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仙

33 剑令出尘服道众


慕容走在我们的前面,因为走得很慢,显得这条路格外的漫长,怎么也走不完,我不知道慕容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瞒下掌门死讯,且一瞒就是三天的,但是他前几日能瞒下来,这下子忽然说,今日一定会被发现,那想必也是真的,若是真的,他要面对的一切,便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我虽不了解,但是知道门中弟子想谋害掌门,自己当上六道山掌门的人不少,根据这些天来听这些弟子所说,心思最为明显的,就是庄见了,想到这里,我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庄见虚伪的笑来,外表是微风和煦,实则是北风恶寒。
    现在门中也没人知道,当上掌门的,是慕容。
    越是走近紫风阁,我越紧张,一路上都不见什么弟子,平日里练剑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饭堂也冷冷清清,只见空空的桌椅,四周静得诡异,每一片飘落的叶子,每一阵吹过来的风,都是阵阵的杀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紫风阁前面的一大片空地,围了一群人,各个阶层的弟子都有,都争着看热闹,对于掌门过世这件事情,这些弟子定然都怀着不一样的心思,悲痛哀悼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想趁机坐得渔翁之利者有之。
    慕容此时,却比我想象中镇定得多,凤尾鸟不在他的身边。
    我们站在人群的最外面,闲溱说先在这里看看形势再说,远远地,我看见周翯和云矜也一同站在人群之中,站在外面的弟子纷纷凑着头往里面看,而站在最里面的,是庄见和刘疏凌两人,掌门的尸体拿了一块布盖着,两人都是万分悲痛的样子。
    身后冒出来一个阴森森的冷笑,能发出这声音的,也只有月沐华了,我转头一看,果真是他,他一身黑衣长袍,因为个子高的缘故,我总觉得他应该很容易看见人群最内部的情况。
    “这便是传说中的名门正派,我看倒是虚伪得很。”他冷冰冰地说出这句话,周围几个围观的弟子转过头来,向他投来奇怪别扭的眼神。
    “……你小声些,这怎么也是在别人的地方。”我连忙制止他。
    他却是不以为然:“我说得不对?这样自诩‘名门正派’的人,我见得太多了,又有几个人,是真的为门派着想?你看这些日日在这里练剑的,全是为了得到掌门的认可,有几个是要在真正面临危急的时候挺身而出的?”
    月沐华说罢,看看慕容,慕容低着头,不语,神色却依旧波澜不惊。
    站了半天,周围尽是嘈杂的人声,直到庄见一句话掷地有声地平息了这些人群之中的议论。
    “掌门死于毒物!是被人所杀!”
    平息了一刻,不出两秒,人群之中更是喧嚣四起,有惊惶,有质疑,而相同的是,所有弟子的脸上,都不约而同浮出惊恐害怕的神情。
    慕容挤进了人群之中。
    “眼下我派有两件要事!第一,查出毒害掌门的凶手,予以重惩!第二,我派不可群龙无首,当选出下一任掌门,接掌门内诸事!”刘疏凌站来庄见的身边,大声说道。
    说到选掌门,人群中又是一片窃窃私语,眼下看来,这掌门之位,要么是庄见,毕竟他曾经与原先的掌门一同执掌六道门,是最有发言权的人,而且也是唯一的长辈,若不是庄见,而非要以年轻一代弟子来担任,那定然是非刘疏凌莫属,这些人现下讨论的,便是要在庄见和刘疏凌之中选出一人,暂时接任掌门。
    但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不会是掌门,我虽知道,这些弟子却不知道。
    身后有人忽然伸手扶住我的肩,我回头一看,陆婉清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后,她嘴唇苍白,眼神之中满是担忧,看着这一层一层密不透风的人群,我忙扶着她,问她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她只焦急地问:“慕容在哪里?”一边问,一边踮起脚尖来往人群里面看。
    刚才慕容还在这里,但是他挤进人群中后,便看不到他了,一时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这里熙熙攘攘围着一千余人,要找慕容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直到他忽然拿着剑,站到了刘疏凌身边,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连只言片语都听不到,人群一片死寂,慕容在刘疏凌身边站了半刻。
    “慕容师弟,你……”
    刘疏凌还未说完,慕容忽然左手执一块青色令牌,右手举起他一直佩着的那把剑,高声道:“掌门身死之前,已将下一任掌门之位传于我手,今后,我慕容映风便是六道门第十七代掌门!”
