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夏花

4 第二章(上)


第二章——盛大的夏季,一米距离
    阳光烧掉了曾经折起的纸飞机,
    在这盛大的夏季。
    飞机燃烧成火红的花朵,
    开得艳丽。
    整个世界都可以丢弃掉回忆,
    只是不能没有你。
    有你梦想开始天荒地老,
    从明天起。
    忘了吗?
    在这盛大的夏季。
    白色的裙摆将梦想轻轻摇曳。
    忘了吗?
    在这盛大的夏季。
    痛的边缘将绵延一米的距离。
    事情果然过去了好久。
    梧桐树上,依然有知了在一声一声,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当我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轻轻地撕下一页纸之后,不由得,我的手顿在了半空之中。记得那时,洛梓杉亲手折了一种很神奇的纸飞机。样子很奇异,可是却能飞得好远好远。
    学校的天台,他就坐在那里,在金色的阳光下,他轻轻飞起那张纸飞机。我迎着刺眼的阳光,望着渐行渐远的纸飞机。用手遮住阳光,依然眯着眼睛,可是却始终没有看见飞机下落的场景。甚至那时候,我在怀疑,那神奇的纸飞机是不是飞入了阳光之中,然后疯狂地燃烧掉。
    学校的教学楼后面,有一块长满了杂草的空地。
    有一天,我们竟然神奇地发现在那些杂草之中,一朵红色的花开得相当艳丽。可是那时,我们都叫不出它的名字。只是所有人都带着异样的眼光在观察着它。石朗吵着要将它连根拔起,然后栽种到花盆里。他说他来养,洛梓杉他们却硬生生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威胁说如果谁拔掉这朵花,绝对格杀勿论。
    已经忘记了那时我们是用怎样的一种眼神望着那朵花。就好像我们所有的梦想都在一时间寄托在了这朵花上,如果它开得美丽,那我们的梦想便可以像它一样美丽。
    后来,莫颜说出了一句很深刻很深刻的话。这句话,足以概括当时我们几个人美丽的心情了。
    她说——
    这花就像我们的梦想一样美丽,同时也拉开我们与疼痛的距离,不远不近,差不多一米。
    ***   ***
    1
    认识石朗,是在去教务处领书的时候。
    瑞泽中学高二的书本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很多,当我好不容易摆放好书本,用双臂紧紧捧着走出教务处的时候,石朗不偏不正与我撞了个满堂彩。
    浪费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摆放书本,却在这不小心的一瞬间,书本全部胡乱地掉落到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石朗忙着道歉,蹲下身与我一同拾起书本。
    “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了。”我并没有抬头去看他,而是着急要整理好书本马上去班级上课。因为那场劫难,我几乎半个学期没有正常上课了,心里晓得自己一定落了不少的课,在这种关键的时间里,每一节可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每落一节课就似乎意味着拉远了我与圣皇音乐学院的距离。
    圣皇音乐学院,是我一直以来梦想着要进入的地方。那里不仅拥有全世界顶级的教授教课,不仅拥有世界上数一数二的音乐器材,更拥有全世界的音乐奇才纷纷进入。
    当然,其中最具有诱惑力的一点,是我崇拜的耿琦杨就在圣皇音乐学院上学。
    “……你是不是新来的转学生,安小纪?”石朗突然低声问道。
    我这才诧异地抬起头,真正看清楚他的模样。
    他有一头干净的短发,类似于毛寸,却没有毛寸那么张扬。他的眼睛很大,笑容很灿烂,绝对就是传说中的那种阳光型少年。
    我疑惑地询问他:“你怎么知道?”
    “早有耳闻,我还看见过你上电视的样子呢!应该是你吧?在现场直播的情况下放肆地走下台,留下那些傻了眼的嘉宾和主持人。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在吃饭,笑得喷了满桌子的饭粒!”
    听见他的话,我不知是应该哭还是继续保持微微一笑的表情。
    “很荣幸你能记得我。”
    “哪里!你钢琴弹得那么好!真是佩服啊!我叫石朗,很高兴能认识你!”他用一种近似于崇拜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点点头,哭笑不得地将整理好的书本重新捧在手中,石朗却一把将书本从我的手中夺了过来。
    “是要去教室吗?”
    我点点头。
    “我来帮你吧!”
    我疑惑地问道:“你知道我要去哪个教室吗?”
    “八班。”
    我更加疑惑:“你怎么知道?”
