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春秋汪精卫

第143章


    但如有"陈公博"之字牵涉在内,情形就不同了,即令是代表,即令是反对"组府",总还有一句话好说:"当时-干部会议",陈公博也派了代表参加的"。这个藉口可以使人产生一种错觉:汪精卫的组府是陈公博他们都赞成的。
    话虽如此,陈公博终于忍受不住情面的压力,苦劝何炳贤为他去了却一笔"人情债"。又说:不去有"默认"之嫌;去了,提出反对的理由,态度鲜明,是非自有公论。这个说法很有力;何炳贤终于同意,充当以陈公博代表的身分,参加了汪精卫的"干部会议"。
 11 落花落叶
    回顾之二,汪精卫的一首词。
    动身的前夕,陈公博在他的新欢穆小姐的香闺中,为何炳贤饯行;陪客都是跟汪精卫接近,而态度与陈公博相同的朋友。这顿饭倒也并非只是寻常送往迎来的酬酢,有的有意见托何炳贤转达;有的有信件托带,所以席间的话题,不脱汪精卫夫妇,以及眼前围绕在他们夫妇左右的人。"汪先生-组府-的班子,说-汪家班-倒不如说-陈家班-还来得贴切些,但就是-陈家班-亦不见得每一个人都同意汪夫人的做法。像她的弟媳妇。"
    此人所谈的是陈璧君的弟妇,也就是陈春圃的妻子,本来家住澳门;由于不愿跟陈春圃到上海,夫妇之间,大起勃,最后竟至要闹离婚。
    陈春圃与他的妻子,感情本来很好;儿女亦不愿父母仳离,苦苦相劝。民族大义,儿女私情,未尝不震撼陈春圃的心地;无奈有陈璧君在,不能不舍弃而随姊夫;很美满的一个家庭,就这样破裂了。
    但有位言先生却多少替陈璧君辩护,他说,有革命历史,历居高位的毕竟是汪精卫,不是陈璧君,衡诸修齐治平的道理,汪精卫若连妇人干政的害处都不明白,根本就不够资格作为一个政治家,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事实上在家庭之中,汪精卫真的要发了脾气,陈璧君亦总是退让的。所以这一次"组府",虽说出于陈璧君的主持,何尝不是汪精卫内心所默许?真有愧他的"舅嫂"多多。
    为了证明他的看法有根据,这个客人除了引用《舟夜》那首七律以外,另外又抄出汪精卫的一首词,传观座中。
    这首词是汪精卫从重庆到河内不久所作;词牌叫作《忆旧游》,咏的是"落叶":
    叹护林心事,付与东流矣,一往凄清,犹作流连意;奈
    惊飚不管,催化青萍。已分去潮俱渺,回汐又重经;有
    出水根寒,拿空枝老,同诉飘零。
    天心正摇落,算菊芳兰秀,不是春荣。槭槭萧萧里,
    要沧桑变了,秋始无声。伴得落红东去,流水有余馨;只
    极目烟芜,寒蛩夜月,愁秣陵。
    大家仔细一看,果不其然,一开头"护林心事",使用的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典故;此外"东流"、"惊飚"、"青萍",无一不是咏落花,与"落叶"何干?
    言先生又指出:"已分去潮俱渺,回汐又重经",落叶随波逐流,本应入于汪洋大海;居然复归原处,但时序已由春入秋,于是"有出水根寒、拿空枝老”,虚写落叶,接一句"同诉飘零",则落花竟与落叶在秋水中合流了。这种词境,从古至今所无,只存在于汪精卫心目中;奇极新极,而千钧笔力,转折无痕,就词论词,当然值得喝一声彩。
    下半阕仍旧是落花与落叶合咏;细细看去,是落花招邀落叶同游。词中最微妙之处,在画一条春与秋的界限;菊与兰并无落叶,则落叶必是"春荣"的花木,与落花同根一树,本是夙昔俦侣。至于"菊芳兰秀",暗指孤芳自赏,亦言崖岸自高;更是"落花"提醒"落叶":今昔异时,荣枯判然。
    "天心摇落"之秋,非我辈当今之时,合该沦落。这是警告,但也不妨说是挑拨。
    以下"槭槭萧萧里,要沧桑变了,秋始无声"之句写的秋声,可从两方面来看,就大处言:前方将士的厮杀呐喊,后方难民的穷极吁天,在在皆是秋声。除非"沧桑变了,秋始无声";若问沧桑如何变法?则是另外创造一个春天。
    就小处言,由秋入冬,沧桑人变;落叶作薪,供炊取暖,自然就没有"槭槭萧萧"的秋声了。
    这沧桑之变,便是汪精卫念兹在兹的一件大事。就小处言,是沧桑变我;就大处言,不妨我变沧桑,何舍何取,不待智者后知。不过汪精卫心里是这么想,但刚到河内时,前途茫茫,还不敢作何豪语;只好以"落花"自拟,这样劝告"落叶":此时此地,你只有被牺牲的分儿!不如趁早辞枝,随我东下;至少还可以沾染我的一点香气。
    "东下到何处?自然是南京。结语动这以离黍之思,恰是无可奈何之语。"言先生问道,"各位看我这首笺词如何?"
