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妖族，笔落梦生

  四日后恰逢小满，但见晴空万里无云，邵修朗御剑已然轻灵习惯，俯瞰脚下，青山碧水交接，民家聚集处细如蚂蚁。萧飞的剑在稍远处并肩而行，顾铮阳立在稍窄的剑身，却总算不再紧张失色，心道隐兰谷中无此奇术，自己也算有失有得。
  三人正悠闲自在，天地忽被暗色遮蔽，长鸣划破天空。铮阳只闻这声音虽悲苦浑厚却并不刺耳，方要回首，身后却有一物压来。
  金翅鸟的左翼不曾使出多大力道，只怪顾铮阳身在长剑剑尾，受力不稳，身不由己向前倾。他跌落之际，满眼只见黄金色羽毛与巨大铠甲。
  萧飞御剑转身，猛地俯冲下去，拽住他的衣领拖到剑上，邵修朗随后。巨兽同他们降到地上，收拢羽翼，好在都无损伤。
  顾铮阳恢复了镇定，暗幸落脚之处为荒芜草地，否则恐要惊动百姓闹出事端。他正要向金翅鸟看个究竟，那神兽身后却腾云飞来一人。瓷青衣襟，下摆绣银白花纹，持扇，墨黑长发，相貌清俊，气宇脱俗，不似红尘中人。
  邵修朗见此人，恭恭敬敬敛襟行了一礼：“小生见过逸仙。”
  萧飞一惊。
  竟是逸仙离尘！桦磊提及他，称其是真正心性清高、大隐于市的上仙。难怪如金翅鸟般如此桀骜难驯的神兽，于他身边也变得灵颖乖顺。
  “三位可是往南海冷石礁去？”逸仙问。
  萧飞点了头，算是回应：“不知上仙此行何事？”
  “我受山苍所托，寻他小妹冬苓姑娘。”离尘这样说着，却看向顾铮阳。
  铮阳看了看萧飞眼色，小心取出水玉，嗫嚅：“冬苓在极幽谷受了伤……”
  金翅鸟忽仰天长啸，惊得顾铮阳后退了几步。它直立的身体却沉重地跪下，竟以爪支地伏在地面。铮阳愕然不知所措。
  逸仙见此状面上笑一笑：“我正奇怪，迦楼罗素来温和，怎的忽然甩开我飞走了，原是察觉了冬苓。诸位可愿我送冬苓先回梦笔山林？”
  萧飞看了看同行两人，礼敬应允：“既是山苍公子嘱咐，就有劳上仙。”
  离尘面有笑意，只是一挥手，水玉里的白光飞出来，那黄衫女子双手叠于腰际，平平躺在了迦楼罗宽厚的背脊上。
  神兽顾看主人，稍稍立起身，冷厉的目中似乎稍转柔和。
  萧飞看冬苓虽然昏睡，气色却很好，总算安心，又听逸仙道：“四日前，我在帝都遇见桦磊，得知他对故土眷恋，故允诺代他与你们同行，以免路中再出事故。然经此三天，可知萧公子的能耐不在小处，若你独往，不出两日可到冷石礁，何必三人赘行，费时费力。”
  萧飞本有此意，正要应和，顾铮阳却牵挂苏青菀，不得不插嘴：“我们与青菀商定好在南海会合，怎能爽约？”
  萧飞再度望了眼冬苓，劝道：“青菀姑娘等的无非是灵犀，只消见到犀角归于南海，她自会安心。”
  邵修朗自认技不如人，不愿耽误萧飞行程，又素知铮阳敬重苏青菀，故也附和道：“是了，到时苏姑娘必定惦念溪居，归心似箭，若要再会，也不差这三日五日。萧公子若见山苍兄，还请告知冬苓姑娘的安全。”
  顾铮阳仍然犹豫不决，离尘转而轻浅一笑：“若仍不放心，自当同往也无大碍，我多此一言，原也并非想迫你们分离。”他想到此处，补充一句：“青菀素是墨守陈规、又过于辛勤的人，因而常常徒添烦恼，委实劳心。”
  铮阳头一回听人说起苏青菀的弱处，本该立刻驳斥，然回神细想，此言原没有中伤之意，反而颇有几分道理。
  她不愿教他识字，是源于男子著学、女子避学的潜识，她竭力维护仙界身份，却在桦磊君子协议下当众坦言，可知不是心思诡谲之人。
  溪居中人，虽不至有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姿态，却素来谨言慎行，份内之事不敢出丝毫差错，难免拘谨。
  然而，另一方面却颇为蹊跷，她违背从前的原则，收留他入溪居，还以重金助他读书学习。
  这样看来，她对自己独有宽待之处，而离尘对青菀的了解，实在比他深许多。顾铮阳的信任增加了几许，终点头同意。
  萧飞慢慢走近冬苓，迦楼罗的羽翼动了动，不知是否害怕惊吓到主人，竟没有出声阻止。剑客在黄金色羽毛间碰了碰冬苓的额头，向逸仙颔首，这才朝南离去。
  暖日里风吹着极是惬意，靠离尘法力牵引、与金翅鸟比肩的一团白云上立着两个身影。
  铮阳探出头，试图穿透白云望到地下的世界，然而除了青莽山头，只望见白茫茫一片，不由地失望，再看一眼书生，却惊讶地见他面露愁色：“先生似有心事？”
  邵修朗一怔，踌躇了片刻：“敢问顾公子，今日可是五月末三十日。”
  顾铮阳来自隐兰谷，本就担心混淆时日，故而记得很清楚：“不错。”
