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宅人

第18章


她对我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我无情地浇灭了。“好吧,既然你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再包庇你了,我这就去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的父亲。”她一转身,向后院去了。门被她重重地合上,那张符咒还在门缝里。我面前的门与刚才的一模一样,难道是我刚才看花了眼,还是出现了幻觉?那更像是我内心的恶魔与良知在我眼前上演了一出批判我的好戏。
  门最后是被我推开的,符咒落在了地上。一定是我太心虚而看错了。因为门就是红色的,刚才看到的一切是我的一种错觉。在英国念书的时候,研究心理学和美学的人都告诉过我,人会容易在特定的角度,在色彩相通的时候,在某种心理干扰下产生错觉。
  合上门后,我并没有回屋,而是直奔后院。小姐生前的屋子就在后院里,我想看看,如果魂归故里,她的房间可能会有什么情况。我来到小姐的屋前,她的屋子是后院的正房。我借着月光往里看去,里面整齐干净,小姐走后也就是夫人常来打扫一下卫生,常常是打扫完后,坐在床上半晌半晌地发呆,也有抹泪的时候。我看不得这些,看了就心酸。这话不能跟别人说,我现在写下来都觉得惭愧。
  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我确信里面没有任何情况后,才走了出来。突然觉得自己空虚得很,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要干吗,看着天空,心绪波澜起伏。
  “你学了那么多,就学了这些吗?”
  小姐的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吗?应该是。我在想,我还学会了什么。如果学习只是一种为今后谋生的手段,那么它也说不上是崇高还是卑贱。
  文化可以洗涤人的灵魂,但什么样的文化,什么程度的文化,可以真正洗涤人本身的罪恶?西方称这种罪恶为原罪。我们用逐渐发达的文明来约束自己的原罪,似乎被时间证明是有效的。但罪恶还是没有被消除。当文化达不到的黑暗区域在我们的内心无限膨胀的时候,当权力与地位,美女与金钱在面前摇晃的时候,人的邪恶又突破了文明的束缚,飞扬跋扈起来!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是为了什么?说是为了地位似乎有点靠边,准确地说是为了生存。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我一旦失去了这份工作,就很难再找一份工作了。现在社会萧条得很,多少人死在了马路上。各个工厂、政府部门、各家大院里都在大量地裁员,又有多少人是因为真正有本事而被留下的呢?
  生存?生存!呵呵。多么可笑。一个人在困难的时候,为了生存他愿意做任何的事,甘愿受苦受难。“生存”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但为了生存,又有多少人不择手段、忘恩负义?生存是一个中性词,就看你为了它会怎么做了。而你的做法决定了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我仰面长叹。但还没舒服地叹完气,我就控制住了自己,我怕吵醒旁院的老爷、夫人。是的,我们住的是三个相通的大院。回过神来,我才想起,是不是应该去老爷的那个院子看看?他们或许还在睡觉,也可能已经醒来了,小姐不是说要去告诉老爷真相吗?我得去看看,万一她真的去跟老爷告密了,我也好听听她说了些什么,回去后好准备应付老爷的问话。
  呵,现在想来真是可笑,我在谴责自己的同时还在尽量让自己摆脱可能到来的惩罚。有些人心口不一,而我呢?连自己心里的想法都是矛盾的!
  于是,我悄悄地来到老爷的院子里,里面也同样是黑不溜秋的。老爷的屋子没有掌灯。我偷偷来到窗下,听到里面老爷和夫人均匀的打呼声,看来什么事都没有,看来刚才真的是我的幻觉。我不禁长吁一口气,又折了回来。
  今天晚上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写下如上笔记,只求内心有所舒缓。
  小姐,我还是很想你的。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愿我们可以在那里相会。我会向你赎罪的。
  我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准备烧给小姐的纸钱,犹豫了一下,还是给烧了。
  日记到这里就完了,赵德山感觉自己像在杂货铺里一样,里面什么东西都有,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但乱中也有自己需要的东西,比如文化的意义,比如爱的不俗,如果那不是幻觉的话,小姐出来时说的话倒是让赵德山深深地感动了。乱中也有不好的东西,比如人内心的罪恶,比如在面对生存时卑鄙的妥协。此时,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打在地上像是在敲鼓。加上不时轰隆隆的雷声,赵德山的心也一颤一颤的。
  在这么弱的光线下,他看得眼有些疼。随即揉了一下眼,想站起来四处遛遛,可整间屋子也就这么大,没什么好遛的。赵德山想起他刚进来时的猜想,这间屋子里原来住的是什么人?是日记的主人吗?那么,那张圆木凳子像是那个管家的。一个管家只坐一张凳子,那怎么会有两张不同档次的凳子呢?管家一般都是一个人睡一间屋子的呀。这一点又不太说得过去。从那张普通的凳子来看,可能后来又有人来住了,是个仆人、下人之类的。赵德山对自己的推断很是得意。
  又一个闪电,屋子里的一切又在闪电下显出了死气的旧色。赵德山不想看到这种画面,赶紧合上了眼。一个姓刘的管家很可能死在这间屋子里,赵德山怎么能在雨夜里自在地待在这里呢?
