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益掌门喝令将韩平逐出门墙,众人皆是一惊。他们从没见掌门发火,一时低眉垂首,不敢说话。徐云走到中央,抱拳应了声“是”,招呼另外一个弟子就朝韩平走来。秦柯忙跑步上前,跪在玄益面前,磕头道:“师父,韩大哥虽然出手不知轻重,但好在并未酿成大祸,求师父饶了这一次吧。”说完磕头不已。叶雨桐见秦柯如此,也忙去拉着玄益袖口,求道:“掌门师父,这小小比试本来就算不得数,何况这位韩大哥想必也是无心之失,惩戒一下就好了,何必要赶他走。”
玄益一甩袖子,哼道:“你们懂什么!”他欲言又止,一双眸子冷冷地盯着韩平。韩平尚未回过神来,兀自低头看手,心乱如麻,全然不信方才自己危急关头能使出那么精妙诡异的招式。玄烛大步上前,一按韩平肩膀,喝道:“好小子,还不知跪下!”韩平只觉一股大力压到,双膝一软,身子不由自主跪了下来。玄益须发飘扬,冲韩平说道:“我且问你,你从前跟何人学过武功?”
韩平茫然不解,答道:“我从小流浪,哪里学过什么劳什子武功了?”
“你还敢撒谎!你方才使出的招术阴狠毒辣,直欲取人性命,若不会武功,你哪来如此轻功,又如何懂得辨认穴位?”玄益一手直指韩平。
韩平方才那招委实太快,众人都没能看清,此刻听掌门说起,方才明白。肖仁更是冷汗直流,想起方才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双腿不由得打颤。韩平生平最恶别人冤枉自己,不忿道:“方才他不也是招招要我的命,你怎得不去说他。我不过情急拼命自保,难道这也有错?”
秦柯见韩平牛脾气又上来了,生怕越说越僵,赶忙跑下台阶,奔到韩平身边,跪下求道:“师父明鉴,韩大哥性子虽直了些,却不是撒谎的人。弟子与他相交几年,从没见他使过什么功夫,平日斗殴都是乱打一气。想来刚刚也不过是巧合而已吧。”
玄益身边的玄谷沉思半晌,轻声对玄益说道:“掌门师兄,莫非你怀疑那人的余孽?”
玄益微微点点头,却又不敢说死。玄青说道:“不会吧,当年掌门师兄不是已经将他打死了?”
玄谷也点头道:“是啊,幽冥岛这十几年来也没有什么动静,这孩子的年纪也不像与幽冥岛有瓜葛。”玄益道:“若不是他刚刚这一招,我也不能相信。玄谷,方才他的步法不像你的扶摇功么?”玄谷沉吟道:“如此想来倒有几分相似……”玄益又一指韩平,轻声说道:“可是若是那人的余孽,今日放过了,日后养虎为患,谁能承担后果?”身边几人都沉默不语。
韩平跪了许久,早就不耐烦,站起身,哼了一声,道:“说完了么?既然这里容不下我,那我走便是了,难道我稀罕留在玄空门么?”说着转身就走。玄烛哼哼一笑,厉声道:“你想往哪里去?”说着一把抓住韩平后衣领,又将他摁倒跪在地上。韩平恨恨看了玄烛一眼,却因手段不及,无可奈何。玄烛向玄益拱手道:“掌门师兄,此子既有嫌疑,便不能轻易放过了,如何处置,请掌门师兄示下!”他在玄空门中主持刑罚,向来铁面无私,众弟子无不畏惧,便连他的大弟子徐云,也不敢在玄烛面前造次。
秦柯见状,赶忙向韩平道:“韩大哥,你疯了!咱们好不容易到了今天,难不成还要去做乞丐么?”说罢又向玄益求道:“求掌门开恩,我与韩大哥一同行乞四年,他的人品性情,弟子最是了解,绝不会是坏人的,求师父开恩!”玄青也轻声对玄益道:“掌门师兄,这孩子是否是那人的余孽尚不能下结论,此事重大,不能轻易定论。”玄益沉默不语,一时也不敢下定决心。玄谷凑到玄益耳边,小声道:“掌门师兄,青师弟说得有理。依我看,不如将他暂且留在门中,一来也可加以管教,二来时间一长,也能看出底细。”
玄益点点头,沉吟半晌,冲韩平厉声道:“韩平,今日本来要逐你出门,看在这么多人为你说情的份上,我姑且留你在门中。只是从今往后你留在厨房打杂,不得学习玄空门功夫。若你本本分分,那也就罢了,若是你有一丝不轨之心,我第一个不饶你!你可听见了?”韩平抬头看天,全没将玄益放在眼里。秦柯怕他再生事端,忙拉他衣袖。韩平没奈何,只得答道:“好。”玄益“恨”了一声,转身就走。他三位师弟都向韩平看来一眼,也跟着玄益走了。
众弟子见几位师长相继离去,依旧不敢大声喧哗,默默地离去。旁人经过韩平与秦柯身边,不自禁地绕了开去。秦柯见众人散去,对韩平道:“韩大哥,你能不能收敛收敛你的倔脾气,咱们好不容易……”韩平哼了一声,打断秦柯说话,一指不远处,道:“她在等你呢。”说着转身便走。秦柯转身一看,不远处叶雨桐正俏生生站在那里,显是在等自己。他向韩平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竟感觉与他生了隔阂。他叹了口气,转身向叶雨桐而去。
韩平独自一人向住处走去,心里不时想起玄益掌门怒目而视,竟一阵心悸,又想到玄烛和徐云的嘴脸,只觉好生厌恶。最后,他居然想到秦柯与叶雨桐来,既不高兴也不妒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韩平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眼前出现一人,仔细一看,居然是张半仙。张半仙冲他笑笑,道:“臭小子,你这副死相,是要去哪里?”韩平冷笑道:“半仙,别人现在都是避我唯恐不及,你居然要贴上来。”张半仙“哼”了一声,道:“少跟我耍臭脾气,以后你就归我管了,乖乖跟我去厨房干活!”说着拉着韩平就走。韩平却不动,伸伸懒腰,叹了口气。张半仙见居然拖不动他,心道:“此子冷面高傲,来硬的可不成了。”想罢突然一笑,道:“别怪老哥哥我不照顾你,这打杂的活虽然下贱,却是美差。这百十人伙食归咱爷俩管,谁不来巴结?咱以后可是吃喝不愁呢!”韩平眼珠一转,也笑了一笑,道:“听你一说,这活倒也不错!”说着两人并肩向厨房而去。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一场新雨过后,到处都还充满朦胧的水汽,刚刚立春不久,这地处江南的玄空山上下已显出了春意。树木郁郁葱葱,无名山花冒出嫩芽,处处生机盎然。玄空门青砖黑瓦,屹立山巅,依旧冷清寂静,一如多年。
