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冷感

    方有容没有直接去盛野的老家，而是先回了一趟家。
    盛野一直以来都在车子的后备箱里放着一个行李箱，里面有两三套换洗的衣服，他一个人惯了，偶尔的出个差，直接开着他的车跑到好远得地方，直接拎着行李就能走。
    可是自从结了婚，他倒是变得恋家了起来，后备箱的行李包里的衣服大概好久都没有更换了。最近天气凉了，老家又在北边，晚上应该会很冷。
    方有容从衣橱里拿了一件盛野的大衣，上面染着家里的气味，和她身上的一样。
    晓隆开着车一路飞驰，还好不是周末假日，高速上的车并不是很多。
    从N市一路向北，郊区的路边是很荒凉的，有农民种的田，可是此时是深夜，高速上也没有路灯，外面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方有容一次都没有去过北边，她的生活范围一直在长江以南，即使是从家乡小镇去到N市读大学，也不过是一两个小时的车程。
    从N市到盛野的老家，花了整整8个小时的时间。方有容差不多已经在后座睡着的时候，车子平稳地停在了殡仪馆的门口。
    天边已经微微亮了，早上的殡仪馆却并不冷清。
    她特地换了一身黑色的套装，脸上带着倦容，手扶着肚子艰难地走下了车。钱晓隆见了，立刻绕了过来扶住她。看着她的肚子才幡然想到，她是个孕妇，却舟车劳顿地跑了过来，心想一会儿见到老大一定又要被骂了。
    方有容以为——至少盛野是这样和她说的——盛野没有什么亲戚，母亲早早的去世了，父亲也离家多年，他借住在季妍的奶奶家，度过了幼儿期和青春期，然后才随着季妍一起去了外地闯荡。却没想到，葬礼的场面超出了她的想象。
    盛野的父亲被安放在殡仪馆的一处灵堂，距离门口有很长一段距离，在僻静的角落里却很是宽敞。
    即使盛野再痛恨他的父亲，他也还是包了最好的场子送他。
    她走到灵堂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里面了。
    盛野一袭黑衣跪在最里面，由于距离太远，再加上疲劳导致头昏眼花，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却轻易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的低气压。
    盛野大概在那里跪了一夜，按照规矩，在那里守了一夜的灵。
    每一个进去瞻仰遗容的人都会经过盛野，与他打招呼。她听不见对话，只是看到盛野难得的弓着身子，样子卑微谦逊。
    眼睛再往旁边一点儿便看到了季妍。同样的黑衣，也跪在最里面。
    她的腿才好了没多久，正是应该好好保护的时候。
    方有容站在门口，不知怎的有些不敢进去。
    她真的是像极了一个局外人——不，她就是一个局外人——这里的一切她都不熟悉，所有的人她都不认识。被推延的婚礼，让现场也没有人认识她。
    好久好久，久到钱晓隆已经从远处抽完烟回来，她都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身边有几个穿着花衬衫的人从里面走出来，样子不像是来吊唁。
    “那老家伙欠了一屁股债，然后两腿一蹬走了，烂摊子全留给他儿子了。”
    “他儿子赚的可多了，这点儿债还不是说还就还啊。”
    “可是听说他们父子关系很恶劣啊，他要是不还呢？”
    “不还？哼，总有办法叫他把钱吐出来。”
    方有容正竖着耳朵听，旁边却响起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哎呀，怀着孕的人怎么好在灵堂里啊，不吉利的呀。”
    方有容僵硬的转头，看到了一个老奶奶，方有容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那是季妍的奶奶。
    方有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奶奶便斜着眼睛瞅着她来回打量，又转头去看灵堂里面的盛野，瞬间领悟，说道：“他怎么把你也叫来了？孕妇应该要好好休息的呀。”
    “不，奶奶，是我自己要来的，您别……”方有容正想叫奶奶别告诉盛野，一转脸就看到灵堂最里面的盛野已经转头看了过来。
    周围的树木都有些干枯了，煞白的石灰路面都是冷冰冰的。方有容的个子不高，但是穿着一身黑，站在灵堂门口还是格外的显眼。
    盛野一眼就看到了方有容，然后本来冷淡的眉头一瞬间皱了起来。他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门口。
    他身上的低气压变成了黑色，像是火焰一样烧着周围的空气。
    方有容提着嗓子看着，脚下像被灌了铅，动不了。
    盛野走到门口，方有容刚想开口，手腕就被盛野抓了个正着。盛野拽着方有容的手，几乎是飞奔地走到了远处。
