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患寡

12 舞阳二


舞阳是挣扎着说完为何闯宫的,无奈辞藻不够丰富,未能打动寡人,终被残忍送进西偏殿关禁闭。
    其实,她闯宫的理由很简单——寡人昨日在取消春猎的折子上盖了玉玺。
    详细点说,便是少府卿上了道加急的折子,言上林苑那边已经循例在准备春猎事宜,但寡人胎像未稳,不适宜春猎,询问寡人是否立即叫停。
    丞相批了,主张今年暂停春猎,而寡人亦盖了玉玺同意。
    本是件小事,奈何舞阳把春猎放在心尖尖上,每年就盼着那几日新鲜新鲜,出趟深宫。她比不得寡人皮厚,也没寡人的盛宠,私自出宫还是不能够的。
    可怜的舞阳,正是贪玩的年纪,却连这点儿小小的心愿都被寡人抹杀了。加之昨日将她母女生生分隔,她一向没脑子,生怕没有魏氏出主意,落进了寡人这个大坏蛋的陷阱里。
    一暴躁,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后,没来得及找魏氏先商量便来闯宫了。
    陷阱寡人倒是没有设,偏她自己布下兽夹子,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开开心心踩进去,罢了竟痛斥寡人毫无怜悯之心。
    这口黑锅寡人是不背的。
    将她关在西偏殿,也不通知魏氏了,寡人就想看看,御前可有人敢把寡人苛待手足的消息递给魏氏。
    而事实是,直到谷雨新任内司的消息传便阖宫上下,舞阳都还被孤零零关在西偏殿。听说,魏氏那边摆了很大的太后排场,请了几位太妃,晚膳用了半个时辰都还未结束。
    她母亲吃得不亦乐乎,忘了自家亲闺女,寡人可没有。苛待手足的罪名寡人暂时还不想担,好菜好饭给她送去两拨,虽然她不肯吃。
    她纵然不领情,寡人却不能薄情。生怕她眼疾加重,寡人还特地派人去月桂宫取了望月砂回来,命人配上红枣冰糖水送去给她。
    当然,如寡人所料,她脾气上来,泼了湘怡一脸冰糖水,撒了莫笙一头望月砂。
    谷雨作为新任内司,怎能不抢着为手下人作主,当着舞阳的面儿,便好生赏了湘怡和莫笙各一对金镯子以作宽慰。
    寡人深觉,有朝一日,舞阳不是被谷雨活活气疯就是生生气死。而寡人,怕会被谷雨的大手笔掏空,囊中羞涩,懊恼而亡。
    逐云替寡人捶着肩膀,笑眯眯直说,往后但凡有同太后和舞阳长公主做对之事,争着邀功的宫人怕是得挤破脑袋了。
    是啊,两对金镯子照亮了宫里的路。也不知太后那边像不像寡人这般出手大方。
    到第三次送饭进西偏殿时,舞阳这丫头终于熬不住,败给了声势浩荡的五脏庙。也正是这个时候,酒足饭饱的魏氏,才终于通过寡人差人去月桂宫取望月砂这件小事察觉到舞阳不见了。
    寡人打了个呵欠,拿了根草逗弄着绿绿。魏氏的动作也太慢了,寡人若不去取望月砂,她难不成要到明日才能发觉。
    舞阳是她亲生的么?
    经过十九次的努力,绿绿终于抢到了寡人手里的草,兴奋地衔着冲谷雨晃脖子,求表扬。谷雨接了它的草,它便高兴地重复着那句:酥酥漂亮,酥酥漂亮。
    得亏它没说下半句,否则慧寿宫的人来传话时,寡人岂不丢脸。
    来的正是魏氏身边的大宫女,巧兮。她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表情,跪在寡人面前,好似自己是深入敌营的使臣似的。
    这架势,把寡人也看的一愣一愣的。
    “说吧,太后有何教诲。”寡人又拿了一根草,敲着绿绿的小脑袋。绿绿躲避不开,丢了嘴里的,又来衔寡人手里的。
    她不愧是跟了魏氏十多年的人,说话够硬气:“回陛下,太后娘娘并无教诲,只是吩咐奴婢千万要把原话带给陛下。”
    寡人正了正身子,把草给了谷雨:“说吧,带错一个字,寡人便替太后罚了你。”
    “喏。”巧兮垂着脑袋,留给寡人一个圆溜溜的头顶,“太后娘娘说,‘长公主与陛下姐妹情深,既探望多时,夜色已深是该归了。若是思念得紧,明日再来也是不耽误的。’”
    好个魏氏啊,果然太后位置弗一坐稳便继续同寡人相斗。观这架势,恐怕是不死不休的了。一顶姐妹情深的帽子扣在寡人头上,寡人还能反驳她,不深,一点都不深么。
    不,寡人得接着话头说。
    “太后不必介怀,舞阳就是在西偏殿常住下来也是使得的。寡人就这么一个皇妹,万般荣宠给她也是该的。”
    “太后娘娘说,陛下亲手足她是知道的。但如今陛下怀着龙胎,长公主年纪太小,行事还不够稳妥,恐惊着龙胎反倒不好了。”
    “这也是太后的原话?”
