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大地

第20章


我只感到一阵隐隐的恶心。但我们失去了我们最后的希望。我不知道我们的失败是因为降落伞的涂料还是因为淤积在油箱里的四氯化碳。我们原本应该用其他容器或其他一些布片。    
    那么,我们还是赶快吧!天已经亮了。上路吧!我们要逃离这座该死的高原,大踏步朝前走,直到跌倒为止。我以吉尧梅在安第斯山脉的表现为榜样:从昨天起,我非常想念他。我违背了要待在飞机残骸边上的明文规定。人们再也不会在这里找我们了。    
    又一次,我们发现自己不是遇难者。遇难者,是那些等待着的人,是那些被我们的沉默所威胁的人,是那些因为一个可恶的过错而撕心裂肺的人。我们不能不朝他们奔去。吉尧梅也是,他从安第斯山脉归来后也对我说过他是朝着遇难者奔跑过去的!这真是一个普遍的真理。    
    “如果我是孤单一人活在世界上,我就躺下来了。”普雷沃这样对我说。    
    于是我们笔直朝东北东方向走去。如果我们已经飞过了尼罗河,那我们现在每一步都是朝阿拉伯沙漠的腹地陷落。    
    关于当天的情形,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很急切,急切地要朝某个东西赶去,朝我的破灭赶去。我还记得我是盯着眼前的地面前进的,海市蜃楼弄得我心灰意冷。时不时地,我们用指南针校正一下我们的方向。有时我们也躺下来喘口气。我还把留着过夜时用的橡胶雨衣扔在路上的某个地方了。其余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夜晚的清凉还留在我的记忆里,我也像沙子一样,心上的一切都被抹平揩去了。    
    我们决定日落时露营。虽然我知道我们应该继续走下去:今晚要是没有水我们就完蛋了。但我们随身带了降落伞的布片,如果毒不是来自涂料,那明天早上我们就能喝到水了。我们要再次在星空下拉起我们捕捉露水的网。    
    但那天晚上,北部的天空清澈无云。风的味道变了,风向也变了。我们已经感受到沙漠热风的吹袭。猛兽苏醒了!我感到它在舔噬我们的手和脸了。    
    就算继续走,我也走不了十公里。三天来,我滴水未沾,已经走了一百八十多公里了……    
    但是,就在我们歇息的时候:    
    “我向你发誓,那是一个湖。”普雷沃对我说。    
    “你疯了。”    
    “都这时候了,太阳都落山了,怎么可能是海市蜃楼呢?”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我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这或许不是海市蜃楼,那它就是我们的癔症的产物。普雷沃怎么还会相信呢?    
    普雷沃却固执己见:    
    “离这儿就二十分钟的路,我这就过去看看……”    
    他的顽固激怒了我:    
    “去看吧,去透透气吧……这对身体大有好处。不过,就算你的湖真的存在,它也是咸的,你要清醒一点。不管它是咸是淡,反正远着呢,最要命的是它压根儿不存在!”    
    普雷沃两眼发直,已经走远了。这种难以抗拒的诱惑,我是领教过的!我想:“有些梦游者,不就是要直扑到火车底下去吗?”我知道普雷沃不会回来。空幻的景象迷住了他,他不会半道折回的。他走不了多远就会跌倒。他将死在那边,而我死在这里。而这一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我认为心里出现这种淡漠不是什么好兆头。在快要溺毙的时候,我曾经感受过同样的平和。不过我还可以乘机趴在石头上写封遗书。我的遗书写得优美得体。我要在上面写满我明智的忠告。重读这封信的时候,我隐约有些洋洋自得。日后人们谈到它时会说:“真是一封出色的遗书!真遗憾它的作者已经死了!”    
