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棠

第50章


  “季小北,朕能做的只有这么多,算是尽了最后一点君臣情分。至于你想怎么决定,朕不会干涉,但朕想你不会不清楚,什么样的结局对沈遇棠而言才是最好的。”
  最好的,沈遇棠到今日,还有一个好字可以言吗,季小北突然之间忘记了哭泣,只余了一个空壳在这里,目光无神的望着前方,末了,咬牙切齿的从口里吐出一句话来,“小北,谢陛下大恩大德。”
  谢他不顾情意陷沈遇棠于死地,谢他事到如今还要假安好心,谢他以他自认为的恩典来欺骗他自己的良心。
  严至阳的脸在一瞬间灰白下来,扯开一抹惨淡的笑容,声音却还是带了帝王该有的威严,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响彻。
  “来人,送季姑娘回去。”
  季小北想,她还可以回去,还可以回去见沈遇棠,只是,这一次回去,究竟该面临什么,她不知道,但只要有沈遇棠在的地方,她就一定要去的,哪怕是万丈深渊,也无怨无悔。
  ?
☆、永远陪着
?  严至阳常常想,若时光能够倒流,他还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其实,这些年,他过得一点都不快乐。
  他自小便不受宠,尝尽大大小小的欺侮,他明白,权力有多重要。
  一个人,有了权力,才能让人俯首,才能得到自由,他曾经,是这样以为的。
  为了权力,他亲手毒杀了病中的父皇。
  父皇死去之前,却对他吐露真相,他最爱的女子,是他的母妃,只因他与他死去母妃过于相似的容貌,以至于他的父皇不愿意睹人伤神。
  可他何其无辜,就因为他的父皇不想面对,十几年来对他不问不顾,让他在血泪里摸爬滚打,受尽屈辱。
  他怎么能不恨?他以为自己是对的,却在打开退位诏书的那一刻,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悔恨绵绵,诏书上,严至阳三个字毫无预兆的入了他的眼。
  他突然觉得可笑,十多年的不问不顾,到最后却是将皇位给了自己,是补偿吗?
  严至阳不知道,但错已酿成,他唯有一步步走下去,即使越来越错。
  为了权力,他来不及见自己心爱女子的最后一面。
  杪杪病时,他散尽千金在所不惜也要医治她的病,可她最后一面,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赶上相见。
  彼时,他正与他国使者谈论重要城池的归属问题,杪杪宫里的宫人三番两次来请他前往,可他为了那区区一座城池,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他以为她一定会等他的。
  可等到他终于赶到她的寝宫,她的尸身已经冰凉,了无声息,就安安静静睡在床上,再也不会笑着扑进他怀里相迎。
  后悔,自责,悲痛,一瞬间所有复杂的情绪怕上心头,他曾经以为她是他的全部,可最后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在权力的道路上入了魔,失去了他的全部。
  为了权力,他失去了亲人,爱人,到如今,他明明知道错了,还是不肯收手,现在,连最后一个朋友也要失去了。
  初见沈遇棠,他还处于失意之时,沈遇棠跪在他的面前,明明还是少年,却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淡然,那时候严至阳就知道,沈遇棠将来对他一定有所帮助。
  而事实也是如此,他能够笼络大臣,收服人心,沈遇棠居了首功,后来,后来,严至阳轻笑。
  如果沈遇棠没有无意撞见他毒死他父皇,严至阳想,这一辈子,他都不会有动沈遇棠的心思。
  那时午后,阳光微凉,沈遇棠执一柄纸扇缓缓步入大殿,目睹了他将一碗过量的药灌入他父皇的口中,他惊慌失措,可他依旧是淡淡的模样,缓缓跪地,声音轻如微风,“先皇驾崩,七皇子节哀。”
  不得不说,沈遇棠最是会审时度势的人,他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此后从未提及这件事。
  可严至阳却不能,有些事,在心里发了刺,只会越了越扎根,再也除不去。
  沈遇棠是他的心腹,也是他的朋友,可至此,沈遇棠已然成为他以后路上最大的威胁,往后,他们只能是对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权力这种东西,真是可怕,吞噬了一个人的心魂,却让人深陷其中不愿自拔。
  他以为沈遇棠与他这一生都会一直周旋下去,可是,事无绝对,沈遇棠还是败了,只不过,是他自愿败落。
  严至阳不得不承认,他从来就没有赢过,即使现在沈遇棠身陷囹圄,他还是输家。
  现在,真的只剩他孤家寡人,守着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守着这锦绣河川的江山了。
  太监尖细却刻意压低的声音将严至阳的神绪拉回来,他微微皱眉,听太监说,“陛下,季小北已经回到天牢了。”
  回去了啊,回到了沈遇棠的身边,严至阳五指蜷起,紧紧握了握,望向窗外一轮将圆的月,末了,才轻轻从鼻尖发出一个单音作为回应。
  小北....季小北.....
