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有情非此岸

1 花海


下午回家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我家的邮箱,里面赫然躺着一封银灰色的信封,有些奢华的信封不像是群发的,我暗叫诡异。
    我拿着它走进电梯,故作镇定地按了十一楼。
    我家在11—11—11,所以他们都笑我住在这个见鬼的门牌号里是找不到老公的,可能会一辈子打光棍。当初买房的时候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门牌的涵义,本以为可以打折,可售房部却没这个打算。
    也不知道当初是不是热昏了头,我竟然就要了这么一个大不吉利的房子,等交房手续办下来的时候我只有欲哭无泪的份儿。
    虽然这套房子的门牌号不怎么像样,可它坐北朝南,风水先生就觉得很好。
    刚在玄关处换了鞋,包里的手机就响了。掏手机,滑锁,接听一气呵成。我这人有个很怪的毛病,就是不舍得浪费时间在顺便看一眼来电显示上,因为我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很忙的∶“喂,我是庄雯雯,请问您是?”标准的待人接物模式。
    “拜托,我的庄大小姐,下次接电话之前能不能先看一下屏幕啊!”是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姓杨名淼,自称“宅男第一杀手”,虽然有点过,但长得的确不错,追求者无数。
    她对我的这个毛病是深恶痛绝的,每次都提,可每次都会失望。
    “有事吗?我才刚回家坐下。”我把手机放着左肩,偏着头接听,一边拆着信封。
    “晚上宋大美女的生日party你来吗?对了,礼物包好没?”她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
    “放心,礼物我前几天就准备好了,把时间和地址发给我。”信封里有一张明信片和一封信。
    “带男友来吗?”这妮子摆明了戏弄我,除了在大学里交了一个后来又分了的,现在哪儿有什么男朋友?
    我把信件放到沙发上,劈头盖脸地教育杨三水∶“你这专戳人脊梁骨的女人,算哪门子的朋友,再说,老娘交不交男朋友是老娘自己的事,我喜欢一个人过怎么了?看不惯啊?”我边说边翘起久违的二郎腿,有点怀恋从前那些恣意妄为的青春时光。
    “你啊!老古董一个,还不赶紧找个男人的话,你这辈子就以‘老娘’自称吧!”她在电话那天哈哈大笑,的确很欠打!
    挂了电话,我看了眼表,时针刚对准四点。
    这套房就我一个人住,爸妈在江苏,就我一个人在上海。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我就买房了,首付不是我没有自掏腰包,是我用前男友为了兑现曾经给我的承诺从美国汇给我的钱付的。
    当初为什么分手,原因我现在都没参透,他当时只丢给我一句话∶“雯雯,你爱的从始至终应该都不是我。对不起,我们分手吧。”我们交往了差不多一年半,所以他说完这句话后我愣了好久,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我一句话都没说。
    我的前男友沈黎是A大物理系年年拿奖学金的风云人物,又得上帝偏爱,生得一张让同性嫉妒的脸,在女生心中就一白马王子。
    至于他为什么会看上当时其貌不扬的我,我没问过他,他也没提过。
    还没正式确定男女朋友的关系之前,只觉得自己真的挺幸运的,就算不是我自己觉得,也会被室友们逼着承认自己是何其幸运。就那时在校园里风靡一时的话来说,就是沈黎那样的男生看上庄雯雯那样的女生的概率基本为零,其中基本二字是为了他们而加上的。
    正式确定关系之后,又觉得这个问题无关紧要,其实我是怕他会回我一句∶“喜欢上你不需要什么理由,心在那一刹那就替我做了决定。”之类的文艺语言。
    认识他应该是我活到现在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能成为他的女朋友更是让我的那几个室友羡慕得眼红,不过他呢?认识我,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吧。
    我进浴室冲了个澡,及腰的长发害我吹了半天,可我还是舍不得剪掉。冰箱里除了矿泉水还有一盒酸奶,我打算晚上聚会回来再去超市。
    回沙发打开手机,短信早到了,我点开∶“帝都酒店,二楼包间006,六点整。”
    我化了点淡妆,然后到衣柜里挑了一条还算精致的裙子换上,去参加好朋友的生日宴,总不能穿着一本正经的职业装吧。
    半小时后,我打的车稳稳地停在了酒店门口。
    这家酒店我以前来过一次,奢华有余,韵味不足。酒店内主打金色,随处看见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布置得虽然俗套,但很漂亮。
    穿过一条长廊,然后上了楼梯,平时都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散落腰际,就是多年的同事见了我也认不出来。
    推开包间的门,一阵扑鼻的香味差点让我反胃,不知道宋婉的同事是来给她庆生的还是来借机相亲的。
    “雯雯,你总算来了,差点迟到,罚酒罚酒!”宋婉过来拉过我的手。
    “大小姐,这才五点四十三,我哪有迟到,别在这儿给我撒酒疯!”我大手一捞,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喏,你的礼物。”随即张开双臂拥抱住她∶“亲爱的,生日快乐!希望你永远都是十八岁!”