一个高个青年背着一捆柴禾,从布满青苔的石阶一路而上,跨进玄空门大门。只见他一身粗布短衫,个子高挑,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长发随意用绳子束了,绾于脑后,脸庞棱角分明如刀削一般,剑眉浓墨,鼻梁高耸,颌下已有些许胡茬,模样却与几年前相差不大,正是韩平。韩平入门已有五年时光了,五年来,一直跟随张半仙与谷安在厨房打杂。他今日进山砍柴,费了半日功夫,砍了足有上百斤,一股脑捆了背在背上,背进山门。
韩平刚进大门,见广场上许多弟子几个一群,正在互相切磋武功。他走到角落树荫下停住休息,放下柴禾,擦了擦汗,不时看看众人使出的招式,兴味十足。就在这时,耳边呼呼风响,一物破空直朝韩平飞射而来。他反应迅速,转身一把将飞来之物抓在手中,定睛一看,原来是个野果,已被自己抓的稀烂。
“呦,韩平,身手不错啊,看来每日做饭扫地长进不小嘛。”韩平抬眼瞧去,五六个青衫打扮的玄空门弟子正向自己走来,为首那人正是大师兄徐云,方才说话的自然也是他了。韩平看了他一眼,也没出声,俯身收拾柴堆,便想离去。这些年来,韩平整日在山上,安心干活,少与人接触,性子已经收敛许多。他虽不将徐云放在眼里,却也不愿与徐云冲突。徐云等人倒是偶尔会找他麻烦,每每遇到这种时候,他总是先行回避,从不纠缠。
“韩平,大师兄跟你说话,你敢不把大师兄放在眼里?”徐云身后一人疾言厉色地道。话音刚落,那几人便把韩平围了起来。韩平抬起头来,看了徐云一眼,道:“你想怎么样?”徐云“哼”了一声,道:“我倒想问问你想怎样?你不好好干活,在这里偷学武功,好大的胆子!”韩平冷笑一声,道:“话可不能乱说,你凭什么说我偷学武功?”徐云哈哈大笑,道:“这里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哪里不好站,偏偏站在大家练武的地方,还敢说不是想偷学武功?”
韩平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好狗不挡路,若是你们还想吃午饭,便赶紧让开,我还急着回去干活。”徐云身边一人道:“韩平,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一个来历不明的叫花子,把你留在玄空门就是你三生有幸了,还不知天高地厚。”韩平冷冷看了说话之人一眼,认得是与自己同时入门的一名弟子,心里不禁腾起熊熊怒火,狠狠瞪了徐云一眼。徐云被他的眼神瞪得一惊,道:“你瞪我干么?想动手么?也好,让我来看看你到底偷学了什么招式,也好向掌门禀报!”说着摆开架势,竟是想出手教训教训韩平。
广场四周练功的弟子听到动静,都停下来,慢慢聚了过来,想要看看热闹。韩平心道:这么多人总不会全是徐云一伙。谁知众人一见是他与徐云闹了起来,一时间竟没人说话,全都作壁上观。原来韩平心高气傲,脾气又怪,平日与众人无甚交情,自然没人愿意为他出头,去得罪大师兄徐云,甚至有人反倒暗暗幸灾乐祸,指望大师兄出手教训他一顿。就在这时,一男一女两人走来,分开人群,挤到中央。他两人模样俊俏,仿佛金童玉女一般,男的约莫十八岁,浓眉大眼,英俊潇洒,女的聘聘婷婷,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秀娇艳。这二人自然便是秦柯与叶雨桐了,当年两人一同拜入玄益门下,每天一起习武学道,朝夕相处,感情渐好,几年过去,已是形影不离了。
秦柯远远听见有人在喊:“韩平又惹事了”,赶忙拉着叶雨桐挤了过去。秦柯与叶雨桐与韩平不同。叶雨桐自不必说,从小生长在玄空门,又是唯一女弟子,谁不喜欢?秦柯从小便乖巧听话,几年来人缘极好,与众师兄弟相处和睦。就连徐云等人,看在掌门入室弟子的份上,平日对秦柯也是笑脸相迎。众人看见他俩,有好事者便起哄道:“咱玄空门的金童玉女来了!”众人一阵哄笑。叶雨桐脸羞得红了,啐了一口,道:“齐师兄,你再乱说,我便不理你了。”她如今已是二八少女,虽与一众男弟子穿着相同青衫,却掩饰不了少女袅娜的身姿和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走在人群中别是一般风景。众男弟子嘴上虽在说笑秦柯与叶雨桐金童玉女,心里却是嫉妒的紧,更是没人不对叶雨桐怀有爱慕之心。
秦柯见韩平果真被徐云几人围在中间,心里一跳。他识得这几人都是玄烛师叔的弟子,与自己倒没什么过节,却总是看韩平不顺眼,时时找他麻烦,今日却不知又是为了何事。他开口问徐云道:“大师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徐云道:“秦师弟,你来的正好,这位韩少侠本事不小,想要以下犯上,与我动手呢!”韩平见他颠倒黑白,也懒得与他争辩,淡淡一笑,转头看向一边。秦柯心里一跳,赔笑道:“大师兄说笑了,韩大哥怎么敢与你动手呢?想必这里面有些什么误会吧。”徐云身边一人道:“哼,他偷学武功,被我们撞到,恼羞成怒,竟想杀人灭口!”他胡乱用词,居然说出杀人灭口的话来,众人不禁惊呼出声。
