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之祭他.

  目送着众人走远后，巨鸟回头看了一眼黛斯特，随即朝前方助跑，振翼飞上天空，很快不见踪影。
  危机解除，黛斯特叹了口气收回弓箭，举目望向周围。
  在巨鸟来时即朝旁边跑远，独自躲在另一侧树后的少年，此时也悄悄离开了。
  虽然地上七歪八扭的脚印出卖了他的行踪。
  那些脚印深深浅浅，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就有至少三处四肢着地的痕迹。一旁的树枝上，甚至还挂着一小片他身上穿着的青色衣料。
  “他怎么不回家？”黛斯特惊讶的发现脚印竟是径直向北延伸，直接进入了北部密林深处。
  此地三面环山一面朝海，地势险峻而偏僻，是以除了海边的峭壁上有个要塞关口，东部山谷地区有这个小镇和附属村落，并没有其他可知的居住区。这位少年所去的方向，是真正的荒山野岭。
  “这么差的身手，怎么能在晚上去那种地方。”天色渐暗，黛斯特有些担心这个生存能力堪忧的小义士，立即迈步沿着脚印追过去。
  然而密林中落叶层叠，难以留下痕迹，在水坑旁一个四仰八叉的人形泥印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清晰的指向。
  黛斯特找不到线索，只能叹口气停下脚步，按照东方人的习惯双手合十替他祈祷：
  “你刚救过人，一定会有福报的。”
  ——虽然与埃尔认识那么多年，她深知自己十分清楚东方人那所谓“好人有好报”的信念，其实是个可笑到让人完全笑不出来的超级大笑话。
  “……不过既然他身手这么烂，之前却能上得了那么高？”
  那时听到他的大喝，好像真的是从很高的半空中发出的，能爬上如此高度的树冠层细枝，其实很需要些本事。
  回忆起少年“精彩”的出场方式，黛斯特倒是觉得有些放心了，他说不定有些不可貌相的奇妙特长。
  想及此，她转身离开，返回镇外不远处的草地上准备过夜。
  布置完露宿所需后，黛斯特坐在火堆边以手托腮，看向面前那一排巨大深陷的鸟爪脚印。
  先前那只巨鸟，显然是特意前来搭救自己的。
  然而凯特曾告诉过她，巨鸟是专门为神执行任务的圣兽，就连精灵使也无法差遣，所以这不可能是凯特暗中帮忙。
  那么……
  埃尔，是你来救我吗？
  黛斯特遥望着远方晃动的树影，忽然这样想着。
  呵，怎么可能。
  她很快就清醒过来，伸手拍拍脸颊，冷笑一声。
  要让埃尔打破原则，为私事动用巨鸟的难度，大概跟要她心甘情愿不爱克利雅的难度差不多大。
  这个奇怪事件看来一时是找不到答案了。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很有希望——
  既然此地居民非常尊敬巨鸟，那么众目睽睽下得到其守护的自己，恐怕不至于再被护卫队当成“祸国妖女”喊打喊杀了。
  甚至说不定这可以是个契机，让他们对南大陆人无差别的厌恶有所改善。
  ***
  第二天早晨，一位护卫队成员巡视镇外时与黛斯特打了照面，虽然还是十分戒备的冷着脸，坚持不让她进入小镇，却是愿意平心静气与她交谈几句了。
  黛斯特得知这个地势狭窄的东帝国边境区域内，已有数百个南大陆人生活，他们在距离镇上约五公里的荒废海滩边建立了名为海滨村的聚居区。除此之外，护卫队员也将他们与镇民冲突的缘由一并告知。
  “——唉，既然是实话，我也不必说得客气。
  出了这种事，你们是不可能成为东帝国居民了，给你们那块地已经是仁至义尽。麻烦你转告他们安分点待在那地方别出来，要是本镇再有什么怪事，我们一定把他们统统扔海里去喂鱼。
  ——我国已经收到了高人相赠的宝物，要对付他们那些小妖术，现在可是易如反掌。”
  得知黛斯特打算去海滨村看看，那位护卫队员冷冰冰补充了一句。
  看来虽然护卫队的态度一夜之间就有了改观，要让两个民族心无芥蒂的分享同一片不算很大的土地，她这辈子都不见得能看到。
  黛斯特无奈的点点头，向那位护卫队员挥手告别。
  她要去海滨村，当然不是打算介入这种族群争端。这是大地对人的作弄，是既有规则下历史的必然流向，一个小小的平民女人不能真的改变什么。
  她只想去那里重新弄一条船，然后再次出发。
  ——至于有没有因此对埃尔更恨一点，她懒得计较。反正心里生出想揍他的冲动早已有不知道多少次，如今再多了这一次，占的比例也小到不足为记了。
  然而到达海滨村时，黛斯特却发现自己的出海日期恐怕得继续推迟下去。
  ——这个名为村落的地方，简直破败得一无所有。