    我也想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哪步田地。我试着弄出点唾液:已经有多少个小时我没有吐过口水了?我再也没有口水了。如果我把嘴巴闭上,一种黏沫就会把我的嘴唇粘住。黏沫干后就在嘴唇外面形成一个坚硬的环。但我试着把它咽下去,居然还真能咽下去。我的眼前还没有乱冒金星。当这一辉煌的景观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就只剩下两个小时可活了。    
    天黑了。从那天晚上开始,月亮慢慢盈满了。普雷沃没有回来。我仰天躺着,想着所有这些事情。我回忆起从前的一个印象,我要设法让它明确起来。那时我是……是在……在船上!我前往南美,就这样躺在轮船的甲板上。桅顶在星空里慢慢来回地移动。这里少了一根桅杆,但我还是在船上,驶向我无力挽回的目的地。黑奴贩子把我捆绑好了,扔在一条船上。    
    我想到没有回来的普雷沃。我从来没听过他抱怨,一次也没有。这很好。我肯定受不了听别人呻吟。普雷沃是条汉子。    
    啊!在离我五百米远的地方,他在晃动他的灯!他找不到他走时的脚印了!我没有灯可以回应他,于是我爬起来,我冲他喊,但他听不见……    
    第二盏灯在离他的灯两百米的地方亮了,之后是第三盏灯。天哪!这是人们在搜寻我们啊!    
    我大喊:    
    “喂!”    
    但他们听不见我的叫声。
第七部分 在沙漠中心第31节 我们应该继续走下去
    三盏灯继续打着呼唤的信号。    
    那天晚上,我没有发疯。我自我感觉良好,我很平静。我仔细地看了看,在离我五百米远的地方有三盏灯。    
    “喂!”    
    但他们总是听不见我叫唤。    
    我忽然感到一阵恐慌。我马上就要体会到的惟一的感受。啊!我还能跑过去:“等一等……等一等……”他们就要掉头走开了!他们就要走远,到其他地方去寻找了,而我,我就要摔倒在地!就在有那么多臂膀来迎接我的时候,我却跌倒在生命的门槛边……    
    “喂!喂!”    
    “喂!”    
    他们听见我了。我喘过气来,我喘不过气来,可我还在奔跑。我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喂!”我看见普雷沃就摔倒了。    
    “啊!当我看到所有这些灯的时候……”    
    “什么灯?”    
    这一次,我没有感到丝毫的绝望,而是一股隐隐的怒气。    
    “那你的湖呢?”    
    “我走过去,它就躲开。我朝它走了半个小时,走了半小时我才发现它离得太远了。于是我往回走。但我现在肯定那是一个湖……”    
    “你疯了,绝对是疯了。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做?我气得直想哭,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普雷沃哽咽着向我解释说:    
    “我多想找到水喝……你的嘴唇是那么苍白!”    
    啊!我的气消了……我把手放在额头上,好像大梦初醒一样,我感到忧郁。我慢慢地告诉他:    
    “我看见,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不可能弄错,三盏灯……我跟你说,我看见它们了,普雷沃!”    
    普雷沃先没说话:    
    “是啊,”他最终承认说,“情况很糟糕。”    
    在这种没有水汽的地方,地上的热量很快就辐射完了。天气已经很冷了。我站起来走路,但很快我就哆嗦得受不了了。我的血液因缺水而循环不畅,寒气逼人,但这不只是夜晚的寒冷。我的牙床冻得格格作响,身子也抖得跟筛糠似的。我颤抖的手几乎抓不住电灯。我从前从不怕冷,而现在我却感到自己要冻死了,干渴产生的反应多奇怪啊!    
    因为懒得在大热天带着我的橡胶雨衣,我把它扔在路上了。可如今风越刮越猛。我发现在沙漠里根本没有藏身之所。沙漠就像大理石那么光滑。在白天它不会为你提供一点阴凉,晚上只会让你在寒风中没有一点遮蔽。没有一棵树,一道篱笆,一块石头可以容我藏身。寒风就像平原上的骑兵向我直冲过来,我只好团团转以躲避它的来犯。我躺下,又站起来。不管是躺着还是站着,我都得挨寒风的鞭打。我跑不动了,我再也没有力气了,我逃不出凶手的魔爪,我跪倒在地,脸埋在手心里,屠刀就在我头上!    
    过了一会儿,我才清醒过来。我站起身,笔直朝前走去,身子一直颤抖着!我在哪儿?啊!我刚离开,我听见普雷沃的声音!是他的呼叫唤醒了我……    
    我朝他走回来,一直哆嗦着,好像全身都在打嗝。我对自己说:“这不是寒冷,是别的原因。是我的大限到了。”我已经缺水缺得太厉害了。前天,还有昨天我独自出去走了那么多路!    
    冻死的想法让我难受,我宁可死在内心的幻影里。那个十字架,那些阿拉伯人,那些灯。不管怎么说,它们开始引起我的注意。我不喜欢像奴隶那样忍受鞭打……    
    我仍然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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