秦柯与叶雨桐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心中却都知道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一时间脑中飞转,急思对策。自从五年前,玄益掌门下令不得收韩平为徒以后,玄烛玄谷玄青三人自然不会去教韩平武功,玄空门上下众弟子也对韩平侧目以对,颇为瞧不起。然而秦柯与韩平情如兄弟,自然不会与别人一样,对韩平另眼相看。韩平在厨房打杂,与张半仙等人住在厨房边一间小屋,秦柯与其他弟子一道住在后院。两人虽不在一起,但秦柯无事便跑来看望韩平。起初几个月只有秦柯独自一人,过得一阵,他与叶雨桐相处亲密之后,便拉着叶雨桐一道来。韩平在厨房帮忙一年,将做饭炒菜等等手艺学了个遍,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张半仙自然也落得清闲,将百十人的伙食统统交给了韩平。每当秦柯与叶雨桐来看他,韩平便准备些好吃的招待。有时韩平进山砍柴,抓着野鸡野兔,他便留着,待二人来时,烤得香喷喷的,三人饱餐一顿。几年下来,韩平厨艺精进,让秦叶二人赞不绝口。玄空门伙食清淡,秦叶二人得了厨房里这个“内应”,竟然油水不差,以后来得更是越来越勤了。
如此过了两年,韩平虽一直只干些粗活,日子过得倒也安逸,比起从前流浪生活已不知好了多少。随着年龄渐长,他性子慢慢收敛,与秦柯叶雨桐相处日久,也渐渐活泼起来。秦柯根骨齐佳,学起武功颇有资质,他自己学了两年武功,却没将韩平忘了。突然有一天,秦柯突发奇想,竟然说道:“韩大哥,不如我来教你武功吧!”此言一出,韩平与叶雨桐都吓了一跳。叶雨桐道:“秦师兄,你疯了,要是被师父知道了,可不得了!”韩平点点头,道:“雨桐妹子说的没错,况且我在这里也习惯了,学不学武功我也没放在心上。”秦柯摇头道:“韩师兄,我们当年不是说过有福同享么,如今我学了武功,岂能不与你分享?况且,你比我聪明,学得更快!”
韩平经他说了几次,心里也有些活动。于是以后隔三差五,秦叶二人吃过晚饭便跑到柴房,秦柯将自己所学招式教给韩平。平日里柴房只有韩平在此劈柴,从没人来此,如此过了两三年都没人发现。只是秦柯原本就是初学,实在也是个半吊子,更遑论教好韩平了。最终韩平也只是学得了许多招式,至于相互联系施展,却是剪不断理还乱。谁知由此竟得了一个名号,叶雨桐时常笑称韩平练的乃是“东鳞西爪功”。
此刻叶雨桐听见徐云说韩平偷学武功,心里一跳,唯恐秦柯教他武功的事情泄漏了,便小心翼翼道:“大师兄,偷学武功可是大事啊,不能乱说。”徐云见她问自己,笑了笑,道:“我可不是乱说,韩师弟哪里不好站,偏偏在大家都在练功的时候站在这儿,不是偷学武功还能是什么?”叶雨桐与秦柯听他如此一说,原来他并未发现,便暗暗放了心。徐云冲韩平道:“小子,你不是想打我么?来啊!”韩平冷笑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根本不配我动手。你们的武功有什么好,让我学我还不乐意学!”秦柯见他浑脾气又犯了,如此一来更不能善了,心里一急,忙道:“大师兄,不如大家各让一步,就这么算了吧。”
徐云冷笑道:“秦师弟,我劝你别强出头,我说到底还是玄空门的大师兄,如今连一个打杂的小子都能骑到我头上来了,难道还让我算了?”叶雨桐见徐云动了真怒,心里一惊。她从小在玄空门长大,深知徐云作为大师兄,在众弟子中向来很有威信,连她也不敢当真惹怒徐云。叶雨桐扯了扯秦柯袖子,不愿他与徐云作对。
韩平伸手把秦柯拦到一边,脸色阴郁地望着徐云。秦柯从小听韩平使唤惯了,内心对韩平多少总是有些畏惧。他此刻见到韩平眼神,,想起从前每当韩平要动手打架时便是这种眼神,心里不禁“砰砰”直跳。他想不出办法,只能在心里念叨阿弥陀佛。他虽进玄空门多年,居然还忘不了从小念过的佛经。
众弟子看看气氛僵硬,都有些害怕,就连与徐云一道的几人也有些担心,怕当真闹出事来。一人在徐云耳边道:“大师兄,可不要将事情闹大了。”徐云转头一看,原来是肖仁。他当初被玄烛收入门下,这几年每日与徐云一道,又颇有眼色,很得玄烛长老看重。怎奈徐云与韩平两人偏偏都是一样的倔强,任凭别人怎样劝,也是听不进去。
徐云没理肖仁,对韩平道:“你这小子,今日若是不教训教训你,你还不反上天去了!”韩平冷冷地看着他,听见秦柯说道:“韩师兄,别冲动啊。”韩平理都不理,对徐云道:“你真想动手?”话音刚落,徐云一掌便向韩平脸上拍来,要先给韩平一个耳光。徐云料想自己说韩平偷学武功,不过是找个借口,他毕竟从未得人传授功夫,教训他还不是易如反掌。哪知韩平后退一步,轻轻巧巧地避开了这一掌。
徐云“咦”了一声,双手拳掌齐施,心道,方才当真大意了,只要我使出真功夫,他总不会避的开。韩平见他来势汹汹,一时也没有对策,只得后退躲闪。他脚下连换几个步法,一跃便向后跃出了两三丈。旁边有弟子小声道:“咦,这不是扶摇功么?”秦柯心里一惊,这扶摇功正是他教给韩平的,乃是玄空门正宗轻功身法,门中除了掌门玄益,要数玄谷最精。方才说话的便是玄谷的弟子,他见韩平身法竟然纯熟正宗,隐隐与自家师父的身法有些相似,比之自己都要巧妙,不禁大奇。徐云心中一动,冷笑一声,道:“还敢说没有偷学武功!”说着手上不停,连出两三招。
