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第15章


  暄便答:“正是。”
  “那便好。”娬儿微微睁开双目,“有一事,殿下许或不知。奴婢与奴婢的妹妹妩儿,是多年前宁王爷留在殿下身边的。。。。。。”娬儿似是不知该如何说,顿了顿木然又道,“只是不曾料到,我姐妹二人被殿下一起送与了宣王世子;宁王爷索性将错就错,转而命我监视世子。。。。。。世子他。。。。。。亦算是为我所害。。。。。。”
  后头的话渐渐低下去,暄便也不曾听见。怔怔然起身唤来玉罗,命她带人守着,独自走了出去。
  亦不知走了多久,才恍然发觉自己走的有些急,前头两个引路的近侍倒似被自己撵着——抬头看时,却是近了缣缃苑。
  苑中唯有墙角一丛丛紫竹簌簌轻响,静的好似从未有人住过,恍惚中却又好似那人从未离去。
  西厅外月窗下,藕色窗纱已换做厚重帘幔,信手撩起,绣架仍摆在靠窗处,绣布上亦还是那未绣完的三五朵桐花。
  光影微变,她竟也还在棋案跟前盘膝坐着,黛绿纱衣,乌发束在肩后,手中一支紫毫笔,正挑了眉,冲他微微一笑——
  
廿一 斩龙台(3)
 双目一瞬不瞬,似是只等她走了来,面上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欢喜,她总是如此,笑时像个孩子,哭时亦像个孩子——而这一回,她却并未走来——那影子在眼前渐渐淡了。
  暄自认从不是如她一般的痴人,此刻却仍静静立在窗边,许久未动一动——仿佛只要他不动,这暗转的流光便始终不曾逝去,他还能回到那时那日,眼前虽见不着她,却亦不过是她起身去添了盏茶。
  廊下有人走来。缓缓回转身,望着一个女子向自己矮身行礼——暄茫然一笑,似叹非叹的,向那女子道:“你也莫叫她骗了,她原是个。。。。。。没心肝的人。”
  说着便要走。却听那女子立在原处抽抽噎噎的哭,不觉又停下,回身笑问她道:“如今这院中,只有你么?”
  篆儿微微一窘,便也止了泪,低头轻声回道:“小环往景园去了,嫄姑娘想瞧瞧她这几日的针线。”
  随风飘来淡淡酒香。暄点了点头,又道,“哪里来的酒?”
  “并没有酒。”篆儿道,“是婢子腌的枣儿。”
  “哦。”暄心思飘忽,随口说道,“带我去看。”
  篆儿便引着他往厅内去,心中却忐忑不安——阿七走后,他未再踏进这园中一步,而篆儿也从未见过他这副形容,看似竟有些。。。。。。失魂落魄。
  腌上才不久的醉枣儿盛在琉璃钵内端了上来,搁在褐金色楠木长案上,火候虽未到,却也红亮亮的十分悦目——篆儿不觉轻轻舒了一口气,平素他便中意这些鲜亮悦目之物,无论花木,抑或衣饰。
  再瞧一眼案上,篆儿却骤然变了脸色,立时跪下告罪——阿七曾叫她与小环两个描红习字;而阿七走后苑中日日闲适,又无人来,一时大意不曾收起。
  “起来。”只听暄低声说道,“说过叫你往后不必跪。”手上翻开两页看了,又道,“小环写的,比你的绢柔些。”
  终归是她调教的人,似也沾了些她的倔强。
  轻飘飘一句话,却将个篆儿心内搅的苦辣酸甜一起涌了上来,眼眶一红,又不敢再哭,起身立在案旁,愈发将头低了下去。
  口中说着篆儿,暄心内想的却是另一人——阿七的字便颇有几分男子气;而暄自己,行笔间却总是有意无意敛了锋芒——阿七曾笑他仿她的笔墨,却不知他的字本就如此,与她的极像。
  一时失神,侧眼睨着那枣儿,“为何只有这个?酒呢?”
  篆儿原也有些恍惚,未作多想,便将自己腌枣的小酒坛也端了来——呆呆望着赵暄自去取了一只空茶盏,竟将那酒倒出来,低头饮了一口。
  篆儿这才回过神,急道:“喝不得!这酒原是兑了水用来腌枣的——”一面说,心里头更是想不明白,背人处,他并不好酒,篆儿也从未见过他在府中饮酒,更何况还是腌过枣子的废酒,今日这王爷竟是魔怔了么!
  暄却一抬手止住篆儿。
  篆儿便愣在原处,眼睁睁看着那白瓷杯被他捏在指间盘转把玩,不时被他一口饮尽,接着又再续满。
  “殿下。。。。。。”眼看那坛子快已被他倒空,篆儿小心翼翼道,“婢子请灵姐姐玉姐姐来么?或是请卞家公子过来。。。。。。”
  里头正说着,先前被暄遣走的两名内侍已去外院书房将灵娣叫了来。那灵娣立在门外廊上,正自犹豫,却恰好听着那么一句——
  “。。。。。。不叫他们。有你在便好。”
  继而竟是篆儿且惊且羞的一声轻呼,便再没了声响。
  灵娣杵在门口,一时间进退两难。
  房内,那篆儿如受了惊吓的小兽一般浑身发抖——突如其来的吮吻与抚摸,早已令她乱了心神。
  暄却一丝醉意也无——如此寡淡的酒,如何能叫他醉?惶惑过后,心中涌起一阵阵焦灼与烦躁,为何不醉?为何不醉!将篆儿狠狠压在案上,发狂一般吻她揉她,唯有如此,才能遮掩心底的清明。
  谁知却仍旧事与愿违——他手下愈发的重,心却愈来愈冷——最终还是将她松开。
  篆儿鬓发凌乱,瑟缩在案角,轻轻抽泣。
  听着那哭声,暄竟有些羡慕——为何女人便能有这许多的泪?为何他却只能欲哭无泪?
  “两年前你便见过娬儿。”暄忽而低声说道,“你可曾与她提起?”
  没由来的一问,让仍在羞辱惊惧中的篆儿愣了半晌,“。。。。。。婢子。。。。。。与姑娘说过。”
  “。。。。。。如何说的?”
  篆儿人已有些傻了,嗫嚅道:“婢子。。。。。。婢子。。。。。。”
  “罢了。”暄打断她,颓然笑道,“怨不得你。若要怪,亦只能怪我自己。”
  篆儿隐约觉出些什么,已顾不得方才之事,惶惶然跪下向他道:“总是婢子多嘴。”
  “不。”暄凄然道,“与你无干。是我,是我不敢信她——”
  篆儿跪在地下,怔怔望去,却见暄双臂撑在案上,似已无力站稳,唇边带着一丝苦笑,“不,我亦不是不敢信她,而是,不敢信我自己。”
  篆儿仍是抬头望着他,见他阖上双目,眉头紧锁,好似承着什么难以承受的痛楚——暄喃喃自语道,“。。。。。。这一世,又能信何人呢?即便是生身父母,到头来也信不得吧?”
  不知为何,原本已干了的泪,重又涌了出来,篆儿亦不管自己出言逾矩,“即便不敢信自己,殿下也该信任她。她当日便是如此,对殿下所言,从不疑有他。殿下明知,如她那般聪明的人——”篆儿不肯再说,却已泣不成声。
  暄的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开口时亦有些艰难,“那日。。。。。。咏川侯迎亲那日,她果然会在西城门外。。。。。。等到酉时?”
  篆儿捂着帕子,只是痛哭,再说不出话来。
  
