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曾为雪白头

卿云在酒店床上昏天黑地的睡到了下午5点，醒来后发现西西她们已经出去在附近逛过又回来了，还买了西安特色的凉皮和酸梅汤当做晚饭。
    这一天就算是结束，忙碌的行程会从第二天开始。大家预计是在西安玩5天，但因为兵马俑骊山陵等景点都在郊区，一去一回要耗费整一天，所以行程排得有些紧，想去的地方太多，必须要有所取舍。
    她们“调研”的课题是“西安文化遗产保护现状”，所以选取了几个比较闻名的景点，大小雁塔，秦始皇陵，钟楼鼓楼，大明宫等。
    这是很中规中矩的游览规划，换言之，每个目的地都必定人山人海。其实对于这点大家都很有预期，所以也没什么抱怨，而唯一让人无可奈何近乎崩溃的是——热，位于内陆高原，中国十大火炉之一三伏天的热度，整个城市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蒸笼，随时随地免费桑拿。
    西西在西安读书的同学小李热情的为大家做向导，几个人顶着高温游玩，应学校要求穿戴印着A大字样的T恤帽子，每到一处景点先让小李拍张集体照片，游客得不能再游客，怎么看都有点朴实的傻气。
    每次拍完照片绒绒都迫不及待脱下衣服，愤愤的塞进背包里：
    “道理我都懂，为什么帽子偏偏是绿色的？！”
    阿芳安慰她：“好歹还能遮遮阳，凑合戴吧。”
    “放弃吧少年，没用的，西安的太阳全方位360度烘烤，你逃不掉！”小李同学摆摆手。
    绒绒很同情：“你来这里上学一年了，被晒黑不少吧？”
    小李表情悲愤了，伸出手，露出两指间指缝给大家看，那里和手背的皮肤对比就像是动物的柔软里肉和粗糙皮毛一样。
    “这才是我原本的颜色。”
    ...果然是全方位曝晒。
    在参观过除了拍照并没有什么用的钟楼鼓楼，在人家关门后才匆匆赶到没有塔顶的小雁塔，忘记带学生证以致买全票进入的大慈恩寺后，一行人在第四天早上出发去临潼区，那里有世界第八大奇迹——秦始皇兵马俑。
    其实那陶俑的照片每个人早已在历史书在新闻杂志上看过无数次，甚至连几个出名的跪射俑、立射俑也毫不陌生，可真正亲眼目睹时，仍然会感觉到震撼。
    身高1.9米的士兵俑在俑坑中身形整齐的列队，表情肃穆，铠甲峥嵘，一支始皇帝的庞大地下军队，似乎是正在南征北战中的短短休整，随时可以抖落身上的泥土睁眼复活，令行禁止，仍旧是所向无敌的铁血秦兵。
    可你站在俑坑的护栏外，以俯视的角度静默望着，像是回望一段定格的历史，悲悯而寂寥，你知道他们永远不会苏醒。
    他们注定长眠地下，永远遥望西方，那里有他们效忠的王。
    四周有很多参观的游客，其中不乏各种肤色的外国人，西安旅游业发达，各个景点都有不少专业的导游指引讲解，卿云几人跟在一行旅游团后面，俗称“蹭导游”。
    秦朝那些历史对她们自然耳熟能详，而导游的讲解大多也不会循规蹈矩，总是在正史中掺杂野史，这样才能吸引大家兴趣，至于是真是假多半没人会在意。
    这一会儿就从“嬴政与阿房女”讲到“古今大战秦俑情”了。
    绒绒阿芳和小李凑在一起打算等游客少一点时拍照，一边讨论着刚才导游说的当年发现考古人员兵马俑时的故事。
    与其他古迹大同小异，74年时当地村子里一个人打旱井时发现了地底的俑坑，机缘巧合让这始皇的地下军队重见天日。
    “听说这还没挖完呢，这兵马俑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不会现在外面脚下都是没挖出来的兵马俑吧？”绒绒悚然道。
    小李同学茫然：“不会吧？为什么不挖？”
    阿芳给她解释：“你想啊，是挖出来好管理，还是埋在土里好管理？不是之前听说有一外国老头偷了一个兵马俑出去吗？”
    绒绒目瞪口呆：“这也行？怎么运出去啊？而且人家管理员晚上不点一下数？”
    “后来好像说他自己浑身抹上泥站那儿去了，他不是为钱，就是喜欢兵马俑。”
    “真是痴情！”
    小李同学哭笑不得：“你俩说相声呢？”
    卿云忍不住笑出来，走在她身边的西西却是自从进了博物馆就一直冷着脸，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卿云问她：“你在想什么？”
    西西沉默了好久，才挤出几句话：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秦兵犹存，始皇何在？”
    她轻叹，“这里明明是陵墓坟地，我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总感觉会惊扰了他们的长眠。他们不该重见天日，这样曝光在朗朗乾坤下，这样一支军队本该是属于阴森的地狱黄泉，那才是他们的使命。”
    卿云想了想说：“我想起一句话：后之视今亦如今之视昔，我们都是苍茫历史中的尘埃而已。”
    无谓卑微，无谓雄伟，昨日的天子王侯，今日不过是黄土白骨，而今日忙忙碌碌的芸芸众生，明日也只是星子尘埃。
    西西冲卿云笑了笑：
    “我知道，只还是忍不住惋惜。谢谢你们陪我了却这个心愿，虽然...这座城市与我想象的并不太一样...”