韩平屏息凝神,不敢说话,觑准他的来势,左手成爪,格住徐云右拳,右拳从下而上,直奔徐云胸口。肖仁在一边看得分明,失声叫道:“拿云手!他使的是拿云手!”徐云身在其中,如何不知,心里一惊。这拿云手是一套散手功夫,正是玄烛的看家本领。徐云心道,连拿云手他都会,想不到竟偷学了这么多功夫。其实他哪里知道,韩平所学也不过就是零散招式,熟练的更少,只是众人先入为主,竟以为韩平将这几门精深功夫都学会了。
一时间,韩平左一招拿云手,右一式神螯拳,居然有模有样。若遇到徐云来攻,他便使一招扶摇功闪避。几个回合下来,倒把徐云唬得目瞪口呆。众弟子当然也十分惊讶,想不到韩平居然能把各个长老的看家功夫学了个遍,还使得风生水起。叶雨桐小声对秦柯道:“他的功夫都是你教的,怎么比你学得还快?”秦柯心里担忧,嘴上却说:“我不是说过,韩大哥本来就比我聪明。”其实他们哪里知道,韩平此时也不过外强中干,想起一招,便使将出来。只不过徐云心有忌惮,以为他当真把几门功夫融会贯通,不敢跟他硬拼。不然只要急出几招,逼得韩平无暇格挡,便能试出他的深浅。
两人分分合合,转眼间斗了二三十招,叶雨桐心里偷笑,小声对秦柯道:“想不到韩师兄的东鳞西爪功威力这么大,居然能跟大师兄僵持这么久。”秦柯不说话,脸上却有忧色。徐云见斗了这么久,居然还收拾不了韩平,心里渐渐焦急,手上出招更疾。如此一来,韩平便渐渐支持不住。突然徐云使一招“拨云见日”,分开韩平双手,一掌正中韩平胸口。徐云没想到竟然能一击成功,这招是拿云手中很平常的一式,徐云以为韩平可以招架,事先想着退路,不敢使足劲力,不然这一下便要叫韩平受伤倒地。
韩平后退几步,喘了口气,静静盯着徐云。徐云一愣,慢慢想出其中缘由,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不过是唬人的。”说着急使一招“蛟龙入海”,向韩平而来。这招是拿云手中的杀招,徐云多年练习拿云手,功力比韩平高了不知几何。秦柯一见他下了重手,心里一惊,暗想,这下韩大哥要怎么招架得了。可是想要阻拦已然来不及了。
韩平也识得厉害,不敢再硬接,正犹豫间,徐云身影已经到了面前。他只见拳影闪闪,也不知哪一拳是虚哪一招是实。韩平抬手招架,手臂连中徐云两爪,火辣辣地疼。突然,他心里一动,福至心灵,足底下也不知如何变换,身形硬是向旁边平移了几尺,躲开了徐云必杀的一招。
叶雨桐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由得对秦柯道:“秦师兄,这招分明是扶摇功里的凭虚御空,可是韩师兄使出来却大不一样,连影子都看不清了。”秦柯点点头道:“韩师兄迈步有些不同,仿佛暗合某种方位……”旁边弟子听他们二人议论,面面相觑。肖仁却是面色大变,五年前他与韩平比武的那一幕仿佛便在眼前。当日韩平以诡异身法差一点伤着他,到如今都是心有余悸。肖仁忍不住喊道:“大师兄,小心!”
徐云也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只是他却全然没放在心上,暗道:如此巧妙的闪避不过是巧合而已,岂能再躲过。谁知韩平情急之下使出了这一招,脑中不断闪现种种后招。只见他脚下忽东忽西,飘飘摇摇,身形化为一道黑影,绕着徐云团团乱转。徐云无计可施,只得勉力防守。秦柯也不知韩平怎的突然使出如此精妙的身法,早已超越自己,乃至玄空门众弟子中也无人能及得上。
突然,只听“啊”地一声喊,只见韩平停下身,一掌印在徐云胸口,徐云仰头便倒,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瞬间面如金纸,不省人事。众人眼见徐云口吐鲜血,躺在地上,登时愣在当场。韩平目瞪口呆,自己方才以身法渐渐占了上风,却没想到一掌居然真能伤到徐云,还伤得如此之重。秦柯也呆住了,没想到韩平会下这么重的手。叶雨桐跑去,眼见徐云躺在地上,捂着胸口,不醒人事,赶忙喊道:“快,快把大师兄抬到玄青师叔住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徐云抬起走了。其他人唯恐事情摊到自己头上,也赶忙散开,各自离去。诺大的广场上竟只剩下韩平等三人。秦柯叹口气,对韩平说道:“韩大哥,虽说大师兄故意找茬,你也不该下如此重手啊,如今将他打伤了要如何是好?”韩平默然无语。秦柯还要再说,韩平一挥手,忿然道:“打了就打了,难道我还怕了不成?再说动手的是我,与你无关!”秦柯一愣,说不出话来。叶雨桐赶忙劝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不要再吵了,我们还是躲躲吧,若是被玄烛师叔知道了,可就没法善了了。如今只能盼望大师兄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韩平听了她的话,果然压下怒火。三人刚准备离去,就听不远处一个声音厉喝道:“站住!”三人心里一沉,转过身来,果然便见玄烛大步走来。玄烛身后跟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肖仁,想必是他去报信,玄烛才能如此快赶来。秦柯和叶雨桐自行把韩平挡在身后。叶雨桐笑道:“师叔你好啊!我们正打算去给您老人家请安呢!”
玄烛满脸怒气地喝道:“别跟我油嘴滑舌,刚刚是谁惹事?”