廿二 斩龙台(4)
 良久。暄看似已然平复了心境,静静坐在书案后,不时将指尖摩挲着那枚犀角闲章——忽而扬声命那灵娣进房中来,又问篆儿道:“已在府内几年?”
  篆儿不知何意,两手在袖中悄悄的绞着帕子,低低回道:“回殿下,这边府里三年,先前在东府,亦有三年。”
  一听她提及“东府”二字,暄心里头便觉一刺,面无表情发话道:“如此,年岁亦不算轻了。”口中顿了顿,“原该放你出去,只是眼下却已不能。近身的几个侍卫里头,有个叫周进的,想你也见过,便将你配与他吧。”
  篆儿人已呆住,旁边灵娣听了亦是微微一怔。暄却未再看她们一眼,亦不叫灵娣跟着,起身径自走了出去。
  灵娣打量这情形,不禁暗暗称奇——
  莫非是。。。。。。这丫头方才“服侍”的不好,让他恼了?细想却又不像,即便再有不好,顶多另择一处院子搁着,也绝无撵出去配人的规矩;更何况那人不是旁人,却是周进。
  正没个头绪,又见篆儿跪在地下只是哭,不觉更替她心疼,便上前去搀了她起身,口中絮絮的劝解,“也莫哭了,这亦是一桩喜事。那周进咱们都见过的,人品样貌样样都好,又是殿下身边跟着的人,如今年纪轻轻便已有了阶品,日后断不会委屈了你——”
  篆儿将帕子捂在面上,只一味的摇头。
  “这会子不肯还有什么用?”灵娣见她并不听劝,面上微微一红,忍不住悄问道,“瞧你平素也是个伶俐的,方才怎么就。。。。。。”
  “灵姐姐,”篆儿止了哭,如实向灵娣说道,“殿下方才,并未对我怎样。”
  灵娣一愣,倒也略略放了心,“那便好。只是,既如此,为何还要将你——”
  篆儿抬手轻抿了抿两鬓,面容静的有些怕人,“我这便去求殿下,求他收回成命!”
  灵娣更是一惊,嗔道:“难怪玉罗总说你这小蹄子作死!今日看才知竟是真的!”
  篆儿却不听,竟挣开灵娣的手,拎起裙摆小跑着追了出去。
  灵娣急的一跺脚,赶忙也追出厅去,回廊上却遇着小环与嫄儿,亦不知她们已来了多久,一时也顾不上她们——直追到二门上,才瞧见篆儿正跪在赵暄脚边,将他拦下。
  暄不曾想到篆儿竟敢拦下自己——那篆儿却将心一横,“婢子谢殿下体恤。只是,今日若听从殿下的吩咐去了,日后等姑娘她回来,见不到婢子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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