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翱鹰

“可可，下午一点半你可别忘了。”
    “哎哟，妈……”沈可把头发甩到身后，伸手翻弄着随身大包里的一本笔记。
    “我们这可都是为你好，回地球了，你还得按地球人的方法办。哪有28岁还没个结婚对象的，我和你爸和接收不了！”
    “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女子翻开笔记，瞄了一眼上面的时间：19:30。
    “这个亲，你必须给我相！像小陆条件这么好的，你这都是高攀人家！”
    “嗯嗯，”沈可把笔记重新塞进包里，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是下午一点。离晚上七点半还有六个多小时，“是的是的，是我高攀，我去还不行吗？听竹轩，我知道了。”
    “包厢号别忘了，换件漂亮点的衣服，但是，别……”电话里忽然沉默了一秒，沈可深吸一口气，条件反射地，目光对上了自己的左肩。那是妈妈最怕的东西，也是她不愿提起的往事。所以她背上包便接上了话：
    “知道了，我才不会穿露肩的衣服去，就这样吧！拜拜！”
    沈可吐了口气，她按断电话背上了随身的工作大包。现在是2186年，人类早已找到身处宇宙中的兄弟姐妹。然而就算科技如何飞速发展，星球之间的来往如何便利，地球人却依然遵守着固有的生育方式，生育率逐年降低是政府最为头疼的事情，当然也是沈可这种剩女最糟心的事情。
    “都22世纪了，还要靠相亲结婚，人类还真够可悲的……”
    沈可吐槽完这句话，便发动了汽车。虽然电视台今天给了她一天假，但晚上准备采访的小姑娘突然胃上出了点问题，所以电视台临时让沈可顶上去。沈可也是无奈，加上今天又被妈妈催着相亲，好好一个休息日算是泡汤。
    而这个主动约了自己不下三四次的相亲对象也算奇葩，这回竟然执着地从她妈那边下手，逼她一定要见一面。沈可也是无语，本来就对这个人没什么兴趣，他还总纠缠不清着实让她心情郁闷。可她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和家里闹不愉快，所以就算出于礼貌，她还是决定去见一面，说清楚正式拒绝。
    开车到了听竹轩，那是S市的一座高级茶楼。沈可有几次采访也在这里进行过，她是SNTV星际部的记者，而外星大佬们往往都喜欢这种很有地球特色的雅致茶楼，即便她采访的人中也有一些是位高权重的外交官。沈可停了车，她还是第一次在工作之外来这种地方。这种高消费的地方，她好像从驻外回来以后就显得比较感冒。想想小小的相亲明明可以在更朴素或者更亲切的地方进行，对方偏偏找了这么个地方，她心里已经开始抗拒。
    沈可走进茶楼，迎宾的服务员问她是否已经预定，她点点头：
    “请问包厢几号？”
    “307号。”：
    服务员点点头，她带着沈可穿过了两条长长的走廊，廊外翠竹鲜碧欲滴，沈可不得不感叹，这茶楼真是大隐隐于市。最终，她们在一扇烟木色的房门前停下，307的号码牌正高高挂在门上。沈可和服务员告别后，便吸了口气，敲门旋开了门把。
    门被缓缓打开，里面的陈设是古色古香的中式风格。房间挺大，就算是大白天，那遮天蔽日的竹子还是让房里暗暗的，所以屋子中间，从屋梁上垂下了三盏散发着鹅黄光线的球灯。沈可感叹这茶楼装修独到，再一抬眼，才发现房间深处正站着一个男子。他穿着随性的白衬衣，身材修长。原本正望着室外竹林的他，现在也因为开门声而扭过头看向沈可的方向。看得出来，对于出现在门外的女子，他的样子还算淡然。他一言不发，只是任凭沈可走进房间。一段有点长的沉默后，沈可终于首先开口：
    “您是…陆先生？”沈可被这样冷淡的接待弄得有点尴尬，对方不开口，那好像只能自己打破这种气氛了。男子没有表情，他看着沈可点了点头。
    看样子这家伙真的是缠着自己三四次要见面的相亲对象，沈可心想，然而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又是什么意思？沈可的脾气有点上来了，虽然不好马上发作，但她在关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用了点力，发出挺大的声响。
    房间里的男人毫无反应，他望着沈可的眼神深不可测。但沈可并不理睬，她清清喉咙，然后向这位相亲对象走去：
    “陆先生，我是沈可，工作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对方还是一言不发。
    “抱歉，这么久才出来和您见面，而且还惊动了我妈，让我也特别抱歉。”沈可话里带刺，她走到茶桌前坐下，桌上还有一部笔记本电脑，“但是您也知道，我平时工作真的很忙，而且说实话，我目前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不远处的男子依然一句话也不说，但听她说到这里，他却忽然笑了一声，转身朝沈可走来。随着他离自己愈来愈近，沈可这才看清他的长相。黑色的短发遮住了额上小麦色的皮肤，高挺的鼻梁下，深邃眼窝中嵌着一双黑色的眼珠，而此刻，这双眼睛里则映着沈可略带吃惊的影子。是个英俊的人，同时，也让沈可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是的，沈可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但一定要说的话，她又不像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毕竟面前这个男人，仿佛不完全是地球血统。他在沈可对面坐下，金色的眼睛却还一刻不离地望着她：