叶雨桐吐了吐舌头,低下头。秦柯道:“师叔你听我解释……”身后韩平分开两人,笑道:“你来得倒真快!肖仁通风报信的本事不小。”玄烛见他居然还敢出言讥讽,厉声喝道:“你胆子也是不小!”韩平毫不示弱,昂然道:“徐云是我打伤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怎么处置,便说吧!”玄烛怒极反笑,连声道:“好好好……”一连说了几个“好”。
秦柯忙求道:“师叔,不是你想的那样,方才情形是……”
玄烛一声断喝:“没你们的事!这件事我会如实禀告掌门,由他定夺。来人!”肖仁和另一名弟子应声而上。玄烛一指韩平说道:“把他押到思过堂关起来!”这两人本就是玄烛的弟子,徐云的师弟,对韩平更无情分,得了指令,立时便将韩平反手押着走了。
玄烛又看了一眼秦柯和叶雨桐,说道:“我奉劝你们好自为之。”说完拂袖而去。
叶雨桐问秦柯道:“秦师兄,现在怎么办?”
秦柯愁眉紧锁,一时也没有头绪,只好说道:“我们只有尽量恳求师父开恩了。”
“可是师父一向不喜欢韩大哥,这次闯的祸太大,只怕……”
秦柯叹了口气,点头道:“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韩平被押到思过堂,盘腿而坐,脸上却十分,不见喜怒。肖仁将门关好上了锁,道:“韩平,你就在里面好好反省吧!”韩平笑道:“不劳你关心。”肖仁哼了一声,两人便自行离去了。
思过堂地处玄空门东北角,平常少有人来,十分清净,除非有弟子犯了门规,才会被玄烛关到此处。韩平以前倒是来过,数月前,却是因为北面围墙塌了一片,他与张半仙谷安一同来修补围墙。修好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思过堂空空荡荡,只在地上有几个破旧蒲团,四壁挂着几位祖师画像和门规戒条。韩平在四周转了半天,将玄空大士和冲微子的画像看了几遍。画像旁边是门规戒条,韩平又盯着看了半天。他不算玄空门弟子,自然也没人检查他门规背诵。此刻韩平对照着门规,细细查找自己要受何处罚。谁知玄空门戒条居然不多,只不过大略写了几条杀人劫掠的大戒。门规里也没有写打架斗殴该当受何处罚,韩平只得闷闷坐下。
他坐在一个破烂蒲团上,思绪纷乱,心道,这徐云也太不经打了,自己随便一掌居然能打到他吐血。随即他又想到玄烛,徐云是他的得意弟子,只怕自己要吃点苦头了。想了一会儿,韩平突然又想起了方才使出的诡异轻功来。他自语道:“这轻功分明便是秦柯教我的凭虚御空,怎的鬼使神差的踏错几步,便反而比原来更加迅捷诡异。”他不断回想方才打斗时的情形,想着想着突然站起身,在不大的屋子里比划起来。如此来回练了半天功夫,那套身法渐渐熟练,到后来越发随心所欲,融会贯通。
韩平直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方才停下来。他暗道:“这套身法颇耗内力,必要以深厚内力为基。我内功不过初学,看来只能将它用在方寸之间。”想着他一屁股坐下来,用手在地上不停画下方才所走步法方位。画完一圈,他发现地上一个个点居然暗合八卦方位。这八卦方位的学问自然也是秦柯所教,八八六十四卦,便如游戏一般,十分有趣。韩平对自己的发现心喜不已,随即又将心得与秦柯所教扶摇功一一印证。扶摇功以轻功为主,又包含一套掌法,只因其中轻功太过神奇,掌法反倒退居末流了。
扶摇功轻功取意扶摇直上九万里,共分两科,其一为凭虚御空,其二为乘风蹈海。韩平知道,自己心得的这套身法主要便是从凭虚御空而来,方寸之间移形换位只怕是无人能及了,而乘风蹈海更注重长力,更加考验平日的内功修为,以他的修为现今是万万使不出的。韩平心有所思,不觉日头往西,已到了申时二刻。他直将自己步法的奥妙全想完了,才感觉到肚子饿得难受。韩平今天一早起来吃了几个馒头便进山砍柴,忙了一上午,早就腹中空空。他叹口气:如今玄空门中诸人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还会有谁来送饭?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轻微脚步声,似乎有人走了过来。韩平奇怪此地向来僻静,有谁会这时过来。正待细听,就听见秦柯的声音在门口传来:“韩师兄,韩师兄……”韩平听见他的声音,不知怎的,心里一热,暗道:秦柯果然还是不会忘了自己。他想起与徐云打斗时的情形,一众玄空门弟子从不为自己出头,再联想往日种种,只因自己只不过在玄空门打杂,便显得矮人一头。秦柯推了几下门,哗啦啦响了一阵。门上铁锁牢靠,秦柯无法推开。韩平又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声响,门下缝隙处一包东西塞了进来。门外叶雨桐说道:“韩师兄,你饿了吧,这是几个馒头,快吃吧!”韩平等的便是这个,迫不及待俯身拾起了馒头,只说了句:“多谢。”
秦叶二人看不到韩平,也猜不到屋里情形。叶雨桐道:“我们去看过大师兄,玄青师叔诊断说他受了内伤,恐怕要调养一阵子。玄烛师叔只怕已经向师父禀报过了,可是掌门师父今天却一直没出观星阁,并不像要立即处罚的意思,这件事看来还有转机,兴许能逃过一劫。”秦柯接过话,说道:“韩大哥,你放心吧,师父那边我们会帮你求情的。”韩平心道:“玄益老儿对我可不待见,想要他放过我,只怕难上加难。”想着便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由我而起,我自会去承担。”秦柯不想他这时候又犯起性子,韩平这倔强的脾气只会坏事。秦柯在外面只能干着急,却偏偏不知说什么好。
叶雨桐与韩平相处这几年,也已清楚他的脾性,此时叹口气道:“韩大哥,这种时候何必再说这种赌气的话?你的事难道秦师兄会袖手旁观么?”韩平沉默片刻,道:“秦柯,雨桐,今日我闯下的祸非同小可,我难道不知?掌门和玄烛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你们若是卷到里面,只怕要引火烧身。况且今日之事并不寻常,我怕秦柯因为与我走得近,只怕到时候你也脱不了干系。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便坐在蒲团上再也不说话了。
