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泠香：玉骨

再醒来时，已是在自己的寝殿之中。
    “醒了？”一个平淡的声音幽幽传来，炎落侧目一看，沧羽正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怎么会在寝殿？”他的声音虚弱的很，眼中却分明藏着一丝希冀。
    “是莫离。”沧羽回手撩起衣衫下摆，坐在床沿上。“你不是说今日去接她吗，莫离见你许久未归便出去寻你，结果就在梅花林发现了你。”
    炎落眸光黯了黯，不情愿的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莫离把你送回寝宫便跑去找我，哭了好半天我才听懂他说些什么，被他缠的无法，就随他过来看看。”
    沧羽挑挑眉，眼中却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不是说好去接她的吗，怎么又变成切磋了，惨败如此，上古神祗颜面何存。”
    炎落白他一眼，不去理会，随即抬手想要起身。谁想身上伤口一经牵动，便又渗出血来，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还是老实一点躺着吧，若想找她也等伤好了再去，不然再切磋几招，那下界轮回的该变成你了。”
    炎落含糊地应了一声，又问道：“今日我受伤之事都有谁知道？”
    沧羽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善后的事不是一向都由我来负责吗？你还担心什么。”炎落露出了一个释怀的微笑，“是啊，事情交给你，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沧羽起身又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思忖片刻，说道：“她出手避开了要害，只会让你痛上一阵，并未想要取你性命。”
    “我知道。”所以才会更加难过。
    沧羽摇摇头，这件事自己真的是无能为力，还是由他们二人自行解决为好。况且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感情的事太过遥远，自己不曾经历，不懂，也不想懂。
    待沧羽走后，炎落轻轻侧过了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被角。今日梅花林中，她招招狠辣，甚至有那么一瞬，眼中杀意浮现。自己站在那里不闪不避，赌上性命，只想要她一个答案。最后一刻她出手还是稍稍偏了那么半寸，半寸之差，生死之间。
    或许应该感到庆幸，她终是不忍心对自己下手。可为何心里还是这般难过，一股痛感袭来，却分不清楚究竟是伤口痛还是心口痛。
    炎落只觉头脑有些发胀，未过多久，又昏睡过去。
    身周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连一丈外的事物都看不真切，更加无法辨清方向。炎落不知在这里走了多久，只觉得脚下曼珠沙华妖冶邪魅，红的有些刺眼。
    恍惚之间，有淙淙流水声传来，寻着水声而去，只见岸边一女子白衣胜雪，素雅出尘。她静静地坐在大片的彼岸花海中，只给他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原来是她……
    疏影抱膝而坐，怔怔地凝视着忘川，眉头微蹙，脸上似有若无的浮现出一丝哀愁。
    这时，从远处飘来一叶扁舟，一人立于船头，细细一看，竟是祈宣。他见疏影静坐于花海之中，便纵身跃上岸边。
    他走至疏影身侧，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又将目光转向忘川。
    “为何不入轮回？”祈宣开口问道，语中带着些许的无奈。
    “天帝罚我思过，即使轮回千年，他也许诺命格可以由我自己来定。”她顿了顿，又说道：“既然如此，不入轮回又有何妨。”
    祈宣侧过身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忘川。忘川之中流光溢彩，每一滴河水都仿若华彩琉璃，折出令人眩目的七色光芒，同时也映出那些或愉悦，或悲伤的记忆。
    “我想知道，你在忘川之中看到了什么。”他嘴角微微勾起，似嘲讽的一笑，“是他吗？”
    疏影默然，没有回答。
    “要知道，最残忍莫过回忆，放不下，忘不掉。若沉浸其中，会让人发疯的。”祈宣语气平淡的劝着她，“若入轮回，千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你又何苦如此呢。”
    “莫非你在想着他会来找你？”
    一闻此言，疏影神色黯了黯。
    “你为何总是如此固执，事到如今，怎么还想着他会来找你，他若真有心，你也不会在此了。”
    “那天是我先出手伤了帝姬的，是我有错在先。况且，他答应过我的，无论我到哪里，他都会找到我，带我回去。”
    祈宣轻叹一声，面上有些许的失落，“就这么原谅他了？甚至连借口都替他找到了。他到底哪里好，值得你如此待他，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为何你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我的位置。”
    疏影侧过脸，正好对上他的眸子，如深涧般幽暗，让人一眼望不到底，又仿佛有股暗流在隐隐涌动。
    她垂下眼帘，神色迷茫。他又接着说道：“你现在在此为他而苦，他在哪里？为何对他如此偏执，他能做到的，他能给你的，我都可以。而且我现在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为何却对我视而不见。”
    疏影想了想，终是没有回答。
    “知道你有多残忍吗？”祈宣摇摇头，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明明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你心里却始终在想着他，看着那些过往的记忆，即使苦涩，你也甘之如饴，而我……你始终不屑看我一眼。”
    疏影看向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却俯下身，抬手将食指放在她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罢了，什么都别说。”
    他将那一抹苦涩敛去，“就算是我来见一个故人好了，起码给我一个陪伴你的机会，我不会要求你做出什么选择。所以，就让我时常来看看你，陪陪你，也好过你一人千年孤寂。”
    “太子殿下，你又何苦如此，明知道这样是不会有结果的。”
    “有没有结果，就让时间来论断好了。”祈宣说的信誓旦旦，脸上也挂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我以后有时间就过来看你，到时候可别嫌我烦。”
    他看了看停在远处的扁舟，起身道：“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时光过得飞快，祈宣只要无事，就会来到忘川河畔。对于感情方面的事，他再也没有提起，只是每次都挑些外面的趣事讲与她听。
    她面色冷冷，听的漫不经心，他也不恼。偶尔听到上心的，她也会淡淡一笑，他便像得到了什么鼓励，笑容变得更加明朗。
    那天，疏影像以往一样，静静地坐在花海之中，注视着忘川。
    “仙子。”一个身着黑衣的冥界使者走到她的身后，对她抱拳一礼。疏影回头看了看，随即起身问道：“何事？”
    “仙子轮回之期将尽，再过几日便可重返天界了。”
    疏影闻言一愣，过了许久，口中喃喃：“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那使者见她有些出神，又开口提醒：“仙子再稍等几日，到时会有人来迎仙子回去。”说完俯了俯身子，转身离开。
    疏影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腿已站的有些酸麻。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传来，“怎么了，站在那里做什么呢。”
    祈宣绕至疏影身前，只见她神色黯然，一双眸子也不如往日那般明澈。他轻轻扶住她单薄的双肩，关切地问道：“究竟怎么了？”
    “原来都过了这么久了……”她眼中是掩不住的失落，“你说的没错，他终是没有来。”
    疏影挣开他的手，缓缓走向忘川。一步，两步……踏入浅滩。她跪坐在忘川之中，茫然的用手掬一捧水，呆呆地看着那些华光从指缝间一点点流逝。继而再掬一捧，如此反反复复。直到祈宣走过来一把将她带起，紧紧抱在怀中。
    他眉头深锁，唇畔紧紧贴着她的耳侧，“别再看了，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都是不值得的。”她的声音有些飘渺，刚出口，便渐渐消散在水流声中。祈宣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安慰道：“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