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仙

30 一诺抗妖协正道


不知同闲溱聊了多久,过了几个时辰,我回到屋子的时候,云矜就着快要燃尽的烛火,趴在红木桌案上打着瞌睡,背上披着一件青白色长衫,不像是她自己的衣裳。
    烛火的底部是一堆凝结泛白的烛泪,云矜的头枕在两臂之间,我走过去,轻轻拍醒她,她缓缓抬起头,眼里还带着惺忪困倦,声音微弱道:“溟郁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方才出去走走,才回来,你怎么不去床榻上睡?在这里当心着凉。”
    她咬咬嘴皮,从桌案上起身,站了起来,后面盖着的青白色衣裳滑到了地上。
    她蹲下捡起那件衣裳,看了看:“溟郁姐姐,是你的衣裳?”
    我摇头:“我方才进来便已经盖在你身上了,不是我的衣裳。”
    她拿着看了一看,一下子意识到什么,不再纠结这衣裳的事情,将其细致地叠好,放在床榻边上,伸手揉揉惺忪的睡眼,走到我面前:“溟郁姐姐你方才是去哪里逛了,这都大半夜了。”
    我抿抿嘴,随便编了一个理由:“我见那竹林阵法布得精妙,便想去闯闯,谁知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后来绕了半天才绕回来。”
    我一向不擅撒谎,这回虽只是小谎,脸还是烫得不行,幸好云矜没有那么心细,没大看出我的心虚来。
    “那阵法是嗣音师兄研究出来的,能破的人没几个,很多人都是进去之后便再出不来了,溟郁姐姐你几个时辰便能出来,算是不得了的啦!”她已经没了睡意,说话也精神了一些。
    “倒是你,方才你怎么趴在这桌案上便睡了,也不怕着凉生病?”我问。
    她摇摇头,又伸手揉揉眼睛:“我身子好,不怕!只是我见溟郁姐姐你还没回来,想等等你,谁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不想她竟是在等我,我却还骗她说我是迷失在那竹林阵法之中,心中一时涌起一阵愧疚,只得小声对她说:“现下离天亮还有一阵子,你去床榻上睡睡吧,要不然明天可得犯困了。”
    她拉着我的手,说让我跟她一道睡,她的手触到我的时候,冰冷得惊人。
    我与她同床而卧,她吹灭了那一截烛火,整间屋子顿时黑了,只是我睡不着,她似乎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我们都睡不着,但是困扰我们的,不是一件事情。
    她躲在棉被里,声音闷闷的对我说:“溟郁姐姐,你根本不是去那竹林阵吧。”
    我心中一惊,以为她全然不在意,也全然没发觉,不想烛火一灭,在这看不见神情的黑夜里,她倒是比白日里清醒很多。
    “我……我只是去外面走了走。”我果真不擅长编谎话,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老实人,才说的第一个谎言,第二个就已经圆不过来了。
    “刚才月沐华来找你,我说你在外面,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你肯定是跟他一起去玩了,是不是?”
    我松了一口气,幸好她说的不是闲溱,本来我还心虚,眼下便有了底气。
    “没有,我没看见月沐华,我一直都一个人。”
    “溟郁姐姐你怎么总喜欢一个人?跟慕容师兄一样。”她问。
    “……习惯了,我以前总是一个人。”我的声音飘荡在深不见底的黑夜里。
    “溟郁姐姐,月沐华那个人跟谁都不说话,却独独喜欢跟你在一起,我觉得他喜欢你。”
    我头上冒出一阵冷汗:“他跟我在一起,也只是因为我能跟他一起探讨琴曲罢了,我们之间没别的什么,你别瞎猜。”
    “那月沐华算不算是你的朋友,还有我?”
    “当然算,而且你是我下山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换句话说,我跟云矜虽然性格毫不相似,虽不知她怎么才见我第一面便确信我是个好人,然后便执意认我当朋友,抓着我不放,但她毕竟是我下山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真心把我当朋友看待的人。
    所谓朋友,有的时候未必要兴味相合,志趣相同,不过是当一个人在说的时候,另一个人也要在听才行,若是你喋喋不休口若悬河的时候,有一个人真的会在你身边很认真听你说,那这个人定然是一个很难得的朋友。
    我听云矜说她的各种事情,哪个师兄对她好啦,哪里的小吃颇负盛名啦,并不是因为我想听,而是因为我没什么可以说的,既然没有可以说的,那便只有听着,在惊魂言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把云矜,还有嗣音他们当做朋友,毕竟习惯一个人久了,会觉得天地间即便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也无所谓,路还是要走,日子还是一样要过,曾经觉得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这些风景,一个人去看,与多一个人去看没什么差别,现在却觉得,差别很大,若不是身边有了朋友,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没有朋友。
    “你说我们是你的朋友,你有我们在身边,但你为什么还总是一个人?”