秦柯道:“韩大哥,我们在外流浪时不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莫非你以为我做了玄空门掌门的徒弟便忘了吗?你等着,我这便去向师父说情。”说完两人便走了,四周重新恢复寂静。韩平坐在地上一时思绪万千,看着手中馒头,怎么也不想吃东西,只得又包好了放在怀中。
秦柯与叶雨桐两人小心地离开思过堂,左右看看没见什么人,想必此时天色将晚,众弟子都已回到自己房中。叶雨桐对秦柯道:“秦师兄,你当真现在就要去向师父求情吗?”秦柯点头道:“不错,韩大哥出事,我自然不能不管!”叶雨桐为难道:“可是你也知道师父一直不大喜欢韩大哥,只怕你说情也没用啊。”秦柯道:“不管有用没用,总要试一试。”叶雨桐急道:“可是我怕你受到牵连……”秦柯道:“大不了跟韩大哥一道离开玄空门罢了!”说着他又叹口气,停下脚步,面对叶雨桐,道:“雨桐,你跟这件事没关系,就别跟来了。”说着转身就走。叶雨桐愣了愣,一跺脚,骂了句:“傻瓜!”忙追了上去。
秦柯与叶雨桐两人来到观星阁外,细听一阵,屋里安静如常,不像有人。观星阁是一个木制小阁楼,在玄空门中地势最高,几可手摘星辰,是玄益平日起居,参道练功之处。楼外有个小花园,里面花花草草全是玄益亲手所栽。秦柯与叶雨桐拜入师门后,每日便在园中跟玄益学道练武,无事时便一起帮着收拾花草。叶雨桐小声道:“只怕师父正在休憩。”秦柯点点头,寻思道,总归要等师父休息好了才能开口求情。两人坐在园中石凳上静静等候,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还不到半时辰,天色慢慢阴沉下来。秦柯抬头看天,只见天上阴云密布,将天空遮得一丝不漏,还没到酉时,天色已经漆黑一片。秦柯自语道:“看来要下雨了……”突然屋里传来轻轻声响,两人忙站起身。屋里玄益轻声问道:“是秦柯、雨桐吗?”秦柯在门外恭敬道:“是,师父。”玄益又道:“进来吧。”
两人推门而入,只见玄益盘腿坐在蒲团上。他面前的一面墙是阁窗,此时全都开着,正好可以看见天边阴云慢慢合拢。外面天光不亮,屋里只上着一盏风灯,也显得有些昏暗。秦柯与叶雨桐在玄益身边坐下,静静等着师父说话。往日他们这般坐着,都是听玄益讲道,今日却各怀着心事。玄益轻轻道:“玄烛师弟已经向我禀告过了,你们是为韩平的事来的吧。”
秦柯点头道:“师父,韩大哥也是无心之失,请你从轻发落。”
玄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秦柯又道:“师父……”玄益打断了他,说道:“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多说。”他语气轻微,却自有一股威严,秦柯与叶雨桐也不敢再出声。
玄益又说道:“秦柯、雨桐,这几年你们两人随我学武,想来也有了些长进。”
秦柯道:“师父教导之恩,弟子无以为报。”他这句话确是出自肺腑,若不是当初玄益收留,他到今天也不过是个乞丐。
玄益微微点点头,轻声道:“好好,你们两个都是忠厚纯良的孩子,玄空门有你们在,我也就放心了。”
秦柯心里奇怪,玄益今晚似乎十分和蔼,与平常传授武功时的严厉大相径庭。
玄益接着说道:“秦柯,你性格软弱善良,太过相信别人,总是以己度人,可这江湖风波险恶,只怕你以后要吃亏啊。”
秦柯叩拜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玄益又对雨桐说道:“雨桐,你自小长在山上,不知外面世界,为师如此溺爱,只怕却是害了你……”
叶雨桐听到玄益说得动情,也不禁哽咽了,道:“师父……”
玄益拉起两人的手,合在一起,对秦柯道:“秦柯,你以后要好好照顾雨桐。”
秦柯答应道:“师父放心,弟子记住了。”
叶雨桐抽噎着说道:“师父,你今晚怎么说这些奇怪的话?”
玄益笑着说道:“傻孩子,为师平日教导你们练功,想是太过严厉了些,今天对你们好些,反而不习惯了?”说完咳嗽两声,又接着说道:“有些事情本不该隐瞒你们,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也该告诉你们了。你们俩虽然都是孤儿,可是你们的来历我却一清二楚。”
两人听到这里不禁一惊,心仿佛都要跳出来,屏息静听玄益的话。
玄益又笑道:“可惜今日时间不多,我还有别的安排,不然应该跟你们仔细讲讲你们的身世。不必着急,以后慢慢都会知道的。你们的父母都是大英雄大豪杰,与我也曾有过很深的交情。只可惜仇家寻仇,你们的父母惨遭不幸。当年我救了雨桐,便带上了山。救下秦柯时只因事情紧急,便交给圆苦大师抚养,不想天意如此,冥冥中竟又让你回到我这里来了。”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枚圆形玉佩,交到秦柯手里,“当年我怕仇家寻着你,便取下了你随身的玉佩,你的身世更是连圆苦大师也没有告诉。”
两人听的目瞪口呆,仿佛在听一个惊心动魄又不可思议的故事。玄益对秦柯道:“据我所知,秦家尚有人活着,你以后便可凭这玉佩寻找亲人。”秦柯呆呆地看着手中玉佩,不由使劲捏紧,生怕它一眨眼就不见了。
玄益咳嗽两声,说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以后再仔细跟你们说吧。”秦柯还想跟玄益提起韩平的事,只见玄益摆摆手,却不愿说话了。秦柯无奈,只得和叶雨桐向玄益行了一礼。玄益突然问道:“秦柯,我数日前交给你的书册,你可收好了?可有每日习练?”秦柯一怔,忙道:“弟子始终贴身放着,每日清晨独自习练,不敢不听师父的吩咐。”他忙从怀中取出贴身藏好的书册。只见是一本破旧书稿,连封面也无,露出来的字迹已有些模糊。玄益看了,点头道:“这也是一门好功夫,只是有些艰深,想必你会有所不解,不必心急,慢慢领悟,日后必有大用。切记,勤加习练,切不可将之拿出示人。”
秦柯拜道:“徒儿牢记在心。”
玄益点点头,说道:“好好,你们去吧,韩平的事,我已让人去带他来此,我会亲自问他话,你们先去吧。回去时顺路通知几位师叔,酉时初刻一同来此。”
