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绒金矿

第2章


床头挂着一幅水彩画,上面画着森林里的一座教堂,底色是柔和的橘黄。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海报,和屋子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上面画的是一张晃动的裸体胸像,分不清男女,下面用粗体字印着一行什么字。屋子里的光线不是特别好,我看不清那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我注视着那幅海报,不知过了多久,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嗓子干得冒火。我决定挣扎着爬起来,但脚刚一接触到地面,就感到地面一阵塌陷。我意识到自己的腿似乎晃了一下,接着就重重地摔倒在床上。我无计可施,百无聊赖地向窗外望去。外面大概有三层楼那么高,不远处是一条寂静的街道,几盏古旧的路灯,一派中欧那种藏污纳垢满目疮痍的城市景色。整座城市似乎都还没有苏醒。
我下意识伸手向怀内取烟,想要自己清醒一些,可手摸到了胸口时才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我这才发现自己那件脏兮兮的裘皮大衣正在不远的地方,像一只被弄伤的狐狸那样静静地潜伏着。我刚想伸手去取衣服,墙上的那张海报动了一下,接着自海报后面走出了一个人来。那人手里拎着大大小小不下五个塑胶袋,里面满满的不知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你大爷的。那个人看都没看我就说,你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接我一下。
她说一口漂亮的北京话,骂起人来在那个令人昏昏欲睡的早晨格外动听。我浑身上下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从床上爬了起来,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她右手三个塑料袋脱手,立刻感到轻松不少。我却拿着三大袋东西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丫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搁厨房桌子上去。她不耐烦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晃晃悠悠地跟着她,到了那个叫厨房的地方。肮脏的电磁炉,破旧的吱吱作响的冰箱,永远都不能够停止漏水的生锈的水龙头,油腻的地板,昏暗的电灯泡,当然,还有头顶剥落的墙皮和墙角的蜘蛛网,这一切都是我之后无数个恶梦的组成部分。我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径自将东西放在了那个被称为“桌子”的、实则被无数油腻的塑料袋笼罩着的东西上。
她蹲下拉开冰箱。我看到她被里面的气味熏得直皱眉头。她开始将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放到冰箱里,丝毫没有想要和我说话的意思。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发现周围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正在踌躇着该怎么开口,只听她忽然说道:“把那袋西红柿递给我。”
我在那些塑料袋里扒了扒,果然扒出了一袋鲜红的东西,于是连忙递给她。回头的时候,我发现她正在看着我窃笑。
“你好好一大老爷们儿,怎么像个娘们儿似的。”
我无言以对。在她奋力将所有的蔬菜、水果、果酱、面包、生肉和无数的瓶瓶罐罐都塞进冰箱之后,心满意足地用脚踹上了冰箱门,随手打开上层的柜橱,掏出了一袋已经打开了的薯片,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我盯着那个冰箱,怀疑着它的构造。
你吃吗?她把薯片伸到我面前。
薯片散发出一种刺激的咖喱味。我往后退了退,硬着头皮说,我不吃,谢谢。其实,我想喝点水。
她几乎在瞬间就从不知道哪个塑料袋里掏出了一瓶矿泉水,递给我说,还没开呢,你自己拧得开吧?
我没说话,拧开瓶盖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慢点儿喝慢点儿喝,别呛着。她呵呵乐着,斜身靠在墙上,一条腿曲着蹬在墙上,得意洋洋地大嚼着薯片。
我喝完一瓶水,想找地方扔掉瓶子。她一把从我手中夺过瓶子,顺手扔在了一旁的地上。
你真不吃薯片儿啊,咖喱味儿的。她笑着说,眼睛眯成了两条缝。
我以前的室友是个印度人,所以我有点怕咖喱。我说。
啊,那惨了,咱俩吃不到一起。她说着,把薯片扔到了一旁,转身走进了刚才我睡觉的那间屋子。我跟了进去。她边走边说,房费咱俩平摊,一个月不到二百兹。地方是小了点儿,可这学生公寓不比你每天晚上泡旅馆火车站实惠?你的事儿我都听开酒吧那大胡子说了,与其你在他那儿干那事儿,不如过来帮我当waiter,一个月基本工资开你一千五百兹,客人给的小费我一分不收,你说怎么样?
