的桃花面前，不值一提。
    月亮很大，月亮的光芒很盛，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明亮的月光了。
    绿羽剑剑尖抵在女子心口处，不能前进，不能收回。
    怎么可以？
    绿羽剑与楼千影，就代表了绝对实力的存在。即使遇上强悍至极的对手，剑的主人招架不住，剑也会靠着自身嗜血的欲望将对手干掉。
    但今天，绿羽剑本身也成了一个失败者。
    ……
    身体知觉恢复的瞬间，温热柔韧的感觉从右手传来，物体的尺寸刚刚填满手掌。液体带着滚烫的温度，一滴滴留下。我几乎能感觉得到那个东西在掌心里的跳动。
    那是一团鲜血淋淋的肉团，是心的形状。
    我的手里，握着一颗人心。
    心脏突然针刺一般的疼，比樱珠蛊发作时候的疼痛还要疼上三分。
    “这是谁的？”我怔怔看着托举在手中的心脏。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
    而自言自语还能得到回答：“除了楼满月的心，你还能抓住谁的心？”
    魔音灌耳，撕裂脑袋的疼痛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地上，是一个穿着紫衣的身影，是一个瘦骨如柴的人，是一张天下无双的面庞。
    可是，为什么会成了尸体？
    哈，眼前的一定是幻境。布置幻境的人，一定想将我置于死地。站在这里的我，不是叶无颜，站在这里的这个躯壳不是叶无颜的躯壳。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缓缓盘旋而起。像一棵春天里的小草，突破了厚厚的泥层，从地底钻出头来。
    人们都会为了坚强的小草鼓掌，我却被脑海中那个小草一般顽强的声音扇了两巴掌。
    “我就是弑魂无极。杀了我吧，快杀了我吧。”是楼满月的声音，声音诱惑，似在哄人吃饭。
    然后，我看见自己的手缓缓抬起，伸到楼满月的心口处。
    曲爪用力，抠进血肉，握紧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微用力，便将那颗心脏整个地从肉体里取了出来。
    楼满月没有挣扎，平静地站着，像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他脸上好像有虚幻的笑容绽开，如圣洁的花朵，像佛祖一样慈悲。
    我报了仇，心中的夙愿已了。魔音消失，灵识清醒过来。
    夙愿已了，斯人已亡。
    只听一声悲怆呐喊，直冲云霄，一口艳丽的鲜血自女子嘶吼的口中喷涌而出。
    就在女子呐喊瞬间，楼千影只觉手上一松，绿羽剑嗡鸣作响，似受到刺激，拉着自己的手向女子胸口刺去。
    噗嗤。
    女子胸口流出的血很多，顺着插入胸口的绿羽剑流出来，却没有一滴撒到地上，不一会儿全部被绿羽剑身吸收得干干净净。
    饮血后的绿羽剑身，开始从铁黑色变成血红色。楼千影感受着手中剑的躁动，突然感到一阵陌生。拥有绿羽近十年时间的时间里，绿羽从来没有一次如此兴奋。
    心脏的一个地方猛然躁动起来。那股力量，就像是一个有灵性的东西一样，迫不及待地等待着铁剑的进入。不断冲击着胸口，迫切地想要与铁剑结合。
    铁剑刺入胸口的瞬间，紧挨着心脏的那股力量猛然扑了上去，紧紧地与铁剑结合在一起。
    只听一声悲怆呐喊，直冲云霄。
    地上，那个丢了心的人，他的脸上竟然还有笑容。
    笑容灼伤了眼睛，只觉眼中突兀一阵灼烧的刺痛，随即只觉有粘稠的液体自左眼处流了出来。液体流到左脸上那个桃花印记的位置，随之而来的事一阵灼热至极的疼痛。
    随即一阵猩红血光映入眼帘。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瞬间，楼千影只觉绿羽剑上一股恐怖的力量向着自己涌来，握剑的手被迫放开绿羽，同时，一阵红光以迅猛的姿势向自己涌来。
    在那阵红光中，楼千影似乎看见无数妖魔鬼怪张开血盆大口，看见无数死亡灵染上血红朱砂。人间地狱。
    楼千影将功力提升到十成，红光逼来瞬间，急速倒飞出去。
    他是千影楼的楼主，千影楼是江湖上第一杀手组织。楼千影是杀手中的杀手，一手轻功更是无人能及。
    楼千影在霜翎山上从背后袭击叶无颜的时候，也仅仅用了六成功力。
    楼千影此时的速度，是很多江湖人一生也看不见的绝世武功。
    可是，再快的速度，也逃不脱光速。
    没有掠出多远，他的身子已经全部被包围在妖艳红光里。
    红光继续向前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