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没有星空.

第22章


  她后来常想,如果,她能早一点意识到这些,能更清楚的看清自己的心,她和他之间,会不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只可惜,当时的她,从不敢细想这一切,因为,她不愿让自己和他背负上背叛的罪名,她可怜兮兮的在理智与情感中苦苦挣扎,委曲求全,却不料,最终还是弄得遍体鳞伤。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一学期已经结束,学校里绝大多数的学生都已经放寒假离校回家,准备过春节了,美院里却还有不少学生继续留在学校里进行创作,顾霁当然更不例外。自从十四岁离开家乡独自闯荡以后,他早就没有了“回家”过年的习惯,其间他只回去过他生长的姑妈家两次,那感觉更像是走亲戚而不像是回家,于是愈发回去得少了。
  那天是腊月二十七,离春节还有三天了,雪娆腿伤好得差不多了,一放寒假就和弟弟两人一同回了老家。美院里的学生也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一栋教学楼里,仿佛只剩下他一人。这样也好,他很喜欢这样的冷清,让他得以安安静静不被打扰的进行创作。
  这时,因为寒冷而关闭上的画室大门上,忽然响起了几下轻轻的敲门声。这时节,就连勤杂工们都应该已经放假离校了呀,会是谁呢?顾霁满心疑惑的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杜默。好几天没看见她,顾霁以为她早就回家了。自从上次在他宿舍楼下,她在雨中离他而去之后,他明显的感到她再次疏远了他,尽管见面她依然会跟他打招呼,找他借东西,但却再不流露出半点对他的依赖,也再没有了从前那些暧昧的亲昵感。有一两次她还带着吴玮来画室,两人态度亲密,而且郎才女貌看上去很是般配。他发觉自己竟然很有些受伤和挫败感,但他马上又告诉自己,这样也好,她和他都应该过他们该过的生活,一切回到原点,对于他们而言,也许才真是最好的安排。
  两人的关系,在一月里那次单独聊天后,才稍稍有些缓和。但那一次也许算是上天赐给他们的机会吧,在那之后,两人再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也没有谁刻意制造这样的机会。所以今天,看见杜默专程来找他,他很是意外。
  门外站着的杜默两手捧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盘,盘子里盛着几株水仙,她将那盘子捧在胸前,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她开口对他说:
  “我要回家过年了,养在画室的水仙没人照管,我怕开学回来就干死掉了,我想你应该不会离校,所以想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
  就连她的语气也是平静淡漠波澜不兴的,她是真的因为找不到人托付,还是,她只是想找个理由来找他?
  他尽量让自己不胡思乱想,点点头应了下来,从她手中接过水罐,发现她手中盘子下面,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
  “还有这个。”杜默还是一脸面无表情,将那个牛皮纸袋也朝他递过来。
  顾霁用左手托了水仙盘子,腾出右手接过那个袋子,里面的东西感觉上像是一叠纸,一叠厚度有相当份量的纸——如果说那是一封信,未免内容也太多了一点。顾霁一脸疑惑的看向她,她却并没有向他说明的意思。
  她静静的看了他大约五秒钟,说了句,“那水仙,很好养,别让水干了就行,春节时就会开花了。”
  “我记住了。”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依然清澈纯净,但那里面闪动着的,却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我走了。”她又说了三个字,然后转身,快速走出了他的视线。
  在她的背影消失好一阵之后,顾霁还愣愣的站在门口,直到想起手中还捧着她交给他的东西,这才返身关上画室大门,随手将水仙放下,坐在画室的沙发上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个牛皮纸袋。
  他是把那东西当作杜默的日记来读的,尽管她文中的人物全都用了化名,但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白,都与现实中曾发生过的一模一样,身为另一个当事人的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她的文笔虽然稚嫩,但却贵在感情真挚,情真意切,一字一句都饱含着她浓烈的情感,她初识他时的心动,他在川西时她的思念,他对她冷漠时她的难过,他亲吻她时她的幸福……读着读着,顾霁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她,跟着她的文字,站在她的角度,再次经历了两人的相识、相知、相互疏远……
  顾霁一连将这近五万字的“日记”看了两遍,第一遍只想快快看完文中的所有情节,第二遍则逐字逐句将她的心情细细揣摩。两遍读罢,他靠向椅背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那里早已是一片漆黑,他长久的一动不动,由心而生的疲惫和忧伤犹如吐丝结茧一般层层叠叠将他紧紧裹住。
  原来,她曾经那么为他心动那么样的思念过他;原来,他的疏离退让竟让她有那么深的误会;原来,她曾为了他与吴玮谈过分手;原来,她曾因为他的拥抱和亲吻那么幸福快乐过;原来,她对他的感情竟如此浓烈——这个小姑娘,怎么可以那么美好可爱,那么敏锐善感,又那么纯真善良,令他既感动,又心痛……
  故事写到杜默二十三岁生日那天戛然而止,杜默说她已经长大了,不能永远停留在原地,该是时候忘记他,继续往前走了。全文便在这里突兀的结束了。
  看完这个结局,顾霁心头一片茫然,他们的故事,明明才刚开始,为什么却会如此结束?