    他一句话说的气壮山河,着实将这些弟子吓了一跳,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动一动脚步,只听得千万阵急促的呼吸声,在这死寂中尤为突出,刘疏凌表情僵了,庄见瞪大了眼睛,闲溱没有出声,我身后的月沐华,却是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冷笑。
    “可都听见了?”慕容大声道,他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曾经的潇洒快意,此时皆化作压倒众人的威严。
    寂静之中,方才还祥和谦卑的庄见,此时发出一声大笑,笑得极为刺耳。
    “哈哈哈哈!笑话!”他表情还是如旧,眼睛里的光却忽然化作一把利剑:“慕容映风,你以为,掌门传位于你,便是真的认同你?”
    慕容的眼里也多了一分挑衅,直直地压向庄见,眼神不可逼视。
    庄见抬起手,伸出一根苍老的手指,指着慕容,大声道:“慕容映风的事情,掌门瞒了二十年!”
    一下子,气氛忽然便凝固了,就连我也紧张起来,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是未知的变数。
    “慕容映风,是掌门在外的私生子!掌门徇私,自是将掌门之位传给了这个孽障!”庄见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可见是憋足了气。
    这下子人群之中忽而便掀起一阵骚动。
    “……私生子。”我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庄见在骗人,他想得到掌门之位,自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抬头看看闲溱,闲溱却神色复杂凝重,对着我摇摇头。
    一千多人聚集在这里,一半还在怀疑庄见所言虚实,另一半已经忍不住开始起哄了,就连刘疏凌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冷意,慕容却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却也绝不妥协。
    “慕容映风,你下来罢,何必胡闹呢?”
    “掌门怎么会有私生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群之中的窃窃私语,最是管不住,流传的也最快,一千多张嘴,便是要生出许多的是非来。
    “慕容映风,你可有话说?且不论你是否有这能力担任掌门,光凭你平日里躲在后山不见人,门派中事务从不见你的身影,你便没资格担任掌门!”庄见一改奉承的脸,句句凌厉不堪。
    一些激进的弟子也开始闹事:“对!你平日里就是个缩头乌龟,今日怎么窜出来做掌门了?可笑之至!”
    而慕容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的神色,却是难得的稳重,他面对这所有的弟子,这一千余人,高举手中令牌:“六道令和孤轮剑如今都在我这里,若有违抗者,便按门规处置!至于庄见所说,确有其事!我慕容映风,便是掌门之子,有谁不服?”
    他这般稳重,是磨练了十几年达到的心如止水,底气全部沉在胸怀之中,一个人孤孤单单二十年,说来荒唐,却又是极度到位的磨练,他是真的镇定,不像我,我的镇定,通常都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通常都是在害怕。
    他这句话说得,比庄见方才所说还要震撼十倍有余,一时间便让所有的弟子都闭上了嘴巴,睁大了眼睛,牙齿也跟着打颤,就连我也惊诧了,听见慕容亲口承认,比听一千句流言蜚语都要有冲击力,旁边的月沐华平静地说了一句:“这个人,倒还爽快,现下就看这些名门正派要怎么办了。”
    月沐华和闲溱,算是这里最冷静的人了。
    庄见大概没想到慕容竟会直接承认,惊得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也确是我知道的慕容,语不惊人死不休,说话做事,向来是随着自己的性子,这世间的一切规矩,在他眼里都不是规矩,他只按照自己的规矩来行事。
    刘疏凌眉头一皱,还要说什么,被慕容一声呵斥下去:“你先同庄见一起,将掌门葬了,我自会带领门中弟子,寻找杀害掌门的凶手!”
    听闻他这话,刘疏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然而,纵然庄见有野心,刘疏凌却是没有的,不管掌门是谁,只要真的能带领六道门纵横江湖,刘疏凌大概都会接受。
    慕容走来刘疏凌和庄见的前面,对着一众弟子道:“正如庄见所说,我是掌门的私生子,在六岁的时候被掌门以孤儿的名义收归门下,然而,我纵是掌门之子,我学的是六道门剑法,练的是六道门内功心法,师承六道门,又如何做不得六道门的掌门?”