    “雯雯,我刚失恋。”她的话在我的耳边回荡,听得出来她话里的凄凉。
    “怎么回事?”我轻声问道。“他说他受不了我,一定要跟我分手。”她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连忙制止她∶“宋婉,今天是你的生日,别哭,他不要你我们要你。”可能这就是友情吧,开心的时候可能不太看重,只顾和爱人卿卿我我,而失恋后却只能找朋友倾诉。
    宋婉对我轻轻说完“谢谢!”就去招呼其他人了。
    “庄雯雯?”我听见有人叫我,于是转过头。
    眼前的女孩熟悉得很,二十出头的样子,眉清目秀,典型的南方姑娘,可我叫不出名字。“你是?”我开口问道。
    “沈欢,沈黎的妹妹。”原来是他的妹妹,怪不得长得这么像。他妹妹我只见过几次,那时候她在上高中。
    “好久不见。”我本来不想打听他的近况,可没等我理智苏醒,话就说出来了∶“你哥,还好吗?”沈黎把钱汇过来之后就跟我断了一切联系。
    “自从你们分手后,他就没好过。”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着沈黎背后叫我姐姐的小女孩了,咄咄逼人的口吻让我感到不安。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又不能没礼貌地走开,于是便不看她,双眼注视着前方,像是在驻足凝视墙上的装饰一般。
    过了一会儿,她冷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我浑身打了个冷颤。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于是我公司里还有一大堆工作没做就先走了。
    从酒店出来,迎面的一阵冷风吹得我的头脑清晰了几分,刚想挥手拦辆出租车,一辆红色法拉利就开了过来。
    车里的人摇下车窗,是个英俊的男人,他问我∶“需要搭便车吗?”
    “不用,谢谢!”我礼貌地拒绝道。
    “你是宋婉的朋友?”我吃惊地瞪着他,不答反问道∶“那你是?”
    他痞痞一笑∶“算是她的表哥,不过是远房表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解释得这么清楚明了,不过我对他的印象好了许多,虽然这掩盖不了他出来“花天酒地”的行为。
    如果再拒绝他的话就显得有些矫情了,所以我打开车门,钻进了后座。“你就是庄雯雯?”他慵懒的声音带着些许性感。
    我一惊,于是问他∶“你怎么知道?”
    “宋婉真正的朋友就两个,我只不过猜中了你不是杨淼罢了。”他用一副看白痴的眼光看我。
    我讪讪地没有接话,他笑着打开播放器,车厢里刹那间响起低沉悦耳的英文歌,我没听过,不过应该是首老歌。
    我没告诉我住在哪儿,不过车却开进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我自然知道。”他下车替我开门,绅士风度尽显。
    “谢谢!”我这辈子对别人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他说得理所应当,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来熟。
    回到家里,我先去浴室洗了个澡,身心放松,出来的时候才想起那封信。
    我打开电视,然后展开那封信,一看就睁大了双眼,信上说∶“庄蚊子,你还记得我吗?我不久将回国来看你。”明信片上什么也没写,但上面印的是花海,是曹华海,竟然是他!
    曹华海是我小学同学,也是他给我起来我曾经痛恨的外号“蚊子”,真是难得他现在还记得我姓庄。明信片背后还写了他的联系方式,有手机号、□□号、邮箱什么的。
    后来我刚上初中就听说他跟着父母出国了,连他去了哪国都不知道,不过我当时还挺高兴的,毕竟他这个整天叫我“蚊子”的讨厌鬼走了。
    可我耐不住好奇,于是打开手机,拨了他的号。“喂?”他的声音变了很多,多年不见,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喂?你谁啊?”他又问了一遍。
    “我是……庄雯雯。”才出声我就在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小时候见到他就怂,现在怎么连听到他的声音都这么怂,我前辈子又没欠他什么。
    “你收到信了?”他问我。
    “嗯,今天刚看到。”
    “速度挺快,我前几天才寄出去的。”
    “你什么时候回国?”