    郊区的殡仪馆树木还算多，盛野拽着她走了好远好远，几乎走到了树林深处。方有容穿着平底鞋，但是大着肚子又颠簸了一夜，脚下无力，手腕又被抓的吃痛，她一直喊着盛野的名字，盛野却置若罔闻，于是她鼓足了勇气，用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地吼了一句：“盛野，停下！”
    盛野闻声停了脚步，一回头就看见方有容满脸通红，她的一只手被自己擒住，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脚上的平跟鞋染上了灰尘，眉头也是紧促着的。刚刚一时紧急，居然忘记了她是个孕妇这件事情。
    他的脑子在飞速地转动着，下意识看了一眼表才发现，现在不过早上六点多而已，太阳才升起没有多久，她一整个晚上赶路就只是为了过来参加葬礼？
    简直是疯了。
    到了嘴边的“对不起”被他活生生吞了下去，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质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这里？我不来，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诉我你的父亲去世了？”
    方有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盛野，毫不避讳。
    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的缘故，以前的方有容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而现在，她面对这眼前这个表情冰冷的男人，居然有了勇气大声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了。
    盛野的眼神不自然地移开，然后冷着脸说道：“不值得你特意跑来。”
    方有容的脑海里瞬间回荡起了刚才在灵堂门口看到的画面。盛野跪在里面，季妍在他的旁边，就像过去的三十年一样，就像她方有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换了一副表情——从盛野哪里学来的冷漠表情——挣脱了盛野的牵制，揉了揉手腕说道：“真是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
    盛野愣了一下，他没有料到方有容会是这个反应。
    “我不是……”
    “我知道，”方有容拍掉盛野伸过来的手说，“在你缅怀过去的时候，我不应该来捣乱，有季妍在你身边就够了。”
    因为这句话，原本还有些愧疚的盛野皱起了眉头。
    “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我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有空闲来照顾你，你呆在这里也只是让我分心而已。我一会儿就叫人送你回去。”他说完，没有给方有容回话的机会就往回走去。
    “不用你假好心，我自己能走！”方有容气嘟嘟地加快了脚步，绕过了盛野，还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在前面走着。
    盛野皱了一下眉，在后面跟着，眼睛一直看着方有容。
    走回灵堂门口，盛野微微抬头，瞥了一眼方有容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晓隆。”
    奶奶也在门口，听到盛野的话便随口问了一句：“喊晓隆干什么？”
    方有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盛野，然后带着含蓄的微笑对奶奶说道：“他是要叫晓隆送我回去。”
    “才刚来就回去，孕妇可不能这么折腾啊。”奶奶伸手握住方有容的手，拍了两下，说道：“跟奶奶走吧，我们这儿的规矩，孕妇不好进去里面的，奶奶也没精力跟着他们去送葬了，我们一起回家歇着吧。”
    盛野脸上放松了些，苦笑着对奶奶说：“那就麻烦你了。”说完他便转身回了灵堂。
    方有容不甘心地往里面又看了一眼，盛野在里面，并未看向她。
    老实说，她刚刚说完那些话就有些后悔了。走在前面也能听到盛野的脚步声，他一直跟在后面，不近不远。
    盛野已经够累的了，这葬礼他其实也不愿意来的吧，毕竟这么多年和父亲都没有联络了。可是不管他表面上装的再正常，再冷血，这些该做的事情，他其实一件都没有少做。
    如果可以，她真的好想要跑进去里面，站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给他力量。可是现在的她，只是个一直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而已。什么都没有想好就跑了过来，结果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成了别人的累赘。
    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