    方才惹事的那几个弟子,此时统统闭了嘴,不想平日里寡言少语,从不多说话的慕容,此时短短几句话,竟然能有这般的威慑力,只是,威慑是一回事,他说了这么多,我却看不出,他脸上流露出哪怕一点,真的想当掌门的心思来。
    “有人说我的掌门之位乃是掌门徇私,道是徇私,那又如何?”他眼里一阵凛然之气,直逼得人内心惶惶,再不敢多言:“如今,六道令在我的手中,孤轮剑亦是在我的手中,我便是六道门第十七任掌门,若有不服,站出来向我讨教便是!”
    这些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说话,这下子连大气都不敢出,庄见虽是一脸恨意,却也只得站在一边,八成是想着现在先忍着,什么时候有了机会,再来谋权篡位。
    事情这样,该算是解决了,慕容做了六道门的掌门,那么今后,便可联合六道门,一起找出那使玉泣玄华针的凶手来,就算是真的有弟子对慕容不满,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慕容这个掌门,当得虽仓促,如今也总算是一锤定音了。
    然而,总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总是要出事。
    “我反对!”人群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我转头看过去,竟是陆婉清,她一步步擦着人群,走到慕容的跟前。
    “慕容,你不该当掌门的!”她这句话说得格外大声,是专门说给这一众弟子听的,而不是说给慕容听。
    慕容表情开始扭曲。
    “你倒说说,我哪里不配做掌门?”他显然是强压着怒意,方才的镇静,威严,此刻竟全被没来由的愤怒湮没了。
    “我那天晚上都知道了,你一直在练习龟甲之上的魔功,还杀了人,为什么你不承认!”
    我浑身抖了一抖,这世间有千般愤怒,其中有一种,便是在自己没有料到的时刻,出来一个没有料到的人,做了一件没有料到的事。
    他一直在练龟甲上的魔功?为什么从来看不出这迹象?
    他杀了人?杀了谁?
    陆婉清说的是真是假?
    “看来,这回事情大了。”闲溱小声说道。
    方才他才是如山倒一般的气势,镇压了六道门所有的弟子,眼下不过陆婉清几句话,他看上去便有些慌了,但他本就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既不惊,也不怒。
    慕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陆婉清,不动声色,陆婉清一脸的急切,所说不像假话,而一旁的庄见和刘疏凌,则像是抓住了机会,要把慕容推下台。
    庄见一脸狐疑,使出一招欲擒故纵来:“婉清,你在说一遍?掌门的坏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谣也不是随便造的。”
    闲溱则在我耳边说道:“你看,我早就让你考虑一下慕容映风的嫌疑,现在,至少他不是完全的清白。”
    我抿住干涩的嘴唇,看着面前的事态发展。
    “慕容,我不想看你成现在这样,你的心好受吗?你对我说,你杀害玉尘天宗是为了六道门,其实根本就是为了你自己,你还说,你是做过许多错事的人,若你知道错了,何不放下所有的事情,从头开始?”
    慕容,杀了玉尘天宗?
    所有的事情都涌进了脑海,然后翻腾起来,搅得我头疼。
    慕容沉默了一会儿,微微闭眼,又睁眼,所有人都急切地看着他。
    “那晚上没有杀你,看来我果真错了!”他缓缓说出这句话来。
    陆婉清喘着粗气,慕容看着他,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杀戮,慈悲,抉择,一念之差,便是差了千里。
    “我求你,求你向大家说明事情的真相,大家都是同门啊!”
    慕容不语,站立不动,眼神却朝着我这边投过来,顺着他的视线,所有人朝着我这边看过来,每一个目光都是一把烈火,虽没有声音,却灼热得可以烧死人,好在此时,闲溱在我旁边,他在,我便什么也不怕了。
    他顿了半晌,终于说道:“溟郁姑娘,玉尘天宗和武陵天尊是死在我的手下,你大可向承元宗的人报信。”
    我看着他,眼睛干涩而酸痛。
    我的判断没错,他根本不想当这个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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