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给手机充电。”
我钻到桌子低下,插上电源,再钻出来,小心翼翼的把加湿器放到有恩身边,按下开关。
水雾开始在有恩四周缭绕,有恩看看加湿器,看看我,开口说,“怎么着?你是来表演节目的?”
“我怕你鼻子干,流血。以后有你的地方,我都带着这个。”
我俩对面,有恩同事们都愣了。
甜妹子问我,“你是装好了水,一路背过来的?”
“嗯,”我点点头,“装的矿泉水,自来水里有水垢,消过毒,不好。”
另外一个女孩看向有恩,一脸调侃表情,“可以啊你,郑有恩。现在都有随行加湿专员了。”
水雾弥漫中,有恩开始低头烤肉,我从她手上接过烤肉的夹子,“让我来,你们安心吃。”
我开始尽职尽责的烤肉,有恩和她同事们喝着小酒聊起天儿来。十几分钟后,刚刚还斯斯文文,甜美可人的空姐们,集体露出了真身,七嘴八舌的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完全是一群北京老娘们的架势。
“今天商务舱一男客人跟我聊天,说他的人生格言是,‘不要强求自己,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我心说当然了,因为你是傻逼嘛。”
“最烦碰到明星上机了。我递给你的那张纸叫入境表,丫签个名还给我干嘛?谁他妈跟你求签名了?智商托运了没随身带吧。”
刚刚的甜妹子,仰头喝完一杯清酒,开口说,“今天有一位爷,进了商务舱以后,开始可劲儿使唤我,“帮我挂大衣,Don"t fold, it"s Amani.你们serve什么种类的whisky?没有whisky?O!M!G!给我china daily,起飞前不要再disturb me。”后来他脱了鞋,商务舱被臭黑了。能看见黑烟!你知道么!
我一边低头烤肉,一边侧耳倾听暗黑系的空姐们聊天。还要抽空请示郑有恩。
“猪五花你吃么?”
“吃。烤焦点儿。”
“牛排呢?也烤焦点儿?”
“要嫩的。”
“鱼吃不吃?吃鱼好,吃鱼补脑。”
“你觉得我傻啊?”
“瞧,瞧你说的。我给你烤块儿鳕鱼。”
吃着吃着,对面,有点儿喝多了的甜妹子,醉眼朦胧的盯着我俩,傻笑两声,用筷子指向了有恩。
“郑有恩,我发现你就吃这套。”
“说什么呢?”
“你上一个男朋友,不也是这一款的么?贴心小甜甜,随身男丫鬟。”
有恩脸一沉,“喝多了吧你。我俩什么关系都没有。”
“早晚得有关系。”甜妹子转头看向我,没深没浅的用筷子扎我手,“兄弟,稍安勿躁,继续烤,继续烤她,她早晚得为你熟透了。要坚持,别像上一个孙子,耽误她四年多??”
其他女孩捂着甜妹子的嘴,没让她接着往下说。我的手背快被妹子扎出洞了。
我扭头看向有恩,有恩正好也看向了我。
我俩隔着水雾四目凝视,我突然有点紧张起来。
郑有恩直愣愣的盯着我的脸,看了很长时间。
我紧张的连呼吸都不敢了。
有恩突然开口说,“张光正。”
“哎。”
“你这双眼皮是割的吧?”
“啊?”我被问的一哆嗦,“我,我一男的,干,干嘛要割双眼皮。我纯天然的。”
“看着怎么那么别扭。”
“那,那我回去给它缝上。”
有恩把头转了回去,“你给我烤的那鱼呢?”
