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杀手 聂小无

第66章


    
  本来我想把“另一个人”的名字也说出来,后来想想,还是减少点风险的好,这样一来,这段话就没有什么小尾巴可抓,又煞有介事了。每个恋人都难免这样怀疑对方,有点风吹草动,更容易信以为真。关于人的各种情感、关系及其心理特征,师父都为我着重分析过。    
  杀手也是人,何况必须做恋人的杀手。唉,怎么会有这样的杀手?    
  不过师父说得绝对没错,天涯听完,眼睛越睁越大,清亮的眼球上渐渐透出一丝丝殷红,忽然低下了头,又抬起来,一会儿上牙咬着下嘴唇,又一会儿忽换了下牙咬着上嘴唇,秀丽的面貌竟露出几分狰狞。    
  我假装想了想,补充道:“好像就是这样……嗯,确实没有了,就是这样。”    
  天涯忽然笑了,柔声道:“没错,跟我想的一样,的确就是这样……”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望着我道,“我也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呢?”    
  愿意,当然愿意,16岁的女人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对别人的爱情无比好奇。虽然心里这样想,但还是强压住了这股急迫,假装犹豫了一下,方有些勉强地道:“我可没法再把话带给他了。”    
  天涯却完全不动容,仿佛“他”已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仍是柔柔地道:“话本就是说给你听的,自然跟你也有关系呀。”    
  好一个“呀”,竟像甩出了若干无形柔丝似的,拂得人心痒难熬,当然,面子上不能露出来,我做半信半疑状,勉为其难地道:“好吧,你说。”    
  天涯忽然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聂小无,你扫平了‘麻衣’之后,就该对碧树西风下手了吧?”    
  我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被她拆穿了,再一想,拆穿了又何妨?才强作镇定答道:“嗯?”    
  天涯低声道:“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记住。”    
  我仍然摸不着头脑,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看来又不像是猜出了什么,只得含糊应道:“你说吧。”    
  天涯垂下眼帘,声音更低了,“我一直爱的,也是另外一个人,所以尺素死的时候,我才会这么伤心,我根本不值得他这样做……可我现在才明白,我们都错了,都被人利用了……原来传言是真的,这两个恶毒的人,多少年来都在做着同样龌龊的勾当……”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    
  不像是假的,但真相是什么呢?    
  我正待要问,天涯已深吸了口气,接着道:“你想来也猜到了吧,其实碧树与西风多年前就貌合神离了,只是为了面子和功利,不得不维持着夫妻的关系,但暗中都与得意弟子……而所有弟子在结成一对时就必须盟誓永不分开……这样他们既不会寂寞,又不失面子,怎么做都有了借口……”    
  我的确猜对了,不过看样子还有更多我没猜到的故事。    
  天涯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但在所有的弟子中,碧树最爱的是我,西风最爱的是尺素,所以我们必须配成一双,不让其他人再染指,可笑的是,我和尺素彼此间竟都以为对方毫不知情……更可笑的是,我现在才知道,其实谁也不爱我,其实谁也不爱谁……”    
  我深深叹息,只怕这双青年日久多少也生情,所以非常希望对方是不知情的无辜者吧,还好尺素已经死了――死,有时候确实一刀截断了多少理不清的头绪……    
  天涯接着道:“其实西风的容色近年来已经衰老,脾气也变得古怪暴躁,假称练习书画、修身养性,其实只是不敢见人,每年浓妆艳抹后才遮遮掩掩露个半面――如果没有尺素,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如今尺素和‘麻衣’都断送在了你手里,她只怕已经气得发疯了,而我又落在了你手里,想来碧树的心里也不好过……说了这么多,你明白该怎么做了吧?”    
  我点点头,好像明白了,又好像还有些糊涂。    
  可天涯似乎已经累了,她缓缓低下了头,可怜手足都不能动,不然一定会抬起一只纤细的手臂轻轻支撑着额头,看上去绝对柔弱动人,楚楚可怜……我发了会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再也没把头抬起来,难道……    
  仔细一听,似乎真的连气息都捕捉不到了。我心一急,举步便蹿了过去,差点就要碰到她的时候,才想起这是否有诈,急忙顿住身形,心说好险,万一她是故作姿态诱我过去呢?小心翼翼又退了几步,才轻声唤道:“天涯?天涯?”    