    云矜会忽然问我这样的问题,开始我还惊诧了一下,现在我只将其当做她在搜集八卦材料,不过就算是搜集八卦材料也好,她忽然有精神问我这些问题倒很是稀奇,许多宫里的小宫女晚上睡在一起的时候,便喜欢讨论些这类问题,若是云矜身处那一群小宫女之中,必然是话最多的那一个。
    “我习惯了……”若是身边的人忽然多了,便不免心慌,不想回答也好,不想面对也好,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下去,便马上转移了话题,转移到六道门的事情上来。
    “云矜,六道门如今气氛很是奇怪,慕容也说要发生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
    她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悄声道:“嗣音师兄不许我到处乱说,他虽傻里傻气的,认真起来却比大师兄还要凶,我告诉你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一涉及到门派之中的私密,云矜便来了兴头,马上不再追问我的事情,我也松了一口气。
    “掌门生病了,而且可能治不好,这几日都不让人接近紫风阁,好多师兄弟说,掌门怕是时日无多了。”云矜说。
    六道门掌门如今也不年轻了,就算是修道有方,终是抗不过天命恒常,人命不过百年,到了花甲之龄,生个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六道门的弟子们如此紧张,却比掌门生个病要不正常得多,看来这生病后面还有隐情。
    “有人说,掌门的病,跟师父有关。”
    她口中的师父,便是庄见了,想到庄见,我便觉得白日里他跟慕容的接触很是奇怪,他是长辈,却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慕容却如此理直气壮地反驳他,他也不生气,他笑得与其说是和蔼,不如说是虚伪,慕容还让我们不要跟庄见单独相处,看样子慕容防着庄见防得很紧是事实。
    “他们说师父投了妖界,而且好像还是残害苍生最甚的威灵界,若是掌门死了,师父便可以堂堂正正成为下一任掌门,带六道门弟子前往妖界,若是有弟子不从,说不定会被杀。”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小了点,话语中很明显透露着害怕。
    “不要担心,事情不是还没发生?先放宽心才是。”我此番来六道门,便是听闻六道门出事,觉得与龟甲脱不了干系,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但是,就算跟龟甲没关系,跟妖界有关系,那也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是跟威灵界有关系,传言总是半真半假,不得不信,也不得全信,只能慢慢观察形势才行。
    “溟郁姐姐……”
    “嗯?”
    “我听说,大师兄在汀兰宫的时候,出手伤了你……我听慕容师兄说的。”
    我又冒了一阵冷汗,慕容这性子当真古怪得很,说话做事全是凭着自己的性子,我本不希望这事情传出去,不想这下子还是到了云矜的耳朵里。
    “……没事的,我现在已经好了。”
    “溟郁姐姐,刘师兄他不是讨厌你,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遇事冲动,前几日你们还没来六道门的时候他跟我说过,说若我遇到你,要好好劝劝你,不管你是人还是妖,都要帮这天下苍生多做做好事,助武林同道一起抵抗妖界。”
    慕容有意无意传了一句话,倒还让云矜变成了刘疏凌的说客。
    刘疏凌,柳冬青,连云矜也是,总将“天下苍生”,“武林正道”挂在嘴边,却根本不知道,何谓苍生,何谓天下,云矜的意思很清楚,便是若六道门遭了妖界之难,要我站在他们这边,一同对抗妖界。
    我虽不喜欢这些自诩正义的人,但是这个提议兴许不错,我的身份本来就是个敏感的问题,倘若此番帮了六道门,以后也不会再受人怀疑,近来龟甲出现在江湖上之后,许多人明着是要寻找龟甲,像承元宗一样毁了它,再不让这祸害流落江湖,然而暗地里,又有多少人是冲着龟甲上那邪功去的,不说别人,心思最为昭然若揭的,便是那威灵界界主辰荒。
    如果六道门的事情真的跟龟甲有关系,那定然要招来辰荒,他是个劲敌,能成为界主,肯定不是简单的人,对于这类不明深浅的人物,与六道门以及各大门派共进退也是不错的主意,而且,我忽然心生一个很牢固的念头,我要保护我身边的人,能保护一分是一分。
    “我答应你。”我说出这句话。
    那晚上不知怎么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我醒过来的时候,云矜不在,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我起身梳洗,之后还是决定,搬到客房里去住,同云矜分开,跟她在一起,还是多有不便。
