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赋

22 心死


“唐大人。”屹立不倒的宫门之外,年迈的许国公半眯着眼,缓缓踱步至脸色憔悴苍白的唐季身旁,“今晚府中的家宴,唐大人可莫要忘了。”唐季微闪着眸光,低首行礼作揖。“国公说笑了,唐某如何能忘。”
    “将军……”萧云颤颤巍巍地入了阁楼,他的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酒味。“夫人。”沈嫣摆手,侍着的众人立马低身离去。“你这般模样是做什么。是为了做给谁看?”萧云的眼里满是血丝,脸因愤怒而有些扭曲。“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不知道。”沈嫣直起身,转身嗤笑道:“但我最起码不会让姐姐落得如今更加不堪的地步。”她说着半闭着眸,无限嘲讽的盯着他,“这些日子,你除了做了这一件大事和喝酒,还有什么。”她顾自向着内阁走去,丢下一句满是不屑的话,“萧云,你就是个懦夫。”酒气上涌,眼前模糊一片,萧云一手撑着桌案,漆黑的瞳孔望着不知名的远处。风纱缭乱,他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向着内阁走去。
    “你干什么!”撕帛声阵阵,“萧云!你这个混蛋!”凄厉的哭喊渐渐变成了低声的呜咽,时断时续。窗外细雨蒙蒙,打湿了案上的书籍。烛火轻晃,落在帘上,照亮了房内一隅的身影斑驳。
    那一晚上,苏煜果真将她的爹娘都放了。追其原由,真是一场被算计好的局中局。她被关入地牢之后,苏煜便病得厉害。而她给苏煜看诊的那一晚就成了最大的疑点。太后许蕊知晓了苏煜昏迷之前还要将她关进地牢,思索联想之后,便明白了各中缘由。最后在王院使和魏洵的几番出主意劝说之下,太后便下旨抓了她府上的人。若是她不能让陛下醒来,便让整个太傅府陪葬。真可笑,最后苏煜醒了,却不是她医治的。他算计的太好了,在外人面前这师生之情好名声他一点都没损。因为那时,这一切的所有都是太后的救子心切。
    水岭居比不得那些宫殿。这冬日绵雪的日子里,即使身里揣着个暖炉,她还是不得不窝在被褥里。今日的晚饭来得晚了些,锦瑟低声向她请示去寻一寻唯尔。她看了一眼窗外的鹅毛大雪,点首应允了。锦瑟闭门而去,她想了许久,终是转首,唤了小方子。房里实在太闷了,闷得她心中难受。小方子是个嘻嘻哈哈的性子,边替她打着伞边说着些开心话。可能她的反应太过平淡,以至于小方子讲着讲着嗓音便轻了下去。“你如何能跟那些人闹,耽误了姑娘的用饭时辰。”簇簇白梅之外,行色匆匆的两人入了水岭居。“我怎的想和她们闹了。”唯尔的声调中带着阵阵哽咽,“我不过是走路不小心冲撞了她们。”“这饭菜变成了这般模样,可如何跟姑娘解释?”锦瑟看着手中提着的食盒,满是忧虑。
    “何般模样?”芜言伸手扶开一枝白梅,缓缓走了出来。“姑娘。”锦瑟、唯尔慌忙跪倒在地。地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芜言皱了皱眉,“起来罢。”“姑娘,唯尔有错。”唯尔低伏着身子,“唯尔不小心失手将姑娘的饭菜打翻在地。”“姑娘,雪大地滑,唯尔不是故意的。”锦瑟低敛着眉眼替唯尔求情。“你们先起来罢。”芜言看了二人一眼,转身向着房间的方向走去,“有什么话回房再说。”
    两人起身看着芜言的背影,皱了细眉,眸中渐起忧思。饭桌之上只剩了一盘青菜,半碟鸡蛋。芜言坐在桌旁,接过小方子递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淡淡开口,“说吧。”“姑娘,唯尔知错了。唯尔……”唯尔伏着身,言语中带着哽咽。“我没有让你说这个。”芜言放下茶盏,“抬起头来。”唯尔一动不动仍伏在地上。“我叫你抬起头来。”这些日子里,她虽然没有笑颜,声调却从未这般冷过。吓得唯尔连忙听话地抬首看着芜言。这一抬首,唯尔右颊上的指印便清晰可见的映入众人眼中。“这是怎么来的?”芜言直直的看着唯尔,“姑娘……”锦瑟忧虑的想要打断唯尔。“唯尔,你说。”芜言执筷静静的望着唯尔。
    唯尔开口,道是自己没看路,不小心撞到了华冉,自己摔倒在地。觉得极为歉疚,便自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芜言沉默地吃着饭,一直未开口叫她们起来。锦瑟直直的望着她,不明所以。芜言低首咬了一口筷中的青菜,淡漠开口,“你们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说得明白了,便什么时候再起来。”唯尔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颤着唇半响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们说了,姑娘又能如何?”锦瑟突然平淡的开口,浅笑中是宫里人常见的世故。