“马上好。”我重新投入了工作状态,“你先吃块儿香菇。香菇好,香菇乌发明目。”
“你以后少跟我妈她们聊天,跟个养生老头似的。”
我一边继续给郑有恩烤肉,一边在心里琢磨起了甜妹子说过的话。今天之前,我从没想过有恩之前的感情经历,现在知道了,心情有些复杂。有点儿嫉妒我上一任男丫鬟,居然陪了有恩那么长时间。但又挺感谢他,感谢他的放弃和不开眼,才能赏我一个今天。
从烤肉店一出来,这群疯丫头就开始大呼小叫,因为下雪了。把她们送上车,我和有恩溜达回小区里,雪下的很大,地上已经铺了一层。我和有恩闷头走路,她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走了一会儿,有恩抬头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双肩包。
“沉么?”有恩问。
“不沉,水都用完了。”
我俩走到了每天大妈们跳舞的小花园,花园里没有人,四周很安静,路灯投出的光柱里,能看到雪片千军万马的往地上洒着。
有恩指了指长椅,“坐一会儿,我醒醒酒,正好有话跟你说。”
我把椅子上的雪扫干净,乖乖坐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有恩开口了。
“我上一个男朋友,说我特别像栗子。外皮儿看着油光锃亮的,但里面的仁儿,涩的让人下不去口。想吃我,就得拿大火烤,烤熟了,就香了。他拿火烤了我四年,眼看要熟了,他的火灭了。”
有恩靠在长椅上,看着我笑了笑。
“其实也怪不着他,他人挺好的,是我太慢热。我吧,虽然自己也没什么大本事,但就是不稀罕去讨别人喜欢。人活这一辈子,谁不是百年陪自己啊?能交上朋友是缘份,能碰上爱人是福分,我想得挺明白的。愿意对我好的人,有钱没钱的,都有。有钱的,我实在是看不上。不是我假清高,是那些人吧,开跑车戴名表,把自己倒哧得跟什么似的。可是你看着他,你没觉得他用这些东西,用的有多开心。反倒是这些东西上,刻着他们玩儿命挣钱攒下来的苦大仇深。前一阵儿,有个男的追我,跟我同事要了我行程,每次飞回来,他都到机场接我。四十多岁,开辆保时捷。我同事都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可是每次我看着他挺着肚子从保时捷里钻进钻出,跟马戏团的熊钻火圈儿似的,我心里就火烧火燎的难受。脑子里只想着,中年危机真惨,老了真惨,老又老的这么不甘心,太惨了。”
有恩的肩头落了薄薄的一层雪,我特别想伸手给她掸开。可是路灯下,大雪中,一动不动坐着的她,像件雕像一样,让人只敢远远看着。
“我之前的男朋友,没什么钱,但是我俩处的挺好的。可是他一撤,我就慌了。没他之前,自己一个人,没心没肺的闯,四周都是大山大河,没工夫跟人心较劲,但被他真心实意的暖和过以后,这火一灭,就觉得冷了。人一辈子感情就那么多,我就想可着劲儿的全用在一个人身上,榨干了耗光了,那怕只剩个空壳。我就想遇到这么一个人,利索的把命交给他,然后你好我好,咱们一起上山下海。从此只惦记你一个,其他路人在我眼里,就连物件儿都不算。”
有恩转身看向了我,眉目分明,脸像玉石一样莹莹的发着光。
“张光正。”
“哎。”
“我喜欢你。”
我心里猝不及防的荡起了一股暖流。
那热气来的太突然,我四肢骤然麻木了。
“你知道今天我们同事为什么要聚一起吃饭喝酒么?”
我摇摇头。
“今天从LA飞回来的时候,遇到气流,飞机颠簸的特厉害。你可能觉得我们空乘不怕这些,其实不是,我们最害怕出事儿,毕竟按概率算,常年天上飘着,怎么着也得轮着一次。飞机上遇到状况,只要能平安落地,我们空乘组的都约好一起喝酒,也算压压惊了。在飞机上,特别颠簸的时候,我们除了安抚乘客,还要在心里开始一个30秒的应急估算。如果机长一但指示准备迫降,我们就只有30秒的时间,扔行李,抛燃油,把能减轻负重的东西全都扔了。只有30秒。每次一到这种时候,我都忍不住在心里想想自己。如果30秒以后真坠机了,除了这飞机上的东西,我这辈子能抛下不管的还有什么。工作,吃喝,仇人,朋友,没实现的愿望,没买成的包,其实都可以舍了。一直以来,除了我妈,那30秒里,没什么让我放不下的。可是今天??”
有恩眼睛亮亮的看着我。
“今天在天上,我绑着安全带,心里读秒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了你。”
有恩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四周的雪都停了,雪花就那么一动不动,密密麻麻的静止在了半空中,晶光相互辉映,四周一片灿烂。
“飞机晃的特别厉害,有乘客不停的嚷嚷,周围特别乱。可我脑子里想起来的,是你陪我妈她们跳舞的样子,你在貂皮大衣低下拽着我不松手,二环路上和人打架。飞机穿过气流以后,乘客安静了,我变得特别心烦,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放不下的人里,就多了一个你。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像今天一样,说这么多话。我就是想告诉你,张光正,我心里有你了。我很害怕。”
我一动不动的看着有恩,我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废话。我靠近她,伸出手,准备抱住她。
有恩伸手挡住了我。
“我也给你30秒的时间,你闭上眼睛想一想。如果30秒后就定生死了,要你把能放下的都放下,你能放下我吗?”
我乖乖的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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