    “就这几天吧,这边的工作还得交接。”
    “哦,那……以后见?”
    “再见,几天后见。晚安。”
    “晚安,好梦。”我挂了电话,愣了良久,他怎么知道我的住这儿?
    我看了一会儿电视,苦情的戏码和曹华海小学时的调皮捣蛋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没过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一片花海,不是五颜六色,而是只有红色,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但我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然后我就醒了,低咒一声∶“莫名其妙!”
    可能是昨晚睡觉没盖条薄毯,四月份的天气多变,我觉得喉咙有点痛,应该是扁桃体发炎了。
    我在公司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我都呆在家里工作,公司里并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所以有些同事很是羡慕嫉妒我。
    我个人是这样想的∶在家工作早上不用起早化妆搭衣服,下午不用忍受下班高发期的公路拥堵。所以,我基本上一周去公司一次,每次去椅子都不敢坐,因为上面满是灰尘。
    我的直接上司是我们部门的总经理孙玫,她很欣赏我做的很多企划案,给了我特殊的工作待遇是上层都知道的。她比我大几岁,是董事长的小女儿,所以没人对她给我特殊待遇有任何不满。
    本来平时的小感冒根本用不着我吃药打针什么的,不过这次的扁桃体发炎好像只是个导火索,接踵而至的是流鼻涕、鼻塞和头晕,我只好换了身衣服去外面买药。
    哪知我刚打开门,就看见昨天载我回来的那个人,他收回正准备按门铃的手指,对我用温柔得快要滴得出水的声音说道∶“真巧,我正准备来看看你。”
    “那你先进去坐吧,我得去楼下买点药。”鼻子堵着,所以我的声音有些翁。
    “你感冒了?”他又看见我从包里拿出纸巾擤鼻涕,“我去买吧。”我说谢谢,他又问了我感冒的症状,然后就朝电梯走去了。
    我重新坐上沙发,一个劲儿地擤鼻涕,拿过镜子一看,鼻尖通红,像个小丑,我轻笑出声。
    过了一会儿,他提着感冒药回来了,“呐,你的药,不过我都来了,你还需要药吗?”
    我啐他道∶“你又不是医我的药。”可能感冒了的人脑子会变得不大灵光,我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倾城之恋》里的经典侨段——范柳原在细雨迷蒙的码头上迎接她,他说她的绿色玻璃雨衣像一只瓶,又注了一句∶“药瓶。”她以为他在那里嘲讽他的孱弱,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是医我的药。”于是瞪了他一眼∶“神经!”
    “昨天才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感冒成这样了?”他指着满满一垃圾桶的面纸问道。
    “昨晚看着电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然后就着凉了呗,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就坐在沙发上回话,也没招呼他喝茶,反正我是病人,病人有权不招待客人。
    “对了,你来找我有事吗?”我问他。
    “还能有什么事,都快十二点了,我来蹭吨饭。”
    “不去约会吗?”我打趣他这个翩翩浊世美男子。
    “你以为我不想去吗?”他一脸痛心地看着我∶“其实我跟宋婉现在是同病相怜,因为我也刚失恋。”
    看在他也失恋的份上,我不情不愿地留他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没有“酒足”,“饭饱”之后他就说有事离开了,我只好无聊到给宋婉打了一通电话。
    我想问了她一些有关他表哥的问题,可忽然想起我还不知道她表哥的名字,于是开口道∶“你表哥叫姓甚名谁?”刚说完就听见她在那边笑了起来,我口气不好地问∶“怎么了?很好笑吗?”
    “不是不是!雯雯,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好了好了,他姓吴名宥,年方二十七。”
    我从她那儿打听到不少关于吴宥的背景,比如他们的确是远房亲戚,又比如他家比宋婉家还有钱,所以换女朋友的速度比他换男朋友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两倍。
    晚上上司孙玫给我打了通电话,告诉我今年我们部门集体公费旅游的日期定下来了,就在下周周五,一共三天,很厚道,往年都是一天两天。
    她听出我的鼻音很重,问我是不是感冒了,我说是,她叫我一个宅女要学会照顾自己,那副口吻像是得了我妈的真传。
    晚上我贴了一张通气鼻贴才睡着了,梦里又出现了那片红色的花海。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