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赋

20 落梦


软轿停在宫门之外,轿夫半倾轿身。芜言撩了下摆还未抬脚,便听身后有人唤道:“芜大人。”她皱眉转首,不出所料的见到了萧云。他一身玄色官袍,宽带束腰。立在离她四步之远处直直的望着她。“不知萧将军唤芜言所谓何事?”芜言抚了抚长袖,抬首礼貌的回道。“我想和你谈谈。”萧云的眼中布满了挣扎与痛苦。她直视着他良久,终归是点了点首。
    回去的路上,萧云叙叙说着这些年来的悔恨。他说,他本是将军世家的世子。当初因为家父病重下山回家,他的父亲临死之前让他发誓永远忠于夜泱国,忠于六皇子苏煜。那时,竹林之外,他目睹了一切。几番挣扎犹豫,他终究是选择护住苏煜,舍弃了她。这些年来,他说他都会做噩梦。梦见她绝望的飞扑进竹林,孤独悲惨的死去。她闭了闭眼,有些事她自己都快忘了。“萧将军。”她抬首,淡漠的望着他,“过去的事芜言已经记不得了。如果将军对芜言还心存歉疚的话,”袖中的手满是汗,“还请将军好好待嫣儿。”她低身行礼,转身想入太傅府。“沈汐,”一侧的袖角被抓住,“曾经,我嫉妒你对大师兄那般好。想着竹林一幕便可让你死心,却不料害你至此。”萧云看着她的背影,苦涩低笑,“我知我不配再说这般的话。可若是现在不说,我想我应是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他喃喃开口,“沈汐,我曾那般喜欢着你啊。”芜言闭了眼帘,“萧将军的话既已说完了,芜言便告辞了。”她抽回了袖子,一步一步向着太傅府而去。六年时光转瞬,世事沉浮,不会再有逍逸山庄树下煮酒舞剑,银铃笑语,逍遥自在的四人了。回不去了。眼前红漆刷染的大门轻启,“小姐回来了。”耳畔管家躬身浅笑。再也回不去了。身后闭门声沉闷,她不自禁地闭上眸,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爆竹声声,囍字高悬,十里红妆。芜言小心地替沈嫣盖上红帕,“嫣儿,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姐姐,爹娘欢喜,这便足够了。”红帕之下是沈汐的笑颜。房门被人推开,立着的两人正是前不久从逍逸山庄赶来的沈梓铭和杨荛。“义父,义母。”她抬首行礼。沈梓铭眸光闪烁的望着芜言,“你如今过得这般好,我们也放心了。”杨荛低着头,沉默不语。屋外有人高喊,“新郎官来了!”“姐姐,”沈嫣起身,附在她耳畔轻语,“我命定本该是嫁给大师兄的。”这一局接一局,众子夺位。一开始原来便那般明确,逍逸山庄选了苏莫,原本薛络也该是的。却不料最后倒戈了苏煜。只有她一个人傻傻被蒙在鼓里。她愣愣的望着沈嫣愈行愈远,“姐姐,忘了他罢。”珠帘轻晃,茫茫雪色之下,那一身嫁裳红得似血。
    红笼高挂,府中处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朱红色的大门之外,何太傅捋着胡子唉声叹气的看着红轿渐渐远去,“我何时才能盼得到那日?”何旻汶撇撇嘴,阴阳怪气道:“你若想坐,我现在便给你去买一顶。”何太傅礼貌地对前来祝贺的人行了行礼,小声斥道:“回去我再收拾你。”“何太傅,一起去将军府。”“好好好。”何旻汶浅笑的抬首,瞥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芜言。
    寒风凛冽,芜言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颊边的碎发擦过眼眸。她低首,将其勾着耳后。“小姐。”唐季踱步至她身侧,行了一礼。“若唐某应允小姐所说的那些要求,小姐是否就嫁于唐某?”脚尖沾了的白雪,融化后冷冷的透进脚底。良久,她方抬首,口中热气呼成一片,“芜言从不食言。”
    夜色浓稠,将军府外红笼高悬,三三两两的宾客摇摇晃晃的坐轿而去,或相携再饮。何旻汶一手支着额,轻淡的酒香萦绕在他周身。他抬首观望四遭,软轿早已不见了踪影,被徐太傅报复的叫回了府。何旻汶无奈的微叹一声,摇晃着身子向来时的路走去。灯影幽幽,斑驳的投射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清幽寂寥。走着走着,他忽然就止了步。而身后细微的动响似是无所觉般越趋越近。
    “把簪子还我。”淡漠清冷的嗓音如眼前的人一般遥不可及。柳依水的身上套着的是宽大的小厮服饰,娇小苍白的面容上透着不正常的薄红。一双涟漪似水的眸子微肿,一看便是狠狠地哭过一场。是啊。她心里惦记着的那个人今天已经大婚了。“把簪子还我。”她又向前了一步,带着一副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还你?”他轻轻的笑着,如黑曜石般的墨黑瞳孔闪着星星般的幽寂光泽。“凭什么?”他如是说着。许是女子没料到他会如此耍赖皮,呆愣了半晌竟是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就是这一瞬怔愣,她和他便由此纠缠在了一起,成了一团怎么剪也剪不开,怎么理也理不开的乱缘。