    秦羽,太后许蕊的外甥女。这后宫之中,虽然贤妃执掌后宫,也是太后母族之中的人,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太后更偏爱秦羽。且秦羽与苏煜有着外人难以企及的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情谊。以前有个薛络挡着,如今薛络不在了,秦羽便成了这后宫之中最得盛宠的人。而唯尔不小心冲撞的便是秦羽身旁的贴身宫女华冉。华冉虽不过是个宫女,却颇得几分她主子的脾气。唯尔回来的路上被风雪迷了眼,不小心撞着了华冉。华冉生气的怒骂一声,一巴掌将唯尔扇翻在地。唯尔护着食盒,却还是洒出了许多。“姑娘难不成还能帮我们讨回来?”锦瑟微微失笑,伏下身,“我们这般不过是不想让姑娘生气。做奴才的,不过是一巴掌,我们还是挨得住的。”芜言放下手中的筷子,眸色淡然如水,“你们下去吧。”“诺。”锦瑟低身与唯尔退了下去。“你也退下罢。”小方子躬身,“诺。”
    芜言最近几日常去御花园走动。这一日,风雪稍霁,她伸手将大氅之上的帽子戴上,遮了寒风的肆虐。“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遇见陛下,获得陛下的宠爱?”水岭居里的另一个女子名唤襄渔,她站在廊下捂帕轻笑,“你太天真了。”她的眼中已满是绝望。不远处的李素然也微微皱眉,颇有些失望的望着她。芜言仍是低首踏步出了水岭居,身后跟着的三人都皱了眉。
    她这样无异于自取其辱。因为去御花园寻求偶遇的不止有她一人。每一个人都比她身份尊贵,她去了即使见到了陛下,也不过是其中的跳梁小丑,只有被羞辱的份。可芜言,她有她的执着。
    天边青黛如烟,落幕的余晖在铺满雪的金黄色砖瓦上撒下一道暗淡的光芒。身侧的树枝一颤,抖落了厚重的白雪,露出里面娇媚的红梅。她看着远处的群山连绵,眼神渐渐悠远。“姑娘。”耳侧锦瑟轻语提醒。她转首便见红梅层层叠叠如云处,远远走来两人。一身黄袍她虽看不清,但自是认得。“是陛下与秦妃。”锦瑟小声耳语,“姑娘,我们还是往另一处去吧。”芜言压低了帽沿,微勾了嘴角,却是向着那二人方向而去。“姑娘。”锦瑟一皱眉,匆匆跟了上去。小方子和唯尔互望了一眼,眸中是深刻的担忧,忙不迭地也跟了上去。
    苏煜远远便见那人,身披着宽大的大氅,整个人都被淹没了身形,向着他一步步走来。多久没见她了?好像有半个月了吧。“陛下。”芜言摘了帽子,低身行了一礼。“秦妃娘娘。”秦羽窝在苏煜怀中皱了皱眉。“你来这做什么?”苏煜眼神淡漠,嗓音也是平静得可怕。锦瑟着急的偷偷拉了拉芜言的衣角,却被故意的无视了。“我不过是来寻一位名唤华冉的人。”芜言直视着苏煜,白净微透的脸上有他熟悉的感觉。苏煜淡漠地扫了身后一眼,不明所以的华冉站出身,躬身回道:“奴婢便是华冉。”这是一个衣着比她还要精致华贵的女子,她向前一步,微笑着再问了一遍,“你便是华冉?”华冉看了一眼惬意窝在苏煜怀里,后宫之中无人能敌盛宠的自家主子一眼,壮了胆气。抬首一笑,“是。”芜言微眯了眼角,抬手便是一巴掌。
    一切来得太快,以至于秦羽还没反应过来,自家的婢女竟是在自己眼前被一个身份低下的人打了!她一下便怒了,还未开口。却是被苏煜抢了话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嗓音里的怒气让芜言身后的三人跪在地上止不住的发颤。“芜言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跪在地上抬首望着他,“可芜言已经做了。这可如何是好。”她的语气里满是赖皮的成份,俨然一副任君随意的模样。他心中微微失笑,却不得不装成满是怒意的样子,“来人!将她拉下去,回房禁足一个月!”“陛下息怒。姑娘她不是故意的。”她站起身,微微皱了皱眉,“起来。”三人还是在乞求着,“你们若再不起。便呆在这,无需再跟着我了。”说完,便掩帽被押着离去。三人颤颤地起身,跟在芜言身后。“陛下。”秦羽忍不住的恼道。“这是在偏袒她。”禁足一个月对她们这种人来说,确实是最大的惩戒。可对那个没什么身份的人来说,根本没什么差别。“什么时候?奴才变得比主子都金贵了。”苏煜的脸上渐泛寒霜,“陛下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华冉连忙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磕首。“朕今日有很多奏折要看,就不去你的倾碧殿了。”苏煜沉了眸色,甩袖转身离去。秦羽愣愣的望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竟像是没了魂魄。“娘娘,娘娘……”有人在唤她,她一甩袖,扫落了满地的红梅。娇媚风情的眸子里满含盛怒,“陛下何曾这般对我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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