    “啊，是这样。”他开口，声线很是温柔。
    “嗯，是。”沈可的音量却莫名轻了一点，她承认自己有点为他的气场所摄，然而心底里，她又觉得这种仿佛生人勿近的气质，确实并非她所期望的那种结婚对象。更何况，她是不打算相亲结婚的。所以，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具说服力，她便打散了自己的胆怯，扬了扬唇角继续道，“您是家境富裕又前途无量的人，而我只是一个忙死忙活的小记者，更何况，我不知道您是否从介绍人那里听说，我一年前刚从绀碧星球的前线回来，这次驻地是我自己申请的，可能不久，我还会申请去这种地方……”
    男子沉默了一下。绀碧是目前政局最为混乱的一颗星球，上面的政权纷争已经延续了七十年之久。因为这么漫长的战争，所以，难民们正逐年从这颗星球迁出。原本美丽的绿色星球也因为战争变得生灵涂炭。但由于星球本身蕴藏大量能源，所以不曾有一方愿意轻易放弃这颗星球的统治权。作为一名地球记者，沈可从大学毕业之后便一直向往能奔赴绀碧，她觉得记者的目光不应该只落足于眼前，更应该涉足于更为广阔的宇宙世界。所以她前往绀碧两年时间里，体会到了战争的可怕和平的不易，更体会到了生命的伟大与珍贵。
    但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因此面前的男子微微皱起眉，淡淡问道：
    “为什么？”他原本眼神里可有可无的感觉，现在竟变成了专注。而沈可心里则冷笑了一声，你看，一说自己要上前线，他果然怕了吧？
    “可能我性格里就是不安定的，”沈可说道，“所以你明白的，我肯定不是你要找的那种结婚对象。”
    男子沉默了，他干净的脸被竹林幽绿的光映得仿佛更白了，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沈可，眼神里带着一点认真，似乎还有一点不悦。沈可有点讨厌这种不善的注视，采访的时候，她也不喜欢被采访者上下打量。
    “所以，所以陆先生，”沈可想要打断这种注视，她伸手看了下手表，离进门到现在竟然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我想我们彼此都不要浪费时间了，我待会儿还有个采访，我就此作别了。”沈可起身，她觉得能和他聊二十分钟，大概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气场太大，让她不得不往下解释。
    “等等，沈小姐。”对桌忽然叫住了她，他原本脸上严肃的表情，忽然变成了微笑，“其实，我也并不很喜欢乱糟糟的女孩子。”他忽然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把自己的包多加整理，扔掉些没用的东西。你看你手上的手机，磕出那么多伤，看样子平时就喜欢什么都往里面丢。”
    “……要你管！”沈可被他忽然的说教搞得又羞又气，她对自己的包一直都是有什么都往里面塞，但记者嘛，东西多，况且手机包包都是自己的，她想怎么样还要得到别人允许？
    于是她起身，故意再一次在男子面前把手机丢进自己的包里，然后冷笑了一声走出房门。
    出了听竹轩，沈可才觉得这次相亲怪怪的。这个人总感觉和缠了自己三四次的那个人不大一样，那种说话方式简直让人无地自容，恼人异常。但一想起来，他确实姓陆，而且还听自己聊了那么久，她就觉得自己应该释怀：
    “毕竟哪个闲人有兴趣陪自己演相亲场景？”沈可自嘲地笑了笑，便一脚油门，朝江华音乐厅飞驰而去。
    ※
    江华音乐厅今天有一场钢琴演奏会，演奏会结束后，会有一个记者招待会。对于他们星际部来说，这次的重点采访还是放在记者招待会上，因为这是地球与罗德星球建交50周年的一项特别活动，他们需要重点播报。
    所以沈可早早来到音乐厅外，和摄像师小施会合后，他们便调整好自己的位置和设备，等音乐厅那边的独奏会结束，就进入工作状态。
    沈可和小施手上各有一张音乐会门票，虽然不是什么前排位置，但是电视台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很不错了。小施比沈可稍微小一点，在摆弄好他的摄影机后，就抱着十二分的热情要去看音乐会。所以当他看到沈可还定定站在一边发呆时，便好奇地问：
    “可可姐，你不去看？”
    “……啊，什么？”她愣了愣，明白过来的时候马上笑盈盈地回答，“哦，我有点闷，打算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哎？可可姐，你可别也倒下！”小施关切地说完就被沈可敲了一下头：
    “别乌鸦嘴！”
    小施最终跟着人群进了音乐厅，而沈可则走到音乐厅门口。音乐厅外空气清新，竖在门前的那块电子宣传牌上，是不是会闪出今天音乐会的主题——“星夜幻想”。广告上的那个音乐家气质优雅，金发下，他微笑着坐在钢琴前，双眼轻闭。沈可心里一丝阴霾，过了这么多年，埃斯特拉的表情还是几乎没变……
    “可可！”正在沈可发呆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她抬头，才发现面前站着的竟然是电视台的另一个摄影师：
    “王师傅，您怎么也来了？电视台还派了两路？”沈可有点吃惊。
    “我是跟文-化-部来的。”老王说着朝后指了指。沈可有点好奇，于是偏了偏头，将目光放远。不远处的那个人站在阶梯下，望着沈可的眼神，亦如两个小时前：
    “沈记者，又见面了。”茶馆里一面之缘的男子第二次站在了自己面前，微扬唇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