  什么时候,她在心里只是季小北,而不是苏杪杪的替身?
  是,他什么都输了,可以后,还有一个季小北陪在他身边,陪他享着无边无际的寂寞与孤寂,那样,算不算也是赢了沈遇棠一回?
  月色朗朗,如水倾泻,季小北扶着车沿下了马车,面容隐在月华里,不增半分柔和,只显越发惨白。
  由狱卒带着入了天牢,熟悉的血腥味腐朽味混杂,季小北紧紧抿着唇,手心的瓷瓶染了她的体温,可还是灼热得她想要就这样丢出去,只是想,却不能。
  严至阳的话一遍一遍回荡在她的耳边,她想摒去,却越发如雷贯耳一般的清晰,轰隆隆的打得她几欲承受不住。
  离开了天牢不过两个多时辰,可心境却翻天覆地的变化,去时惊恐万分,回时绝望满心,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要让她承受这些?
  远远望去沈遇棠所在的牢房,白衣男子倚坐在稻草床上,背靠着墙,就是这样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的无力。
  季小北鼻子一酸,不理狱卒的叫唤,往牢房奔去,抓着牢门,沈遇棠缓缓睁开眼,没有焦距,季小北知道他是想看她,出声哽咽,“公子,我回来了。”
  狱卒来的慢了,季小北就求着他走快些,好不容易开了门,不远的距离,季小北却踉跄了好几次,终于才到了稻草床边,缓缓的将自己靠进沈遇棠的怀里,泪如雨下,“公子,小北在这里,小北回来了。”
  沈遇棠不回应,伸出手将她搂着,又缓缓的闭上眼,用了力度把她揉进了怀里,指骨因此泛白得几乎透明了一般。
  季小北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己,她不想哭的,可在见到沈遇棠的那一刻,满腔的惧怕与委屈就涌现出来,泪流成河。
  他轻轻抚摸着她哭得颤抖的背,声音沙哑,好似用久了钝了的剑,透出一股无力与沧桑,“回来就好。”
  季小北身子一僵,眸子瞬间收缩,泪一颗颗往下砸,心里一痛就有血沁出来。
  沈遇棠根本就不想她去见严至阳,在两个时辰之前,她还残忍的松开了他的手,不顾他的阻止离开,而现在,她却扑进她的怀里,哭尽她的泪,这样的话,沈遇棠会怎么想她,会怎么想她离去的这两个时辰?
  解释的话还未出口,沈遇棠将下颚抵在她的头上,像以往二人最亲密的时候,轻轻蹭了蹭,“我都知道,不用害怕我会误会,季小北,不要害怕。”
  沈遇棠会永远相信季小北,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知道,季小北不可能背叛他,况且,如今,他已经无法给她一个安稳的怀抱,怎么舍得再让她担心他的猜忌而哭泣?
  季小北她,本来不应该承受这些。
  “公子,小北这一生只会追随公子一人。”季小北哭得越凶,泪水泛滥,在沈遇棠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却还是固执的断断续续说下去,“小北不会放公子一个人。”
  怎么样都好,她再也不想离开沈遇棠的身边,即使是碧落黄泉,她也甘之如饴,只要有沈遇棠就好,只要他在就好。
  沈遇棠抚着她的动作一顿,再轻轻未她顺气,吐气轻柔,哄孩子一般,“好了,季小北,不哭了,乖,不哭了。”
  季小北感受着他刻意带出来的轻松的语气,感受着沈遇棠身上发凉似冰欲要灼人的温度,感受他即使已经无力其他却还是依旧给她无限的呵护与温柔,不想哭,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紧紧搂着沈遇棠,窝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哭。
  季小北以为,哭了这么多,眼泪早该流尽,可是如果一个人心痛得几乎要死去的时候,眼泪是无法控制的往下落的,根本无力阻止。
  季小北想,会不会,终于有一天她也流干了泪水,而化作一点点血泪沁出来?
  沈遇棠还在安抚她,可这个时候,她实在不能让沈遇棠如此的操心她,于是软著身子从沈遇棠怀里出来,嗓子哭哑了,声音也是钝得难听,“公子,该歇息了。”
  沈遇棠微微颔首,摸着季小北的手握住,季小北一怔,手心就多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瓷瓶,她呼吸一窒,眼里满是惊恐的望着沈遇棠。
  什么时候,她已经下意识将瓷瓶脱离自己的手?季小北惊得身子都是僵硬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
  害怕沈遇棠知道她竟然动了那样的心思,害怕沈遇棠以为她要背叛她?只是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遇棠将瓷瓶放在她手心,紧了紧,季小北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压制自己即将溢出来的哭声。
  “季小北,你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怎么总是不改,有些东西,要自己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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