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瑛-一年天下

第57章


 
  “什么?”素盈疑心自己听错,半开玩笑似的问,“难道,陛下以为我天赋异禀?” 
  他的手仍是在她的发丝间摩挲,不答她的问题,却慢悠悠地说:“听说,很久以前,也有一位贵妇有你这样的好头发,绿云乌瀑,绕指成柔……可惜她失去了丈夫的欢心,被其他姬妾排挤,移居一处偏僻的领地。” 
  素盈听得不由屏息。他用那种很散漫的声调继续故事:“她从不哭泣,因为她相信哭泣会让她容颜失色。她每天祈祷,希望丈夫能回心转意……她年幼的儿子与她一同被放逐至那块领地,虽然他年纪小,也能明白他与母亲的前途正滑入黑暗。有一天,一个青衫少年来到他面前……” 
  他停下来,深深地吸气,“青衫少年用很忧伤的口气问他,‘如果……我为你实现愿望,你愿不愿意用十年的爱与十年的被爱来交换?从此刻起,十年之内你无法爱任何人;从实现心愿起,十年之内无人爱你……’” 
  素盈听着听着,身体颤抖起来。他抱紧她,轻声说:“我不明白那孩子为什么会向青衫少年提更多的愿望和要求——大概他那样出身的孩子都很早熟,懂得为自己要更多、更多……后来那青衫少年消失不见,一年又一年,他的愿望全部实现,代价也全部兑现。他觉得理所当然,因为看到那青衫少年,本身就像是命运的垂青。又过了很久,他才隐约觉得:那许多的代价也许可以保留,也许他看到的不是他的宿命,而是他的野心……就像每一个看见异象的先人,只是在无形中面对了自己的企图而已。” 
  他沉默下来,拥着她问:“你看到的又是什么样的宿命,或者野心?”   
  第三十五章无题(3)   
  素盈蜷缩在他的怀中,难以回答。 
  他亲吻她的额头,“睡吧。” 
  然而素盈无法去睡。她知道他也没有睡着,就在他身旁轻轻地说:“我看到的,很美,很沉重,也很危险……” 
  “那就不要尝试兑现。”他闭着眼睛说。 
  转眼秋深,一天,素盈在御苑中漫步,忽然看见枫树梢头挂上一片红叶。她微笑着在树下伫立许久,回宫时便觉得染了风寒,有些头疼。 
  “娘娘要周太医过来么?”崔落花深知太医周醒是平王知交,也是素盈一家在宫中信得过的人。 
  素盈却摇头道:“太医院有位方太医,叫他过来。” 
  她一说,崔落花便知用意,暗暗劝道:“娘娘,宫中形势未明,何必让太医院也惶惶不安呢?” 
  素盈默想片刻,低声说:“叫周太医吧。” 
  虽是小恙,却也难缠。素盈吃了三四天药才痊愈。 
  为防她的风寒染给皇帝,这几天皇帝都没在丹茜宫留宿。听说她好了,他来看她,也没说什么体贴的话,只是两人一起品一回茶,下一盘棋。 
  素盈不擅棋艺,向来对纵横厮杀不在行,初次与他对弈不免有些畏首畏尾。可不过三刻她就发现,皇帝的棋路平和,竟是一派不计较胜负的气象。既然他是消磨时间,她也放宽了心。 
  宫中静谧,只是偶尔可闻一声不紧不慢的落子。所以宫外脚步纷沓而来时,许多人都注意到,唯独素盈正凝神细想,没太在意。 
  皇帝身边的黄衫宦官退出宫,又进来,在皇帝耳边低语。 
  他忽的站起,吓了素盈一跳。她仰望他的脸,发现他十分高兴——她见过他微笑,但这时候才知道他真正欢喜是什么样子。 
  “好!”他神采飞扬,望向素盈时双眼仿佛透出光。“西陲全胜,他们就要凯旋。” 
  素盈忙与一众宫人跪拜称贺。 
  他知道她一直挂念素飒,扶起她,笑着说:“不到冬天,你哥哥就能回来了。很久没见,不知道素飒有没有变化。” 
  让他这样一说,素盈就喜忧参半:这一年来,许多人都在改变。她不希望看到一个陌生的哥哥。 
  素飒上战场时是四品武官,归来时已有三品广武将军的头衔——不光是因他的妹妹受封皇后,也因他在西陲战功赫赫。素盈听说边陲众将对他心服口服,许多人随他升迁,想必他也笼络了一批死党——性命、功勋、权力、部众,她的哥哥现在什么都不缺。 
  金銮殿上见他活生生地在她眼前,穿那一身簇新朝服向她膜拜,素盈又是想笑,又是想落泪。冠冕堂皇的话她一句也说不出,幸好那些话皇帝自小说惯了,一番褒奖说得至情至理。末了,他颁下一纸封诰,又将素飒升为二品龙骧将军——这消息他事先不露一点风声,连素盈也颇感意外。再看满朝武官,更无一人比素飒年轻显赫。素盈静下心,预感到其中还有事,只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明了。 
  盛乐公主也一道上殿,却是一身戎装。素盈有些见怪,皇帝低声对她说:“她一向这样,不喜欢女儿家的衣装。” 
