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少年

他在庆幸，庆幸云胡喜的眼睛看不见了，否则，他怕自己现在的样子会吓到她。秦漠甚至不希望云胡喜的眼睛会好，他希望，她永远都是个瞎子，除了他的身边，哪都去不了。
    多么可怕的想法？秦漠自己都觉得可怕，如果云胡喜知道了呢？秦漠不敢想。
    b市，陈轻坐在真皮黑椅上，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某处。
    “我是感谢你的。”
    “瞎了也好，除了我身边，哪都去不了。”
    秦漠的话在耳边回响，陈轻的眉头紧皱，从来没想到，秦漠会有这种想法，可怕占有欲。这就是真正的秦漠？男人危险的眼神，认真的语气，还有似笑非笑的脸。难道，这就是真的秦漠？
    撕开了清冷面具的秦漠。陈轻蓦然笑出声来，他的哥哥，果然是，让人惊喜啊。
    来美国已经一个月了，明天就是眼睛拆线的日子，云胡喜摸索着下床，却不小心撞翻了桌子上的开水，撒在光裸的脚面上，顿时痛的呲牙咧嘴。
    刚和医生交谈回来的秦漠就看到云胡喜蹲坐在地上，脚面一片红肿，眉头皱起。将云胡喜抱到床上，秦漠一句话也不说。
    云胡喜抿着唇，“秦漠，你生气了。”眼睛看不到了，但云胡喜明显感受到僵硬的身体，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没。”
    “你说谎。”
    “。。。”秦漠阴沉着脸，是的，他的确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但他没有气云胡喜，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小心翼翼的为她上药，秦漠的眼神溢满心疼。如果不是遇到自己，云胡喜又怎会遇到那种事，也不会双目失明。假如那天云胡喜没有遇到他，他们没有任何交集。
    那云胡喜的人生一定是一片光明，说不定已经是享誉国际的大画家。但是，他和她，就是陌生人了。那不是秦漠想要看到的结果。
    又或者，那天他没有发现陈轻就在不远处，就不会赌气吻上许影，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云胡喜寂落的背影跌跌撞撞的消失在眼前，那他们之间就不会生生错过八年。
    云胡喜也不会受这罪。每当闲暇时刻，秦漠总会想，如果当年云胡喜没有离开，或许他们之间会像其他夫妻一样，偶尔争吵，但日子却平平淡淡。又或许，他们之间的感情因为生活的磨合，而渐渐消逝，最终和很多夫妻那样走向离婚的地步。
    但是，至少云胡喜不用受那么多苦，至少她是健康的，他查过云胡喜的住院记录。这八年来，她大半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尽管她很讨厌医院。
    做过的手术大大小小也有二十次，有七次是关乎生命的。只要想到云胡喜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躺在手术台上，秦漠的心，就紧紧揪成一团。
    他做过很多手术，救过很多人，每一次站在手术台前，他都是不悲不喜，因为那里躺着的人跟他无关，救活了，不喜，没救活，不悲。
    因为那台上的人跟他没有关系，秦漠不是圣人，不会悲天悯人，他甚至没有所谓的同情心，别人怎样，都跟他是无关的。他不需要别人的感激，更加不怕别人怨自己。
    可是，只要想到云胡喜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秦漠的心，就会不规律的痛，一点一点的撕扯着他的心。在他冷眼旁观看着别人的生死时，云胡喜也躺在手术台上任由别人对自己的生死冷眼旁观。
    无力而又莫可奈何。
    “对不起。”云胡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道歉，只是不由自主的说出那三个字。
    秦漠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没有对不起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好看的眼睛划过阴暗之色，秦漠重重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是一片沉静。
    “怕吗？”秦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云胡喜突然变暗的神情，心里有了答案。
    怎会不怕？如果可以选择，云胡喜宁愿是腿残了，手废了，也不愿眼睛瞎了。腿残了，手废了，她还能看着秦漠一点一点的变老。
    她不会忘记秦漠的样子，即使是在眼睛看不到的情况下，她还是能在素描本上画出男人的样子，出于本能的，男人脸上的每一根线条她都勾勒的很完美，但是，她不甘心只记得秦漠现在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她强颜欢笑，佯装听不懂秦漠的话。
    “你知道的。”
    房间里的两个人人陷入沉默，云胡喜脸上的笑容僵掉，温暖的大掌覆上云胡喜的脸颊，温柔的抚触着她的脸。云胡喜鼻尖酸涩。
    “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看不到你了。”
    “。。。”
    “我想要，看着你的头发染上花白，想要看着你的好看的眼睛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想要看着你慢慢佝偻的身影，想要，看着你，脸上爬满皱纹的样子。”云胡喜哭了，秦漠紧紧拧着眉。
    “。。。”
    “我不甘心，不甘心只记得你现在的样子。”
    “。。。”
    “我贪心的想要，看着你，变成一个没人要的老头。”
    “我知道。”把云胡喜拉进怀里，秦漠的眼眶有些湿润，“你说的，我都知道。”
    “秦漠。”云胡喜已泣不成声。紧紧抱着男人的腰身。“我好怕，再也看不到你了，好怕。”
    “不会的，你会好的，会好的。”
    如果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瞎了便是瞎了，可是现在恢复了记忆，云胡喜发现自己还没有看够，她还想再多看看秦漠。
    过去的八年，还未恢复记忆的时候，云胡喜也做过很多次手术，也有几次，她差点丧命于手术室里，明明很讨厌医院，却不得不在医院里呆着。
    那个时候，她想活着，只是觉得还有心愿没有完成，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总是会想，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人总是要死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但是当她恢复记忆头疼欲裂的时候，在她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在麻醉药的药理发效的时候，在她眼睛将要闭上的时候，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医生的衣角。
    “求求你，一定，让我活着出去。”因为，我还有一个人没有见到。后面的话，云胡喜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没有意识了。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害怕了，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望。在她昏迷的那几个月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她和秦漠初见的时候，他们的过去，以梦境的形式重现。
    但是，也是有不同的。梦里的秦漠没有丢下她，她也没有遇到那件事，他们生活的很快乐。
    有一个云胡喜和秦漠组成的家，有一个孩子，眼睛和嘴巴很像秦漠，鼻子像她。长达三个月的昏迷，都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是当她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她看到表哥和小安惊喜的表情，看到舅妈喜极而泣的样子，看到舅舅欣慰的表情，却唯独没有看到秦漠。
    秦漠抱紧她，他其实，是不想云胡喜的眼睛好的，这样，他就可以一辈子拥有她，除了他身边，云胡喜就哪里都去不了了。
    但是云胡喜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秦漠知道，她不想瞎。事实上他早就知道这家医院，只是，他从心底里，想要禁锢云胡喜。
    拆线的时候，云胡喜的眼睛紧紧闭着她不敢睁开，害怕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握着秦漠的手抓的死紧。她很紧张。手心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