  他忽然感到一阵不甘,不,该结束的,应该是已经不再美好的东西,美好的东西,是值得他去努力追求的,他的人生座右铭,不正是不断追求更美好的生活么?
  他将目光移向桌上那盆水仙,在那些修长挺括的叶片间,已有三两支浅浅的花茎悄悄吐露,花茎顶端,隐隐能看见些花骨朵的雏形,只需再过几日,它便会长成含苞吐蕊的花蕾。顾霁静静凝视着那盆花,脑海中想象出它在他的桌上长满花朵温柔盛放满室幽香的情景,一定很美好!那样的美好,他不愿错过。
  是的,他决不会就此放弃!
  除夕之夜,顾霁照例跟往年一样,一个人在宿舍里度过,他买了饺子、啤酒和一些下酒小菜,在宿舍里一面自斟自饮吃着年夜饭一面用李易的电脑播放春晚。他并不怎么热衷于看春晚,只是为了不至于太过冷清,才弄出点热闹的人声而已。
  杜默给他的那盆水仙,被他拿回来放在了书桌上,才三天时间,那花茎已经窜高了很多,顶端也明显的分裂出了三五颗花蕾,眼看着就要开放了。看来他把这花儿养得不错,还有二十多天就开学了,等杜默回来,她应该会对他的工作感到满意吧。
  顾霁嘴角泛起微笑,举杯向着那些花儿,轻声说道:“新年快乐,杜默。”
  宿舍的电话铃声响起,他一阵欣喜,难道是她?几步跨过去一把抓起电话,传来的声音却让他又失望了,是雪娆打来的。
  听筒那边传来一片嘈杂的人声电视声爆竹声,很是热闹,雪娆的声音夹杂在这阵噪音之中,令顾霁听得很是费劲。
  “新年快乐!”她说。
  “你也是!代我向你父母和弟弟问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雪娆家里的近况,话题告一段落时,雪娆沉默了一会儿。
  在这一小会儿沉默中,顾霁在想,如果在这个大年夜跟她提分手,会不会太过分了?算了,还是等寒假结束当面向她说吧。
  而雪娆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说:“我下周一就回学校。”
  下周一,不是才大年初六么?顾霁满心疑惑:“这么早,有事?”
  “嗯,我有话跟你说。”她在那边压低了声音说话,让他听得更加吃力。
  “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么?”
  她在那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当面说的好——就这样吧,下周一我来找你。”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她这么严肃认真?顾霁心里又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感觉,是在雪娆摔伤之前,这一次,又会是什么事?
  放下电话,他走到书桌前缓缓坐下,伸出右手用手指在水仙那挺括的叶片上轻轻摩挲——杜默,这一次,又会有怎样的障碍横亘在我们之间?
  初六那天,雪娆给顾霁带来的消息是,她怀孕了。
  当顾霁从她口中听到这一消息时,他并没有很吃惊,在这之前,他早已设想过雪娆有可能告诉他的各种情况,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一消息。而他,也早已想过,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办?
  早在两人热恋之时,雪娆便已意外怀孕过一次,那一次,顾霁陪她去医院做了人流。后来,他上网查询了关于被流掉的胎儿的资料,十二周的胎儿,已经初具人型,内脏系统开始工作,甚至能够吞咽羊水。他看着图片中的胎儿,心痛内疚无以言表。那已经可以称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了,那是他的孩子,而他,却残忍的抛弃了它!
  那晚,顾霁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独自行走在一个漆黑的楼道里,始终感觉身后有个身影在悄悄跟着他,他急切的想要离开那个不详之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电梯,他走进电梯时,身后的人影也已跟到了电梯口,他急切的按着关闭按钮关上了电梯门,正在他松了口气之际,才运行了一层楼电梯就停下了,电梯门再次打开了,阴森森的门外,站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却有着一张浓妆艳抹的成人的面孔,她张开涂着鲜红唇膏的嘴,声音嘶哑的问他,“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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