    朦胧的月光撒在漆黑的小巷内,落在墙边一对影影绰绰的人影上。怀里的人温暖柔软,像是天生契合着他的身体。唇下的甘甜如罂粟般令他着迷。就这样罢,何旻汶用身体紧紧压制她的反抗。以酒醉之名靠近她。即使会被厌恶,但最起码他还是吻到了久违的那份甘甜。
    自萧将军府喜事一重之后,太傅府不久也迎来了两件乐事。一件是何旻汶升作巡远将军受命替萧云带兵前往边关。一件是户部尚书唐季向太傅千金何云沁下了聘,而太傅大人也笑呵呵的收了聘礼。金陵众人都明白了,这好事又要临近了。十二月初,芜言照例和几个太医留在了太医院值夜。后半夜时,魏洵执着灯笼匆匆赶来了太医院,指名道姓的要芜言去看诊。芜言皱了眉,背起药箱,出了太医院。路上风雪凄凄,只有魏洵一盏烛火摇摇晃晃迷人眼。她低敛着眉眼,心里莫名的不安。勤华殿内烛火通明,“陛下,芜太医来了。”魏洵熄了烛火,对着案旁执笔批改着奏折的人躬身道。“参见陛下。”芜言跪拜行礼,俯着身子一动不动。“恩。”苏煜未抬头,仍是低首看着手中的奏折。厚重的殿门再次被关上,殿内一时只剩了他们二人。
    烛火摇曳,案旁的人皱了眉,纤密的睫毛在眼帘上投射出一圈淡淡的阴影。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芜言咬着牙一动不动的跪着。案旁的人似乎搁了笔,抬首像是刚刚看见她,带着微微讶异的嗓音,“爱卿为何在这里?”“臣是来为陛下诊脉的。”芜言冷冷回言。“哦。”苏煜抚了抚额,“朕忙得倒忘了。”“陛下忧心国事,当以龙体为重。”“龙体?”苏煜一声嗤笑,睁开半闭的眼眸,目光幽深如墨,“不若爱卿留在朕身边,亲自照看朕的龙体如何?”“臣不过一介太医,如何能担此重责。”芜言低着头冷了眸色。苏煜向后倚入座椅中,眸光微闪的望着芜言。“听闻芜爱卿好事将近了?”“多谢陛下挂念,不过是平常小事。”“小事?”他一声冷笑,袖摆拂过案面,扫落了案上的茶盏。眼前的人半眯着眸,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着他漆黑的瞳孔,凉薄的笑道:“爱卿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他俯下身,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永远呆在朕身边,要么就……”他的言语残忍得几乎嗜血,“下黄泉。”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下巴上的力道疼得她牙齿禁不住的打颤。她跟着微微眯了眼角,勾着嘴角一字一句冷冷回道:“那臣选择下黄泉。”“好!好!好得很!”苏煜一甩手,力道大得将芜言摔落至了一侧。芜言跌落在地,冷冷的抬头望着他。“来人!将她关进地牢!”
    她可能是太过倔强了。别人越是如此逼迫她,她反倒越是不顾一切。地牢中的光线有些昏暗,身上暗灰的囚服在这冬日里太过单薄。“姑娘何必如此执着。”魏洵深叹一声。或许她的执着在别人眼里令人难以苟同,甚至于不屑一顾,可那却是她生活下去的意义。锁链清脆碰撞,木栏之外是魏洵摇着脑袋惋惜的模样。她闭眸想着若是她天明还未回家,她的爹娘该是怎般着急的场景。
    只是,她做好了诸般打算,却没有哪一样是现在这般模样。她的牢房之前是关得是小九还有她的娘。另一旁是她的爹,何太傅。苏煜太狠了。她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她的爹是他的太傅,他如何能这般不顾情谊。“爹。”她半敛着眸子,嘴角苦涩。“不怪你。”何太傅一身清骨,单薄的囚服之下是他瘦弱的身躯,“我本就不该妄想着回金陵。”“姨娘,姨娘,”小九的脸有些惨白,乱舞着手对着何夫人唤道:“小九饿。小九饿。”临近傍晚了,一天下来却只给了他们一顿早饭。“来人!”她站在木栏之内,使了力拍着,“来人!”“干什么!”狱卒狠狠的瞪着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我们的午饭去哪了!”芜言冷冷的看着他。“想吃饭。”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都快要死了,还浪费什么粮食!”“哇——”小九一下子被吓哭了。“咳咳……小九不哭。”她的娘身子本就虚弱,再也受不得寒。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耳畔叫声哭声不断,她的心乱得理不了思绪。她早该知道的,有了牵挂便如同有了软肋。苏煜是多么懂她啊,知道该从哪下手让她真正的屈服。下唇几乎被她咬破,她闭了眸,几番挣扎,再睁开之时是一片空寂的绝望。“我要见陛下。”“好咧。”狱卒闻言一下子眉开眼笑地奔了出去。
    不一会,魏洵便小跑着出现在她面前。“姑娘早这般想就不必吃这么多苦了。”“云沁,这是……”何夫人抓着木栏,不明所以的唤她。何太傅深深的凝着她,眸底一片颓丧。“娘,我不过是出去一趟。”她勉强的笑了笑,随即转身冷冷的望着魏洵,“走罢。”魏洵向着何太傅和何夫人恭敬一拜,然后带着芜言离了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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