    隔了一日,我便见了刘疏凌,这还是他刺我那剑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此刻还是有些希望,他能说些好听的话,给我道个歉,他若是道歉,那我定然是不计前嫌地原谅他,然而他并没有这心思,他身着道服,佩剑随身,打扮得威风凛凛,一副大师兄的派头,领着两个弟子来到我的面前:“溟郁姑娘,我听闻你愿助我六道门一同抗妖界,入正道之途,刘疏凌在此谢过了。”
    他虽是谢我,我却觉得尴尬,显然,云矜的确是他的说客。
    “姑娘是妖也好,是人也好,只要随我们一同抗妖界,平复苍生之乱,便是我正道之人。”他说得很是有感染力,还带着点威胁之意。
    我同意跟他们一同对抗妖界,不为什么除魔卫道,正道沧桑,我也只不过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看见龟甲流落人间,也不想看见龟甲流落在妖界,引发祸端,而且六道门有我的朋友,若是真的有妖界来犯,那我必然要保护他们才行,眼下我要做的事情,与六道门是一致的。
    刘疏凌眼神凝重地对我说了一番看似伟大,实则没什么用的话之后便离去了,在六道山现下这压抑的气氛之下,他可算是最正常的一个人了。
    刘疏凌走后,我忽然很想见闲溱,但是现在闲溱也跟慕容一样,没什么事情便躲得老远,我绕了一圈没见闲溱,就连周翯和月沐华也没见到,便随便叫了个弟子带着我出了这竹林阵法,绕过这九曲十八弯的阵法之后,走过一截路,便到了掌门居住的宫室之前,云矜说这叫紫风阁。
    紫风阁是靠着仙术浮于天上不坠,倒也算是六道门的一大奇观了,作为掌门的宫室,也足够的气派,听云矜说掌门病了,却不知是什么病,有些什么症状,我忽然想去见见这掌门,我随着老虞学过些医术,不管是真的有病缠身,还是有人暗害,我多少还是瞧得出来,但是,直接进去见掌门是不可能的,这事情还要找云矜或者是慕容帮忙。
    慕容叫我们不要随便接近这里,定然是有他的理由的,我准备先离开这里,去别处转转,再考虑掌门的事情,刚走了两步,往前一看,便发现有一个青衫女子站在远处,往这边探望,看穿着,应是六道门弟子不错,但是又不知她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偷看,却不靠近是怀了什么心思。
    我不想多管闲事,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她闷声走过,却不想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被她叫住了。
    她叫我留步,我也就不好再往前走了,只得停下来同她交谈,远处看她身材极瘦,怕是从来不好好吃饭,走近看她,她长得虽瘦,脸上的精神却是很好,容貌虽不算出彩,一双眼睛却光彩照人,有流光蕴在其中,她脸上有焦急的神色,看来是有事情要问我。
    “见姑娘装束,不是我们六道门的弟子?”她一边问,一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叫溟郁,是从邕国来的,我的朋友在这里,我在这里住两日便走了。”
    “溟郁姑娘,前日我在这里见你跟慕容师兄在一起,你们认识?”
    我先是愣了,然后又反应过来,点头道:“嗯。”
    她露出放心的笑来,这笑就好像在对我说,只要是认识慕容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她对我说:“我叫陆婉清,是五行堂的弟子,有一事相求。”
    “何事?”我问她,心里却觉得这名字好生熟悉,以前听谁说过。
    “这几日我都见不到慕容师兄,不知师兄出什么事情了。”她一面说,一面开始着急跺脚,将长头发缠绕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你既然跟慕容师兄认识,你帮我去看看他最近怎么样了可好?”
    我苦笑:“我又不是六道门的弟子,在这里出入已是不便,更何况,我不知道慕容在哪里,你可以叫别的弟子帮你看看。”
    她闭着眼摇摇头:“不行不行,慕容师兄平日里不跟别的弟子说话的,别的弟子也都不大待见他,我最近去后山草堂那里,都没有看见他,姑娘你帮我找找他好不好。”
    看她急切的样子,看来我不答应不行,但是答应了,我又确实办不到,这六道山我连路都认不全,更何况是去找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
    我还是没答应她,她只得一边在原地跺脚,一边嘟囔着,却也不缠着我,若是云矜,此刻定然要向我撒娇,撒到我答应为止。
    我转身离开,留她一人在那里,蓦然想起了这名字,陆婉清,曾听凤尾鸟说过,慕容有喜欢的人,便是这陆婉清了,想来叫这个名字,又跟慕容有关系的,应该不会有第二人,所以她定然是凤尾鸟说的那个陆婉清无疑了。
    只是,初听这个名字的时候,本以为是一个像柳冬青一样不惹世俗,婉兮清扬的美人,谁知今日一见,却是个毛躁的小丫头,也不知那凤尾鸟所说是真是假,想到她或许会是凤尾鸟所说的那个女子,我竟还想停下脚步来多看她两眼,一想到慕容有喜欢的人,还是这样的女子,我便觉得很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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