    他自嘲地笑笑:“我就是在八班,这个全年级最差的班级。一般转学生刚来都是先进入我们班的。不过如果在期末考试中考得好的话,就可以转班级了。”
    我轻轻应了一声,显得极其失落。
    “没关系,估计我和你只能同班一个月,七月中旬的期末考试之后,我相信,你一定会去全年级最好的班级的!”
    听到他的鼓励,我终于勉强笑起来:“谢谢你,石朗。”
    他也打趣地冲我眨眨眼睛:“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走吧?”
    与石朗一起走到高二八班教室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我疑惑地望向他,他却只是傻傻地笑着问我。
    “安小纪,你不紧张吗?不害怕吗?”
    “为什么会紧张害怕?”我惊异地问道。
    他吞吞吐吐地回答说:“我们班与其它班不同,同学们都很喜欢开玩笑胡闹,所以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看到他的表情很严肃,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可是,对于刚刚转学的新生,他们会开什么玩笑呢?所以,对于他的话,我并不是很在意。
    我只是笑笑说:“谢谢。”
    于是,我轻轻地推开门,和石朗一同走进教室。
    只是恍然觉得,原本闹哄哄的教室在我的脚刚刚踏进门口的一瞬间,变得极其安静。我站在原地,望着停止所有动作的同学们,石朗就站在我旁边。
    同学们的眼神都很奇怪,好像看见了怪物一样望着站在门口的我和石朗。
    就因为这一幕,后来我和石朗在这所瑞泽高中传过一段时间的绯闻。对于这些,我都很无奈。可是,这些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说,简直都算不上什么。那一次,他们所谓的玩笑,足足
    让我哭了一整天。
    是的,就在那节课上,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耻辱。
    2
    那是一节政治课。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节讲的是关于国家法律的课程,具体内容我早就已经忘却。可是,那节课给我带来的巨大耻辱,是让我这辈子都无法治愈的伤。
    “谁来具体解释一下关于国家制定锐收条款的内容。”盛夏的阳光射穿教室里那扇透明的玻璃窗,政治老师站在讲台上,左手拿着书本,右手拿着粉笔。眼镜大得夸张,而她却低着下巴,将视线放置于眼镜之上。
    她环顾着坐在讲台下的所有同学,等待积极的同学举手发言。
    终于,一个同学果然积极地举起了手,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老师,我建议让安小纪来解读这一段!”
    为什么?!
    当听见这个白痴同学的建议之后,我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这三个字!可是,这个疑问仅仅存在了不到三秒钟,紧接着就被心里想到的答案全部覆盖掉了!
    “那好吧!”政治老师呆头呆脑地居然服从了那个同学进似乎命令的建议,“安小纪,那就请你来具体解释一下吧!”
    我的脑袋顿时“翁”的一下,仿佛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感觉!我听不到任何声音,耳边是死一般的沉寂,我看不见任何事物,眼前灰白一片。
    “安小纪?安小纪?”政治老师却异常坚决地走到我的面前,“老师让你回答问题,难道你没听见吗?”
    眼前是刺眼的光,我猛地站起身,头却埋得很深。
    “安小纪?”
    “我不要……”我抬起头,低声说道,“老师,我不想解释……”
    “安……安小纪?你说什么?”老师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整个人似乎都傻掉了!
    “我……”心中尽管有千万种理由,可是,却没有一句能让我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为什么不想解释?你必须给我个理由!”老师的眼镜反射出刺眼的光,害得我睁不开眼睛。
    “那还用说嘛!他爸爸就是偷税漏税被关进监狱的!”
    当这句话在整个教室响起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冲过去给他一巴掌,叫他闭嘴!可是,我竟然发现我的脚已经无法动弹,全身也变得僵硬起来。
    窗外的六月,阳光依然那么安静。破碎的金色洒进教室,细小的尘埃在金色中旋转。我站在坐位上,怔怔地低下头,就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巨大的错误一样。
    “天哪!安小纪的爸爸竟然因为偷税漏税被关进了监狱?”
    “噢!原来安小纪转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听说她妈妈也不要她,嫁到法国去了呢!”
    一时间,关于我的所有流言在整个教室传遍开来。那些都是被我遗忘了的伤痛回忆,为什么来到了日愿岛的我,依旧无法摆脱它的纠缠?究竟我犯了什么错误?为什么身上会有如此沉重的罪恶感?