    在满座无声中,有个甫来自重庆的汪系人物,夷然若失地说:"原来汪先生把我们比作落叶,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我觉得汪先生自拟为-落红-,才真是匪夷所思。"另有个人说:"-轻薄桃花逐水流-,何自轻自贱如此?"
    "此亦不得不然!既然把蒋先生比作傲霜枝、王者香,就不能不自拟为桃李。只是-似得落红东去-,只有遗臭,何-有余馨-?"陈公博大为摇头:"汪先生一生自视太高自信太过,真正害了他!"
    "足下既然看汪先生如此之深刻,何以每一次汪先生有所行动,总有你参加?"有个陈公博的好朋友,而不算汪系的客人,这样率真地问。
    "唉!"陈公博痛苦地说:"莫知其然而然!"
    他喝了口酒,眉宇间显得困惑万分;座客知道他正在回忆往事,都不愿打扰他,静悄悄地衔杯等待他作下一步的陈述。
    "扩大会议失败以后,我到欧洲去住了半年;二十年广州有非常会议的召集,我就没有过问。到了9月里,我有一个打算,想试试进行党的团结。坐船回来,经过锡兰界伦堡,听到九一八事变的消息;我记得当夜在船上做了一首诗:-海上凄清百感生,频年扰攘未休兵;独留肝胆对明月,老去方知厌党争-这可以想见我当时的心。"
    "团结亦不容易。众议纷纭、从何做起。"
    "从自己做起。"陈公博接口说道:"从二十年年底回南京以后,我对实际政治从来不批评;对于党也从不表示意见。老实说,我不是没有批评、没有意见;只觉得多一种意见,就多一种纠纷。再说,我要想想我的意见,是不是绝对好的;就是好、也要看能不能行得通?不是绝对的好,不必说;好而行不通也不必说。我只有一心愿:党万万不可分裂;蒋先生跟汪先生千万要合作到底!唉,到底又分裂了。"
    "这一次的责任。"有人含蓄地没有再说下去。
    陈公博此时亦不愿先分辨责任;管自己说下去:"求党的团结,不但在我实业部4年如此;离开实业部仍然如此。我记得实业部卸任以后,张岳军先生承蒋先生之命来征求我同意,出使意大利,我坚辞不就。为什么呢?老母在堂,不忍远游,固然是原因之一;而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汪先生出国治疗,我再奉使远方,一定会有谣言发生。党内一有谣言,结果有时非意料所及,常理可度,所以我下定决心,不离南京,一直到八一三为止。"
    "不过,"有人笑道:"星期五夜车到上海;星期天夜车回南京,是-照例公事-"。
    陈公博笑而不答;然后脸色又转为严肃,"去年在汉口,党的统一呼声又起。有一天立夫跟辞修到德明饭店来看我;辞修很率直,他说:‘过去党的纠纷,我们三个人都应该负责任-我笑着回答:‘在民国廿一年以前,可以说我应该负两分责任;廿一年以后,我绝不负任何责任-立夫同意我的话。就是那两分责任,现在回想,也有点不可思议。"
    "请举例以明之。"
    陈公博沉思了好一会才开口:“我无意指出谁要负主要责任,不过每次纠纷,我都不是居于发动的地位;而每一次都变成首要分子,仿佛魏延,生来就有反骨。事实上是不是如此呢?不是!一切演变,往往非始料所及,像十六年宁汉分立,我在南昌主张国府和总司令部都迁汉口;因为当时我确实知道,共党并没有多大力量,心想国府和总司令部同时迁到汉口,这样的声势,何难将共产镇压下去?哪里知道,后来毕竟引起宁汉分立。"
    "那么,扩大会议呢?"
    "我在《革命评论》停刊以后,到了欧洲,本想作久居之计;后来汪先生、汪夫人一再催我回国,结果搞出张向华跟桂系合作的-张桂军-事件和扩大会议。”陈公博皱眉摇头,
    "实在不可思议。"
    "可是,"有人提醒他说:"这一次汪夫人劝驾的意思亦很切。"
    "我决不会去!所以请炳贤兄代表。"
    "其实,我亦可以不去。"何炳贤说:"刚才言先生分析那首词,不是把汪先生的心事说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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