  公主的相貌端丽,说话干脆利落、掷地有声,全身带着一股豁达英姿。素盈一见就很喜欢,然而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位女子如何能展现温柔一面,为受伤的素飒代笔修书。 
  她心中存了这个念头,待盛乐就亲热了几分,况且盛乐公主又非废后所出,自小无母,素盈更生一丝同病相怜。那些对素飒说不出的嘘寒问暖的话,对盛乐反而说得真诚亲切。 
  素盈本无他想,但这些举动被荣安公主看在眼里,一个劲向她冷笑。素盈起初没察觉,后来无意中看见,知道荣安枉将她当做笼络人心的小人。她并不介意荣安的想法,只怕旁人也有误会,便收住话,看了身边的皇帝一眼:他神色平常,仿佛并不在意,她才安下心。 
  赐宴之后,素盈将哥哥唤至丹茜宫,周围只留了崔落花。这是他们分别许久之后第一次单独会面,素飒却大礼跪拜口称“娘娘”,让素盈一阵难过。素飒也知道她不喜欢,但规矩如此,他只好仰头向她笑笑。   
  第三十五章无题(4)   
  素盈搀起哥哥端详——风雨涤荡之后,素飒的面孔多了几分成熟豪爽,左眉梢多了一道细细的伤痕,显然是用药褪过。右耳后添了一道难看的疤,一直延入领中…… 
  见她蹙起眉,素飒抚了抚那些伤疤,柔声说:“这一道是城头上中了敌箭,险些瞎了眼。这一刀是被敌将砍的,很久都止不住血,副将们都以为我没救了。” 
  素盈握住他抚摸伤痕的手——那手上也有一块巨大的疤痕贯穿掌心。 
  “这是有一次中了埋伏,一枝箭射向盛乐公主,我情急去抓,结果被射穿了手,很长时间都不便挽弓。”素飒说得若无其事,素盈却掉了一串泪在那伤疤上。 
  “再也不要你去了!”她说。 
  素飒见她难过,摇头笑道:“我若不去,娘娘日后坐在金銮殿上也要像今日这样,不住环顾旁人的脸色。” 
  原来他注意到了……素盈想要反驳,但找不到很好的理由:他需要她的庇护,她也需要强有力的外戚作为后盾。 
  “再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上过战场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儿。”素飒提起战场时,笑容里多了一份光彩,让素盈诧异。他说:“智谋用于对敌,勇气用于杀敌——没有比这更好的。” 
  素盈定定看着哥哥,他就由她看仔细——他的眼神没有说谎,素盈叹了口气:“太危险了!” 
  素飒没有回答,因为素盈也知道,他们的立足之地没有哪里是绝对安全。 
  她笑笑,抹去他伤痕上的水渍,又问:“盛乐公主好相处吗?” 
  “是位令人钦佩的女将,不逊男儿。”素飒答得很谨慎。 
  “哥哥!”素盈嗔怪他对她也藏着掖着。 
  素飒笑了,说:“她很好,非常好。” 
  有这句话,素盈就在心里拿定主意撮合他们。“哥哥,你也该成家了。”她试探素飒的心意。 
  素飒垂下眼,叹了口气:“看来是的——娘娘和父亲都这样催促,可见我确实拖太久了。当年一起在东宫任职的同僚大多成亲,太子甚至就要做父亲了……” 
  “东宫的事情我不大清楚。”素盈淡淡地说,“东宫妃好久没来这边走动,大概是快生了。” 
  素飒看着素盈,沉声道:“娘娘还记得第一次随皇家出猎的情形吗?可还记得宰相大人身上的血渍?” 
  素盈当然不会忘记——东宫栽培的二百死士,在剿灭宰相的行动失败后,被当做南国刺客,就地全歼。“哥哥想说什么?” 
  “娘娘曾说过他是个好人,要我永远不要背叛他。但我希望娘娘别忘记:他并不总是那么温文儒雅。”素飒说,“当他下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也会有旁人意想不到的血腥——连我也不知道他何时召集了那么多人手。”见素盈脸色不好看,他又道,“我担心娘娘没有宰相那份化险为夷的能力。寄希望于他不会改变,太不可靠。” 
  素盈想不到他也在劝她先下手为强。 
  “他没有动手,我做不出……”素盈黯然说,“不知为何,我情愿寄望于他不会改变。”     
  第六部分   
  第三十六章鸭川河(1)   
  在素盈看来,皇后与奉香女官的差别就是:对前者而言,可以少看几个人的脸色,少猜几个人的心思,琐碎的事情有人帮忙打理,因此宫中的日子过得也快。不知不觉已是腊月,在素盈生日那天,宫中妃嫔女官一早都来称贺,唯独不见东宫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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