    “……既然如此……”
    我以为一直站在我面前没有说话的老师会出手相救,然而她却说出了让我永远无法原谅她的话。
    “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安小纪讲述一下自己当时的想法,也好为在座的同学给予警示。”
    听见老师具有“创设性”的提议,我终究破涕为笑。
    “老师,您还真‘伟大’呢!”我冷冷地笑道,“可是,我没有您那种伟大的胸襟,我不会不要脸倒拿自己的伤疤去警示其他人!”
    也许是被我冷冷的声音吓到,老师苍白着一张脸,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环顾着周围的同学——
    幸灾乐祸的表情,同情怜悯的表情,看热闹不无关己的表情……
    我发誓,这是我活到现在所见到过的最丰富的表情了!于是,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心悲痛的情绪,眼泪“唰”的一下,夺眶而出。
    “我恨你们!恨你们!”我疯狂地推开老师,疯狂地跑出教室!
    生平第一次在课上与老师顶撞,骂老师混蛋;生平第一次在课上离开教室,流出眼泪。从前的安小纪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从前的安小纪是一个很优秀很优秀的学生,她从来都是很听父母老师的话,她从来都是父母老师口中夸耀的对象。她优秀得无人能及,她伟大的理想便是要超越耿琦杨!
    然而,如今呢?
    如今的安小纪竟然顶撞老师跑出教室!旷课整整一天的时间!
    3
    已经是傍晚。
    盛夏的阳光不是那么强烈了,火红火红地燃烧着整片废墟。这片被人遗弃的场地里,依然还有没倒塌的墙壁在孤独地伫立着,斜阳之下,似乎还反射着绛紫深红的光。
    脚步很缓慢,因为没有方向。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的距离,甚至我都不知道这个被叫做日愿岛的地方到底是不是个岛屿?它究竟有多大?它是圆的还是方的,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形状?
    眼泪在余辉中却是冰冷的。连自己都觉得惊讶,我竟然哭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当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从天际散发出来的霞光渲染成混沌一片的时候,我终于疲惫地再也抬不起脚来。于是,我想都没想就直接坐在这片废墟之中。
    原本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令我感到耻辱的今天重重地将我击倒,似乎不废吹灰之力。而真正将我打倒的,是我的爸爸。那个曾经让我无比崇敬的爸爸。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带我去游乐场玩,一路上我只顾着吃冰淇凌没有看见前方的石头,结果可想而知,我被地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臂痛,膝盖痛,浑身上下都很痛。可是,爸爸却没有扶起来。我抬头,渴求地望着爸爸,眼泪马上就要涌出眼眶。
    “小纪,不许哭。”爸爸的声音很严厉,却也带着几分温柔,“如果小纪能够自己站起来,那么,将来一定会成为最伟大的钢琴家!”
    于是,我真的很听话地收回了眼泪。爸爸站在阳光之下,那强壮的身影在万丈光芒之中似乎显得更加伟大起来!
    这就是曾经我眼中的爸爸,那么强壮,那么伟大,那么正直,那么勇敢。然而,当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在我脑海中形成的假象之后,我终于失望得将他丢弃在我的内心深处,长久地被掩埋进去,成为驻扎在心灵深处的坟墓,再也不想去崛起。
    心,如同眼前这一片废墟一般,荒芜到寂寞,寂寞到疼痛。好像这里的空气会腐蚀人的灵魂一样,慢慢地,思想里再也没有什么慌乱的影像,唯一仅存的只有忧伤。然而,就在这样令人绝望的情景之下,那个白衫少年又一次不偏不正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叫洛梓杉。
    他有一头天生的栗色头发,穿着简单,脸上却总浮现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他似乎每时每刻都会背着他那把有些破旧的吉他,他说他想要浪迹天涯。
    我抬头,在他覆在我身上的暗影之下,泪流满面。
    可是,他却没有对我说一句安慰的话,那怕是因为好奇而提出的我为什么会哭这种问题。
    他只是顿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你知不知道,奶奶很担心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听到从他口中说出“奶奶”这两个字后,我的眼泪变得更加汹涌起来!是呀!我还有奶奶,不是吗?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独自悲伤,而留下奶奶一个人在家里等候我的归来?她一定在很担心很担心地找我,对不对?还有,奶奶的心脏病,不会因为担心我而复发吧?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心里交织,混乱如麻。
    这时,一只手在我没注意的时候,一把将我拉起。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洛梓杉已经迈开他的脚步,大步大步地拉着我走离片废墟之中。
    我慌乱地跟着他的步伐,在绛紫深红的夕阳下,在一片温暖的余晖中。后来想想,如果当时不是在那样混乱的情绪之下,那场景一定会很浪漫,很唯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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