  “是了，今日果然是……”书生嘀咕了几字，眉宇间竟显露出几分紧张。
  远处金翅鸟羽翼宽广，飞行稳当，以至冬苓迷迷糊糊醒来还能自行站直，她抬手护住眼睛，迎着风往前看，神兽颈后隐约立着一人，右手束于身后，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腰背，背影淡漠出尘，似曾相识。
  “大哥？”冬苓如在梦中，猛然回想起前事，正要迎上去，那人却回了头。“……阿尘！”日光铺洒下，他衣服的浅青色与白色不那么难以分辨了，她方知诸事尚未稳妥。
  “你醒了，”离尘颔首示意，从淡下去的霞彩中抬头看她，眼色却随即微变，“你……”
  不远处却有呼喊，云端的顾铮阳高高挥动手臂吸引她注意，逸仙带着她飞过去。
  ☆、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节有个bug（虽然难保别的章节没有⊙▽⊙），我整理的时候发现的，关于人物性格逻辑，突发奇想，我想第一个发现的人告诉我，之后再改，虽然好。。。。。。奇怪。
  冬苓一落地，着急开口：“你们都好吗？萧飞呢？”
  顾铮阳简短解释了路上经历，她听得萧飞安然，安心之余，目中却流露了几分失意。
  离尘将她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此时却不多言，只向修朗：“泠南不出半个时辰即可到，方才见邵公子眉头不展，不知何事不顺？”
  修朗喏喏：“今日乃是府衙放榜之日。”
  冬苓记得他过去寒窗苦读的辛苦，赞许：“你应当去看看。”
  “我们自可在泠南城停落。”离尘爽快答应，又看冬苓，“还有一事，苓儿日前，会见过苗人了？”
  “是。”冬苓不假思索，“入极幽谷前一夜，天降大雨，我们无处安身，在一户苗家借宿了一宿。”
  逸仙追问：“你用了那家人的水？”
  她蹙眉回忆，顾铮阳想起苗蛊一说，顾不得惊讶离尘道术之深，插嘴：“我们三个，加上桦磊都住了，如何了？”
  逸仙看看他，又向冬苓补充：“我是说，未经许可之时。”
  她微皱起眉，勉强回忆：“隔天起床时，我饮了床头的水。这算吗？”
  离尘重复：“可曾过问主人？”
  她摇头：“没有。”
  顾铮阳沉不住气，急得拔高了声音：“到底怎么了？”
  邵修朗不解地锁着眉，敛襟行了一礼，解释：“男女有别之礼不敢逾越，因此那晚苓儿姑娘一人睡客房，顾公子、桦磊道长与在下睡大堂。只是隔日五更天时，大家便起身赶路了。”
  离尘不再开口，慢慢朝冬苓伸出右手。感到某股力量牵引，她的左手随之抬起。
  离尘没有碰到她脉搏，但即使是顾铮阳这样的凡人，也能看到几许白光在冬苓手腕萦绕。
  片刻，他听得离尘眉心微蹙着清楚地吐出了两字，却是令他心惊的名词。
  “苗蛊。”
  两个读书人对视了一眼，顾铮阳显然性子急些：“你是说，苓儿被下了蛊毒？”他扶额想了想：“桦磊的确说过，未经许可不得乱碰东西。”
  “是我疏忽了。”冬苓喃喃，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收手看了看，复望向三人。
  “无妨，”离尘负手到身后，很快地说，“此蛊易解。”他心里似已有安排，询问两个正大眼瞪小眼的同伴：“二位，眼下我能将蛊逼出，但需一人守护。”
  顾铮阳自认义不容辞，神色认真：“修朗要去看榜，该我来。我们可去清梦山脚下我的小屋。”他难得没有多问，径自将责任扛到自己身上。
  离尘微微摆头：“不妥，一入梦笔山林，必定惊动山妖，还要费时解释一番，断非上策。不如去一家小客店。”
  铮阳思量片刻，想起从前做工的往事：“我知道城中有一间客栈，掌柜和伙计皆是温厚之人，可去那里。”
  “也好。”离尘应允，请金翅鸟在泠南城偏东方处相候，几人往城东客栈去。
  邵修朗随他们到了客栈门口，暂时辞别，朝往常张贴榜文的地方赶去了，顾铮阳大约带了些访旧识的用意，进门一眼望见伙计：“福头！”
  店小二闻言回头，眉眼立刻笑开了，方迎上来，一卷账簿横挡在了肩头。一个锦服高帽的人，生着一双刻薄的三角眼，睨着伙计训斥：“愣着作甚，招呼客人去！”
  小二垂了头，讪讪走开。
  掌柜望着三人，话直逼铮阳：“这儿不是走亲戚的地方，有银子的打尖住宿，没银子的请回。”
  铮阳忙递了金叶子上去：“请开一间房。”那人仰起头摸索着叶片查看了片刻，返到柜台取了木牌与钥匙给他，仍是淡淡：“地字三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