    在兵马俑坑耗费了很多时间，每个人都腰酸脚痛，连西西也兴致缺缺，大家就没有继续参观东面的骊山陵。
    回程时路过卖纪念品的地摊，绒绒坚决要买一套微型兵马俑工艺品作纪念，由于讲不下来价钱，和摊主耗了很长时间，最终被西西一句“都是陪葬品不知道你摆桌子上干嘛”结束了对峙，任由摊主追喊着“给你便宜点还不行吗？”，绒绒头也不回的潇洒离去。
    最后一天的行程是大明宫遗址公园。
    也许是身在北京的影响，提起宫殿遗址大家想到的都是故宫颐和园那样亭台楼阁，再不济也是圆明园的断壁残垣，但是每个人都忘了大明宫是一千两百年前的建筑，那座昔日盛唐恢宏的殿宇，在唐朝末年就毁于战乱。
    怪不得谢先生在得知这趟行程时，并没有给什么建议。
    炽热的阳光照射在大地，矮小的新树无法带来一丝阴凉，曾经的含元殿如今是一片广袤的沙砾土地，平整得连夯土也看不出来，更别提一砖一瓦。平地前方的玻璃展台中有微型的含元殿复原模型，里面被塞满了一元五元的纸币。
    阿芳目瞪口呆：“这遗址公园...真个性！”
    小李同学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是这几年刚开始对外开放的，还没修好，这算好的了，未央宫现在也没开放。这前面还有一些能看见修复的宫殿，嗯，不过也没有看出模样的房子了，而且要收门票的。”
    西西：“我们还去吗？”
    绒绒把冰镇矿泉水贴在脸上，试图汲取一丝凉意，虚弱的说：“走吧，我都要晒死了。”
    一行人在烈日下沉默的离开，西西走在后面，回头招呼了一下：“卿云，走了！”
    她站在这片连废墟也称不上的荒土上，久久无言，试图想象着许多年前那些宏伟殿宇还存在的模样。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笙歌燕舞，雍容华贵早已烟消云散，一曲霓裳羽衣也成了绝响。
    而今神州大地硕果仅存的唐代木构建筑，是山西五台山的大佛光寺。
    卿云最后看了一眼那已了无痕迹的遗址，跟上了大家的脚步。
    为了这一天不太成功的行程而犒劳自己，也为了这次出游有个完美的结局，晚上一行人去吃了价钱不菲的自助烤肉，明天大家就要结束这次旅行，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阿芳烤肉烤得不亦乐乎，绒绒暗搓搓夹了好几盘螃蟹大虾，糕点水果摆了一桌子，小李同学推荐大家喝西安特产的果啤，大有不醉不归的意思。
    卿云倒了一杯果啤，西西说给我也倒上。
    菠萝味道的啤酒喝起来更像是汽水，度数很低，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相视一笑，碰杯饮尽。
    十三朝古都的历史让这座城市一砖一瓦都是历史痕迹，却也终究只是残痕。
    昨天卿云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偶尔瞥向窗外看见雪白的墙上刷着“灞桥××施工”时，才恍然发现那座也不算出众的长桥是久负盛名的离别地。
    大明宫不在了，大雁塔满是沧桑印记，翻新的慈恩寺再找不到旧日的静谧慈悲，时间的力量是这样的伟大，它将沧海变成桑田，将一切昔日的兴衰荣辱都覆灭，将一切天子庶民都埋葬于茫茫黄土下。
    此地不再是咸阳，也不再是长安。
    其实对于卿云来说，也许也没有那么的遗憾，因为她并不曾亲眼见过这城池昔日盛世繁华。
    她未见过灞桥风雪，未听过雁塔晨钟，有关长安的全部记忆，就是那年落英缤纷，有一少年白衣飒飒，风骨清举，眉目寂寥，
    “那是人间的王城，天子所在，十里长街，笙歌如梦，是...离姑苏很远很远的地方。”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