机关枪似的把话一口气说完之后,她回头看着我,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我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清晨是我一天当中最不清醒的时候。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令人困惑的环境下,面对这样一个令人困惑的女人。
她看我不回答,不耐烦起来,说,别犹豫了,你满大街问问,到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去啊?你以前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他们说你从罗马尼亚来的?你丫是不是轴啊,那边儿人穷得就差自己吃自己手指头了,有什么钱让你挣啊。
我去那里不是为了钱。我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她立刻劈头盖脸道,好,行,为了前途,为了理想,这行了吧?可前途理想值几斤几量?你看你现在这德性,给人刷盘子都没人要。我收你做waiter,简直是……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冷冷地说,我没说要留下给你做什么waiter。
她大眼睛一翻道,好啊,那你继续去阔帽儿吧。想干什么干什么,死了都没人稀罕。说着,她真的就回身拉开大门,把我的衣服塞给我,连推带耸地把我轰出了门。
门在我面前关上的那一刻,我哭笑不得。
这他妈什么事啊,大清早的撞了鬼了。我披上了大衣,伸手去内兜里掏烟,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再一摸裤兜,里面的钱早已经不翼而飞。
别闹了成吗。我对门里的人说。我知道她在门那边,也许正在从透视孔中看我窘迫的样子。
谁跟你丫闹了啊,你丫有种走啊!她的声音从门里传来,距离果然离我很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娇憨的声音,我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可能这些年我一个人离家的时间太长了,离家又太远了。鲍兰就是这样横冲直撞地闯进了我的生活,将我本来已经一塌糊涂的生活搅得更加不得安宁。
第三章 多情的昔日舞曲
更新时间:2007-10-13 13:52:00 字数:5290
Dimthelights,youcanguesstherest
――Loveisthedrug,RoxyMusic
在Velvet乐队的时候,林原很火,我们的乐队也很火,尽管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倒不是我对我们的作品没有信心,我只是觉得,作为一支从来也不主流的商业乐队,忽然一下子被这么多人肯定和接受,实在有些令人猝不及防。从我进入乐队开始,到林原去世乐队解散,一共不过七年半的时间。我和林原、孙维一起写了四十多首歌。从最初纯粹的朋克,到之后的电气爵士,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新的尝试,也从来没有附和过主流趣味。
那真是一个在外界看来很风光的时代。媒体追捧他、娇纵他,女人们爱他,男人们想要成为他。我承认那时候人们对他的爱的确有些疯狂。我见过无数男歌迷在演唱会上打出“Fuckme”的标语来欢迎他。我承认林原真的太漂亮了。他的美丽足以让男人为之神魂颠倒,为之犯罪,为之疯狂。但他就像幽灵,无声无息地从无数人的梦中飘过,用魔鬼的伎俩诱惑着他们做些下流的事情,梦醒时却又被人发现高高在上,占据着舞台的正中,如同一尊神灵一样不可碰触。即便是在乐队事业最好的时候,林原也从不接受媒体采访,从不做对外宣传,从不出席各种愚蠢的颁奖典礼,从不允许摄影机以一个令他感到不愉快的角度去拍摄他。教会学校出身的背景又让他的身世显得扑朔迷离,充满神秘。最苛刻的是,演唱会之前和之后的一个小时之内,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和他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我记得有次演出前一个半小时,林原因为喝多了而跌倒在后台的道具箱里睡觉,基本上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新来的道具师只是为了让他清醒而拍了拍他,他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一路冲向临时搭建起的舞台起落架。那时候起落架正升到最高,距离地面有十多米高。他的经纪人张宏吓坏了,不停地给我和孙维的手机打电话。起落架也不敢立刻放下来,生怕降落的过程当中会有什么闪失。台下的歌迷以为这是演唱会的一部分,纷纷在台下大声尖叫。当我和孙维从地下控制室冲到现场时,看见林原正摇摇欲坠地站在起落架顶端,面对着下面无数的歌迷,脸上满是迷茫和困倦的神情。
原儿你快过来吧,那边没有路了,底下全是人。孙维冲他喊道。
他目光呆滞地回头看了看孙维,又看了看脚下,像是想尽力搞清楚状况。当他最终冲孙维走了过来的时候,孙维一把将他从起落架上抱了下来。他一靠到孙维的怀里就开始哭了起来。我不演了,他哭着说,我想回家。
孙维像哄小孩似的哄着他说,不演就不演了,我们回去吧。
看到这样的情景,台下的歌迷们全都疯了。早在乐队成名之初,就经常有媒体对林原的性取向大放厥词,有关他和孙维之间暧昧关系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这次能够亲眼目睹如此场景,等于默认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当然,与此同时,看到这情景疯掉的还有林原的经纪人张宏。他那时一直都在努力把乐队向主流乐队靠拢,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乐队更加持久地运转下去,但林原怪异的装束和举动无疑是乐队向主流靠拢的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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