秦叶二人离开之后,观星阁又重归安静,玄益端坐静看天上乌云密布,许久没有动一下。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人道:“禀报掌门,韩平带到!”玄益轻声道:“好,你下去吧。”带韩平前来的弟子听命离去了,韩平独自站在门口。观星阁他倒是第一次来,还有些新奇。不过此时韩平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对于玄益掌门,心底也有些畏惧。玄益的声音轻轻传来:“韩平,你进来吧。”韩平平日极少见到玄益,更难听到他讲话,此时一听,想不到比几年前已是苍老许多。韩平不敢胡思乱想,走到玄益身后站定。
沉默许久,玄益轻声道:“坐吧。”韩平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那里没动。玄益慢慢起身,走到窗前。天色越来越暗,山上吹进来的风带着寒凉,还有一丝雨气。玄益关上窗,又走回来,坐了下来,这次却是面对韩平。这一番动作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玄益许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一遍:“坐吧。”
这次韩平听清了,依言在蒲团上盘腿坐下,与玄益四目相对。他从未与玄益离得这么近,这时一看,竟发现玄益原来如此苍老。胡须头发大部分都白了,脸上也满是皱纹,不像一个大派的掌门,倒似乎是一个垂暮老者。玄益开口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
韩平轻声道:“无话可说。”
玄益叹了口气,说道:“韩平,我知道你心里还在记恨当年我没让他们收你为徒,不传授你武艺。”
韩平道:“不敢。”
玄益轻声笑了笑,道:“你说不敢,而不是没有。”韩平默然无语,在他心里确实有过怨恨,只不过这几年渐渐淡忘了。玄益顿了顿,又道:“我虽然老了,眼睛却还没瞎,玄空门上下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韩平本以为过来领受责罚,却不知为何玄益要对自己说这些话,只能静静听他讲。玄益道:“我知道秦柯一直都在把自己所学教给你……”韩平忙道:“这件事与秦柯无关,是我强迫他教给我的!”
玄益听韩平一意维护秦柯,“呵呵”一笑,道:“你不用急,我也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这几年你一直本本分分,我也看在眼里,所以知道秦柯偷偷传你武功,我也不曾阻止。”韩平惊愕万分,没想到本来他们以为天衣无缝的事,其实玄益早就发现了,而他居然如此大度,竟默许了这一切。韩平想到这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一时间思绪万千。玄益道:“徐云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他经常欺负你们,我也知道。这次就当是给他个教训,让他收敛收敛。”
韩平听他话中含义,竟没有要责罚自己的意思,心中一热。他还从未受过谁人的恩情,是以若是谁对他好,他也必会涌泉相报。韩平一下跪在玄益面前,道:“掌门宽宏大量,弟子感激不尽!”他这几句话确实出自真心,玄益的宽容让他真心感激。玄益见他跪下,正色道:“韩平,不管怎样,你既然学了玄空门的武功,便算玄空门弟子,你要记住,善恶只在一念之间,你若向善,便走的正道,你若心里有邪念,便会堕入魔道。作为玄空门弟子,更要时时鞭策自身,望你好自为之!”他这一番话平日也对秦柯与叶雨桐说过,韩平听在耳中,仿佛受师长谆谆教诲,不但没有反感,反而深受感动。他向玄益又拜了一拜,道:“弟子谨记掌门教诲!”
玄益点点头,道:“好了,不用跪了,坐下吧。”韩平依言坐了。玄益伸手入怀,取出一本书册,紫绒封面,金线装订,封面三个烫金行书大字“玄空诀”。玄益双手捧着,庄重地递到韩平面前。韩平双手接过,不禁一愣。“玄空诀”他没见过,却听说过,这本书不仅是玄空门至高的内功心法,更是每一代掌门的信物。他不禁疑惑道:“掌门,这……”
玄益道:“这本书是玄空门至宝,望你好好收着。玄空门以后如何,全维系于这本书上了。”
韩平手里仿佛捧着千钧重物,怔怔道:“可是弟子只不过是玄空门里打杂的,如何能当得起这个重任……”玄益“哈哈”笑道:“当不当得起现在说还为时过早,全看你今后的所作所为了。秦柯涉世未深,尚需历练。雨桐毕竟是个女儿身,难当大任。看来看去,还是你比较合适。”韩平受宠若惊,恭敬地把书放到怀中,向玄益道:“掌门交代,弟子必将竭尽所能。只是弟子自知脾性太差,有负师父嘱托,日后秦柯历练成熟,自当把书册交给秦柯。”
玄益点点头,道:“好好好……”他顿了顿,从身边地上拿起一封书信,信封上却没写收信人为谁。玄益把书信交给韩平,说道:“我再托你办件事,你把这封信送到后山野竹林中的木屋里。”
韩平双手接过,回了声:“是。”心里却奇怪,后山是一片茂密树林,还有陡崖险坡,从来没有弟子去过,更不会知道还有什么木屋了。
玄益咳嗽几声,轻声说道:“你去吧。”韩平起身,向玄益行了一礼,转身就走。走出两步,玄益又轻声道:“记住,善恶总在一念之间。好自为之……”说完闭上了双目。
韩平回身,又拜了一拜,向门口走去。屋外风声飒飒,山雨欲来。走到门口,门却从外被推开了。原来是三位长老一同过来。韩平向几人行了一礼,玄烛等人见他居然好端端地往外走,微微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与韩平擦肩而过,继续往屋里走。韩平一脚刚跨出门口,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长啸:“师兄——”
韩平心里一惊,猛然回头,见玄烛三人围着玄益,心里陡然一沉。他奔到近前一看,只见玄益掌门盘坐于地,眉目低垂,竟已没了气息。玄青慌忙摸着玄益脉象,又解开玄益衣服,只见玄益胸口印着一个掌印,周围皮肤都显出焦黑之色。玄青转头直视韩平,说道:“你这有何话说?”