    “是。”
    寡人笑笑:“太后既然知道长公主不够稳妥,就该好生教导。正巧,过些日子周老先生便要入宫授业,舞阳不若留下一起学学。今日她私闯霁室殿,又御前失仪,险些犯了大不敬之罪,若不是寡人同她姐妹情深,这个罪过够她砍几次脑袋了。长此下去寡人也保不了她几回,还是趁此机会多跟周老先生请教请教吧——你回去转告太后,舞阳在寡人这里,寡人自不会亏待了她。她住在西偏殿,打扰不了寡人的,还请太后放宽了心。”
    巧兮眉尾一抖,反驳道:“陛下,周老先生是教导大学问的。长公主的规矩应该由教习女官来教才合乎规矩呀!”
    “是么。”寡人一撇头,问谷雨,“可能安排教习女官给长公主?”
    谷雨一思索,手里的草由着绿绿叼走了:“长公主规矩都已学会,无需教习女官,只是长公主不愿按规矩来罢了。如此,恐怕得聆听周老先生的教诲才行了。”
    “嗯,有道理——江怀,周老先生几时能入京?”
    “回陛下,还有半月左右。”
    “嗯……”寡人点点头,思忖片刻,“半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舞阳正好趁此时日把物件搬到西偏殿常住。”
    巧兮:“……”
    寡人也不想放个舞阳在霁室殿闹心,但魏氏让寡人放人寡人便放了,委实没有面子。唯有另找个契机让舞阳走人,方才全了寡人的龙威。
    魏氏单遣了个巧兮来传话,究竟是太相信“太后”的份量,还是想试探“太后”在寡人心里头的份量。
    所以,舞阳她撞上这么个脑子精明的母亲,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百姓常说“勤娘惯懒女”,一样的道理,魏氏帮舞阳把脑筋都动了,舞阳才混成这样一个水平吧。
    寡人油盐不进,巧兮只好灰溜溜回慧寿宫了。当晚,霁室殿没有再迎来慧寿宫的人。寡人的脾气想必魏氏是知道的,再揪着不放小心寡人把舞阳今日的丑事宣扬出去,到时候丞相一派会不会替寡人担心起天威有损,寡人就不知道了。
    翌日,娇气的寡人没有上朝。
    为何?魏氏未有替舞阳请罪的意思,所以寡人只好后知后觉惊了胎,终将舞阳闯宫的消息捅到了朝中。
    虽然没有上朝,到午后,曾经因为吃了一片藕,而损失一年俸禄的丞相还是在百忙之中递了折子。
    折子洋洋洒洒写了三页,寡人替他概括了一下:想当初,老臣曾经不小心触犯天威,故而自减一年俸禄以作惩戒。舞阳长公主呢,罪过实在太大了,保守估计,应该够砍两次脑袋。虽然这是天子家事,不适宜给这么重的罪,但为了顾念天家颜面,禁足、罚俸是必须的。
    附议的奏折,没有八本也有七本。
    可怜的太尉,因为曾经死咬丞相的僭越之罪,这一回没那个脸皮亲自出面了。而他底下的人呢,没见到他这面旗,谁还敢跑到寡人面前说:皇帝的面子不打紧,舞阳闹闹不妨事。
    能怎么办,只能装聋作哑,由着丞相吧,只要不闹大了就权当不知道。
    至于魏氏,再一次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不是亲生”。这才刚开始,她是不会因为舞阳乱了方寸,轻易向寡人低头的。
    所以,当寡人百无聊赖,突然决定去跑马场看看战况的时候,舞阳只能在西偏殿里面难过地咬手指。
    寡人昨日说了,究竟是陈知还是符铭监管漕运,谁打赢了谁上任。寡人虽也曾说过不会亲临,全权交给沈嵘负责,可这不也无事可做么,只好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战况如何。
    当寡人慢慢悠悠到场之时,在场的诸位大臣看得都忘了形状,只差手边一盘香豆,便与看斗鸡无甚分别了。
    这都还是寡人的爱卿们么,素日里一个个道貌岸然,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一见到“斗鸡”就忘了他们的圣人姓谁名谁了。
    整个跑马场沸腾得像一锅开水呐,寡人的爱卿们个个像开水里翻滚的馄饨,就没有一个是稳稳妥妥的。
    也没一个看到圣驾,啧啧!
    寡人却远远看到了场上的情况——两个三十来岁的读书人像两条泥鳅似的扭打在一起,软绵绵的,并不比泼妇相扯头发要好看到哪里去。
    连谷雨这个好斗的,都对他们豪无兴趣。只有绿绿,兴奋地扑腾着翅膀飞到场中大叫:“陛下驾到,陛下驾到——”
    瞬时,打气声戛然而止。
    一锅开水突然凝结成了冰,一个个馄饨缩紧了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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