  闪电过后,赵德山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下,终于找到了几根蜡烛和火引子,他快速地点燃,幽灵般的红光在屋子里舞动起来。赵德山又重新翻起了日记。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看日记,心头隐隐的恐惧使他不敢多想别的。刘管家的日记虽然有点超自然,有点诡异,可刘管家本身的复杂想法、略微扭曲的心理或许比小姐的魂魄更加吸引人。那种对人性的窥视欲暂时压过了对另一个世界的恐惧。
  接下来的日记很反常,是5月20日写的。刘管家一向都不连着记的,看来这一天一定有事发生,而且很有可能跟前一天的事有关。
  今天起得很早,我睡不着,虽然昨天晚上很晚才睡,内心的彷徨和痛苦让我很疲惫,可我总是能轻易地就醒了。
  可能是昨天晚上想得太多,而大多数都是关于小姐的,才让我出现了幻觉。不过,这一宿小姐都没来打扰我。不像以前,以前我总能看到她闯进我的梦里,对我这个情人哭哭啼啼。不,不是情人,是仇人才对。
  称呼的改变,把感情也颠覆了,让我有了泪水,早上是不是人感情最薄弱的时候?我把脸埋进手里,泪水很快就透过了指缝,我的声音也很快哽咽了。我情不自禁地哀呼起小姐的名字。我是多么想念她呀。
  就在这时,老爷在门口急急地拍响了我的房门。我擦了擦湿湿的面庞,起身去开了门。“我听到你叫小姐的名字了?”老爷关切地问。“是的,我有些想她了,如果那天我跟她一起去就好了。”我说。老爷叹息起来,又表示谅解我的心情,他也同意如果那天我跟小姐一起出去就好了。我无端地想笑,但还是止住了。我发现自己真是虚伪到家了。
  但我不是恶意的虚伪,有没有人能理解我?
  “我以为你也见到小姐了。昨天晚上我梦到她了。她穿了一件红色的旗袍,就像昨天我们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一件。她说她死了,死在护城河岸的树荫下。她的样子很悲苦,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她还说了什么?”听了这话,我紧张得快要窒息。
  “没什么了,怎么了?”老爷好奇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是否跟老爷说了我的事,老爷现在是不是在考验我?
  “哦。那老爷要去找吗?”我岔开了话题。
  “原本我是想找的。但今天尚书大人约我去他那里,商量一件大事,我要去一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那我替您去找吧。”
  “那太好了。”
  似乎这就是老爷要等的答案,看来老爷没怀疑我,小姐也没揭发我。她还是爱我的,我不知道爱可以伟大地容忍我这个罪人到什么时候,但现在我真的已经知足了。小姐越是这样我越发觉自己对不起她。
  你知道我的决定了吗?看着老爷离开的身影,我把自己藏在墙后没有光线的角落,这时我才明确自己的决定——把小姐的尸体找出来,然后丢到另一个地方去。这个想法肯定在我请求老爷让我去找小姐的时候就产生了,人的恶是发自内心的,真是无法有意识地去规避。更加可怕的是,当我明确我的决定后,我竟然热血沸腾,迫不及待,早早地穿好衣服出了门。当然,我先是去完成了老爷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问皇上的情况,情况不好,我只能这么说。
  来到护城河的时候,河面已是波光粼粼。人不多,树却很多。那么我到底把她埋在了哪里?我这踩踩那跺跺的,按当时的时间来算,我应该不会把她埋得很远,也不会埋得很深才对。正如我所料,没走多远,在一个坑洼不平的地方,我找出了小姐。她已经腐烂了,我认得她头上的发卡。我想这就够了,因为她已经腐烂得很厉害,别的我都看不出了。透过已经破烂的旗袍,看到她那腐烂的尸体,我的心猛地抖了一下。不过,我还是很快恢复了平静,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现在我应该想想怎么在大白天里把她埋到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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