韩平脑中一片空白,忙说道:“掌门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会……”
玄烛怒道:“这掌印与你打伤徐云的那一掌何等相似。”
韩平说道:“几位师长明鉴,我如何敢加害掌门……”
玄烛怒喝一声:“你还待狡辩!”说完一掌击向韩平胸口。韩平毫无防备,被这一掌打的向后飞出两三丈。韩平只觉头晕目眩,喷出一口鲜血,但细细一察,胸中气息通畅,并未受严重内伤。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胸口衣服已被这一掌击碎,露出一本书册。原来方才竟是这本书替他挡下了这一击的劲力。玄烛一看这全力一掌竟未将他打死,也不禁犯疑。他厉喝道:“你怀里是什么东西?”另外两人朝他看去,隐约可见一本书册,挨了玄烛炽烈一掌,竟连封皮都未破损。玄谷惊呼道:“玄空诀!”
三人立即围上来,韩平心里一惊,心道:此事我再难辩解清楚,只怕便要丧身此地。想到此处,韩平翻身而起,提起内力,便朝外奔去。他所练轻功刚有心得,便有了用武之地,脚下跨了两步,便到了门口。玄谷与他同时起身,堪堪赶到,竟只抓着韩平衣角一段布条。玄烛玄青一愣,全没想到韩平步法如此诡异,竟连玄谷也没追上。
韩平奔出门口,正好与秦柯撞了满怀。原来秦柯与叶雨桐二人担忧韩平被责罚,将三位师叔请来后,便一直在不远处躲着。方才两人听见屋里动静,赶忙奔进来,正好与向外逃的韩平撞在一起。秦柯见此情形,大惑不解,问道:“韩大哥……”韩平却不及解释,看他一眼,起身便飞奔而去。
玄烛等人赶到门口,黑暗中早看不见韩平的身影。玄烛恨恨道:“这贼子如何有这么好的轻功?”
玄谷沉吟道:“这轻功分明是扶摇功,可是怎会如此迅捷诡异,莫非真是……”玄青接口道:“乱影鬼步?”
秦叶二人齐声问道:“师叔,到底发生何事?”
玄青眼中含泪,沉声道:“掌门师兄他,仙逝啦……”
秦柯与叶雨桐仿佛听闻晴天霹雳,一时竟呆立在那里。秦柯恍恍惚惚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师父下午还跟我们说话……”他如疯魔一般跑到玄益面前,抱住玄益的尸身,哭道:“师父,师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你怎么会死呢……”叶雨桐早已瘫倒在地,六神无主。玄益对他二人来说都是至亲之人,是他们唯一的依靠。如今玄益死了,两人仿佛变成无根的浮萍,无依无靠。
玄烛大声说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秦柯雨桐,你两人在此守护掌门尸身。两位师弟,咱们带上人手分头追!”说完与玄谷、玄青飞奔出去。不多时便听见钟声急促,玄空门中人声渐渐沸腾起来。秦柯和叶雨桐两人围在玄益尸身旁边,仿佛外面的忙乱跟他们都没关系。
韩平奔出观星阁,四周一片漆黑。他不敢经过前门,只捡荒僻小径而去,转眼便到了后墙。他知道后墙有一处较为低矮,乃是他修补过的。他摸索到地方,心想:“此一去我便再难表明清白,可是不走,恐怕更难活命。”想罢一咬牙,提气一跃便翻过了墙头。墙外是一片密林,韩平想也不想一头扎了进去。不多时,他便听见玄空门中人声鼎沸,隐约可见点点火光从几个门中闪出,朝不同方向而去。韩平知道追兵已出,不敢久留,没命地向后山奔去。
后山是一片荒林,玄益掌门曾经禁止门下弟子涉足,是以平日绝少人迹。韩平知道别处都有玄空门暗哨,唯独后山是一片悬崖,无法从山下通往玄空门,是以不设岗哨。他暗道:“他们定以为我会直接下山,后山反倒不会有人来搜。况且掌门让我去后山送信,必有缘故。”如此想着,他便不再犹豫,向着后山森林而去。
韩平在林中奔行许久,脸上手上被四周交错的藤蔓割开了几道口子。他一心逃命,混不在意,直到实在没了气力才停下来。此时已离玄空门甚远,四周一片静谧,只见山上门中透出点点火光朦朦胧胧,林中漆黑一片,空中乌云密布,遮蔽星光。韩平坐在树下,气喘吁吁,又累又饿,双腿打颤,靠在树上心想,此处一时该当不会被发现。他心神一松,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天色微微亮了起来,外出搜索的弟子陆续回来。众人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并没有发现韩平的踪影,连值夜的暗哨回来也禀报并未发现韩平经过。玄烛沉吟道:“难道他去了后山?”玄谷道:“如此更好,后山没有道路下山,只要在要道咽喉守着,不怕他不出来。”
玄益的尸身已经移到阳极殿,躺在楠木棺椁中。一众弟子百十人静静地立在殿中,低头不语。掌门遭害身亡仿佛一个晴天霹雳,震动了玄空门上下。玄益平日平易近人,对待众弟子恩威并施,众弟子对掌门一向敬重爱戴。此时玄益突然亡故,众人无不从心底悲痛欲绝。徐云躺在靠椅上,被人从房里推了出来。他一见到玄益的尸身,不禁大咳起来,呕出一滩鲜血。身旁几个师弟手忙脚乱,徐云却挣扎着站起身,挣脱搀扶,颤巍巍走到玄益灵前,扑通跪下,什么话也没说,一头拜倒。秦柯站在灵前,胸口仿佛堵着一块石头,双目无神,双拳紧握,指甲嵌进肉里,渗出血来。叶雨桐跪在旁边,无声地抽噎着。她双目通红,眼泪已经流尽,俏脸惨白,仿佛随时都要晕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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