  没有回答。    
  我从腰间带鞘摘下剑来,伸过去轻轻碰了碰她。她随之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居然真的死了,居然在死后还能维持着如此凄美的姿态。    
  我若是碧树,也不能不动心了――可惜动心跟爱好像是两回事。    
  蓝先生唤人来抬走了天涯的尸首,并按我的要求妥善保存。她事先已经服下了毒药,只不过是很久之后才会发作的毒药,据蓝先生猜想大概是预料到可能会被擒,解药藏在身上也会被搜走,万一危机解除,找寻解药可能会需要时间……我却觉得她其实本不想死,是怕自己到了不得不死的时候不能坚定决心,又不愿死得太快,太没有姿态……无论如何,毒药可能会加速尸首的变化,必须经由处理后才能保存一段时间,我们对外绝对封锁消息,必须让碧树西风认为她还活着。    
  “然后呢?”这一切对蓝先生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然后我还要好好想想――他居然也没说什么,就真的退了出去,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里冥思苦想。    
  天涯临终的暗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莫非是让我假扮成她去杀碧树?可那就不用强调“而我又落在了你手里,想来碧树的心里也不好过”了;或是让我利用她去要挟碧树?那又为何要点出“如今尺素和‘麻衣’都断送在了你手里,她只怕已经气得发疯了”……我没有爱过谁,好像也没有人爱过我,这人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真让我晕头转向了。    
  但她的话多少证实了我的部分猜想,虽然也有她猜想的成分在内,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可信的程度还是比较高的,那么假设我是碧树,现在会在想什么?    
  我也许会想:完了,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麻衣”完了,千挑万选的一双弟子也完了,梦想破灭了,慰藉也没有了,还要面对西风的疯狂叫骂和无理指责――我知道,她其实一直都看不起我,可她又算个什么东西?多年来总觉得自己跟着我受了无数的委屈,简直比菩萨还慈悲,比佛祖还伟大了……可我真想求求她,走吧,离开我吧,解脱吧,去寻找自己的快乐吧,尺素死了又怎样?世上还有无数的美少年,而且都不是侏儒!不要再一边偷情一边假装清纯了,明明浓妆艳抹也掩盖不住老态,还非要让人夸奖说“竟一年比一年年轻了”……    
  好像有些恶毒了。    
  但人在激愤与郁闷交加的情绪下,往往想法都要较平时恶毒些,虽然不能做这个也不能做那个,但想想总可以吧。    
  那西风会想什么呢?失去了心爱的情人,失去了强有力的外援,丈夫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想必还在为那个小丫头担心……这叫什么丈夫?这又是什么人生?为什么死的是尺素而不是天涯?为什么伤心的总是我!为每个男人都付出了这么多,可最后得到了什么?是的,我不再年轻,不再美丽,可我还是我,侏儒还是侏儒!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吗?不,我要改变它……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西风比较可能采取行动。    
  问题是,她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她曾经最爱的人,如今恐怕也是最恨的人,这么多年的彼此折磨,多多少少还都能打个平手,这一次她却落到了更惨的境地,情何以堪?他应该跟她承受一样的痛苦,这才公平――杀了天涯,我失去了他,也要让你失去她。    
  我打了个寒战,虽然是自己胡思乱想,但想得太投入了,竟第一次感觉到了仇恨的可怕。    
  尺素和天涯毕竟年少,只有杀死自己的勇气。    
  忽然我又想起了父亲。    
  但很多时候,或者说,其实所有的时候,杀死自己只是一种怯懦的逃避。    
  碧树和西风就不会这么做,要死,他们也要先杀死对方,不然死又有什么意义?但现在他们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对方,所以只能捏碎对方的心来姑且过过瘾。    
  所以即使交出一个假天涯,西风也只会杀了她,而不大可能会因此去杀了碧树。    
  他们毕竟是生死相依的伴侣,如今形势危急,对手随时可能乘虚来袭,必须联手才能抗击,少了谁都不行。    
  到了最后,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竟还是这一双互相仇恨的人。    
  他们会吗?会不会有一方彻底叛变,准备出卖另一方以求生?尤其是多少还有些希望的一方?    
  有可能。    
  有办法了。如果让“天涯”去劝降碧树,再“无意中”让西风窥见,断了她最后的残念,必然造成三人火并,各败俱伤的局面,即使此时对手出现,这二人想必也无法再使出配合精妙的剑法,那么……    
  蓝先生听完了我这个主意,沉思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就忽然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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