  几百人的聚居区里连一个像样的帐篷都找不出，到处蚊蝇滋生，污水横流，因为缺乏食物，黛斯特见到的每个孩子腹部都病态的鼓起，甚至往四周随意扫视一眼，就能看到角落里被草叶遮盖的尸体。
  这个海滩的盐碱地上不能种粮食，初生仅十年即失去了河流的新一代南大陆人从来没有过像样的造船经验，因而至今无法在此处海域的湍急水流中捕鱼。
  她在这里显然不可能买到一条能出海的船。
  而西王国舰队与水精灵使的交战似乎使东帝国受到了不小震动，沿海地区皆闭关布防，得到其他地区的入境许可恐怕会十分拖延。
  所以她得在此地自己造船。
  黛斯特见过并且使用过优质小型海船，虽然没有图纸，以她的记性和动手能力还是有把握模仿出一个大致堪用的。
  在这过程中若能将如何造船的方式教给此地的居民，也算是她所给予这些第二代同乡的一点帮助了。
  就在黛斯特前往毗邻的北部山林里挑选木材时，她再次见到了先前救她的少年。
  少年虽然一脸疲惫的弓腰背着一大包东西往前走，毕竟是平安健康，黛斯特心下一松，走上前去打招呼。
  “哦，我经常来的，这里的人吃不饱饭，我多少给他们送点能充饥的东西。”少年停下脚步回答了黛斯特的问话，随后有些惊讶的开口，“你不是这村里人，又是个能爬山走远路的，也要住这儿？”
  “我要造船出海，暂住几天。”黛斯特看到他额头上颗颗汗珠正往下淌落，拿起手帕替他擦了擦，“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的。”
  她虽然不知道这位少年的具体年龄，看外貌却是和克利雅差不多大。
  ——甚至眉宇间居然很有几分相似。
  所以除了欣赏他的心地外，她对他还有另一种额外的亲近感。
  少年受到夸奖却没显得高兴，反而似是不好意思的深深低头，过了一会才挠着后脑勺重新仰起脸来，“既然你住这里，我们就会经常见面了，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
  “我叫黛斯特。”
  话音刚落，少年就像是触电一样的愣在原地，陡然睁大的眼中，眸光明暗飞速变化，竟是张着嘴呆住了。
  发觉少年的惊讶并不带敌意，黛斯特等了几秒后，伸手在他眼前挥挥。
  少年这才稍稍回过神来，仍有些结巴的开口，“原来你就是那个……你就是那个……”
  她就是埃尔的妻子。
  她就是克利雅的母亲。
  她能孤身一人穿越大峡谷进入中央森林，甚至能成为与那冷酷的至高者相知相伴的唯一存在——
  却也能毅然主动离开神之领域条件优越的理想乡，心甘情愿的默默辛劳于充满磨难的凡世。
  凯特比她强大数百倍，当年都没能做出这种决断。
  而自己，风精灵使希斯洛瑟六百年来畏缩怠惰，全无功业的混蛋生涯，相比之下更是低劣得不堪一提。
  但是，她同时也是个如此不幸的女人。
  她的家乡与同胞因为自己当年的过失而尽皆毁灭，她本应交托一生的丈夫从来没有真正将她放到过第一位。
  而她心中挚爱的亲子，完成了救灾壮举却遭受了规则制裁的英雄，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她要出海，应当是想向白龙岛上的凯特求助，得到能进入中央森林障壁的方法，然后去问埃尔讨要她的孩子吧。
  可这是不可能成功的。
  她甚至根本无法靠近白龙岛，连与凯特交谈的机会都不存在。
  那一带战事正激烈，环岛的白龙悉数被鲜血唤起了凶残本性，仅凭一介凡人之力，绝对做不到在炮火与龙牙的夹击下继续前进。
  除非我……不，是我们，我们可以……
  不，不可能的，做不到的，应该放弃，放弃……
  见少年仍在皱着眉兀自发愣，黛斯特微微弯下腰凑近他的脸庞，出声打断了他的联想，“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卢瑟。”
  自从东大陆人自行迁移至北大陆，在金色森林游荡数百年的自己终于不得不与本应亲自守护的民族共同生活以来，希斯洛瑟就从没好意思用过自己的真名。
  他尤其担心的是，某种程度上与自己有灭族之仇的黛斯特万一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唔，卢瑟先生你好。”虽然觉得这个含义不好的怪名字不像是看重姓名学的东方人会使用，黛斯特却没有表现出疑问，只是轻轻拍了下他的肩与他道别，“快把吃的给村民们送过去吧，我去北面的森林里找些木材，也去看看能不能多弄到点猎物带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