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出庶女

轰轰烈烈的江南水利贪墨案到最后也终究是有了结案，江南一带官员，被罢免不知凡几，被举家抄斩的也有好几户。
    京中被牵连的也不少，朝廷一下子空荡荡起来了，只不过倒也没有无人做官，刚科举出来的这一届没有入得翰林的进士们就占了便宜，京中没官了自然往外面升，江南没官了自然往底层升，最后剩下的空位全填上了以往至如今求外放的进士们。
    连举人老人，也有那么一两个走门路得当，竟选了处不错之地。
    只这些都与卫芠无关，此刻的她端着茶杯的手一直抖着，面色惨白，一双往日清澈见底的眼睛也有些朦胧。
    “母亲。”卫芠张了张嘴，却是只艰难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梁氏的面色亦不好看，本打族中回京，多久未见两个女儿，能得一面自然要说些好的，却又哪得料到终有一日有些话会从她嘴中说出。
    “我知你这几年过得并不差，杨家夫人不是个恶婆婆，杨泽也不是荒唐郎君。只是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如今杨家的娘娘住在中宫，而你二伯父却被下放到江南，你三伯父也将随之外放，除了你大伯父，这京中卫家是呆不下去的。”梁氏轻幽幽地道。
    她乃勋贵出身，娘家几辈子住在这京城，对这京城的局势幻化从骨子里就已经习惯，卫家经此一事，远离京中也是许多爱惜羽毛的文官所为。
    文官与外戚，总不相宜。
    卫芠只沉默着回了杨府，脑子里都是梁氏所说的话。
    如梁氏所言，她的运道真的不错，虽是被卫四老爷胡乱配了婚姻，然而婆婆大体不错，夫君也算温柔体贴，并无大男子主义。
    就平日里她所学不知之处，也大多为杨泽所释惑。
    只是如今就因为杨家出了个昭仪娘娘，生了穆王抱在了中宫，再将卫家牵扯进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卫芠知晓，卫家不算是什么根深蒂固的家族，能在京中勉强立足也不过是靠几兄弟齐心协力的筹谋。
    像那夺嫡，动辄便是一家子性命的事情，卫府定然不敢参合。
    可是穆王已经抱去了中宫，昭仪娘娘也住在了皇后宫里，杨家除了与皇后一系绑在一起还能怎么办？
    卫芠知道梁氏是担忧自己，高门大户里没有娘家的姑娘日子并不好过，卫家想要与杨家撇开关系，也无非是要么她与杨泽和离，要么她与娘家不再有关系。
    梁氏作为一个好嫡母，自然是希望自己能过得好的，如意郎君能再寻，可要是没有娘家撑腰，在这局势里日后杨府要是嫌弃她愚笨想要背信弃义，怕她最后也只有吃闷亏的份儿。
    卫芠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其实还是在意梁氏说的那几句话，“你只当婆婆开明，夫君恩爱，却不明白权势的诱惑，能将人变得面目全非。”
    杨泽如今也是秀才了，正专心筹备秋闱，此回并未随着卫芠一道去卫府，因此并不知卫芠回一趟卫府就有了事。
    卫芠也并未准备与杨泽说，她与杨泽成婚这两三年感情日渐深厚，虽是没有孩子，然而除了婆婆免不了提孩子的话，杨泽自己本身对孩子却是随缘的态度，故她无子的压力并不算是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关于卫府要远离杨家，梁氏希望她与杨泽和离的话，卫芠不想说出来让双方有了隔阂，再想到日后她总是要跟自己的夫君过一辈子的，而非是跟娘家，其实该如何选择已然明显。
    从宫里回来的杨家夫人，也很是关心了卫芠一番，问了问卫芠在卫府可有遇着些什么，也是平日里无趣，女人被关在后院里，只有挑着这些事儿来打发日子。
    只是今日杨家夫人倒是问得多，说得少了。要在往日，能进宫一回，杨家夫人是免不得将自己外孙好好说上一回的，说有多好看多聪慧。
    后来问到卫府三个老爷的官职上来，杨家夫人就道：“听说儿媳你三伯父自请去的江南辅助二老爷，也难得卫家上下的兄弟齐心一力。”
    杨家二老爷当初却是先去的江南，去查探河堤垮塌之事，随后形成了折子经由江南官员的手上交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得了这一封上书，对卫府的结缔全消，当即下了令让卫家二老爷代管河堤修复之事待事毕之后再论功行赏，随后卫家二老爷就再请旨，想要常驻江南几年稳固河堤。
    本想将卫二老爷再用到工部的皇帝一番思虑之后，自然也下了旨意，倒是将许五姑娘的夫君徐老爷召回了京中，入主了户部。
    这一升一降，其实真正对卫家而言，并未被伤筋动骨，若是卫家二老爷能在江南整治河水能有卓效，对卫家而言反倒是提升名声的机会，离真正的书香门第就更近了一步。
    杨家夫人问得多，卫芠心里装着事，回话便与往常有些不同，话少了许多，都是因在脑子里思量了一番才说出来的，就怕自己嘴快，让杨家夫人看出什么破绽来。
    只卫芠自己不觉得，杨家夫人活了这么多年又是什么没见过的。
    儿媳这样谨慎又小心翼翼的反应，与当初才嫁来的时候何其相似，许就是回娘家听到些什么了。
    杨家夫人虽没猜到和离的事情，然而也猜到了必然是卫家想要与杨家疏离了，才会让卫芠这个胆子本就不大的出嫁女心里藏了事面露于形。
    想到进宫之时，昭仪娘娘与自己说的那些话，杨家夫人心里也是微微一叹，卫府二老爷、三老爷接连出京，其实已经表明了在这一场夺嫡之争里的态度。
    皇子们再争得厉害，对于卫府这一门明显要避开的人家也不会再多挂心，夺嫡艰难多一个日后得用的家族比多一个敌人的强。
    以卫府这些年的在水利方面的能耐，又鲜少拉帮结派，与京中谁都不曾交恶，家中子弟也行事有章法，且出事有人愿意替之出头的品性，却也是谁都想要珍惜一分的。
    要说在杨昭仪不曾得宠之时，要卫家是这般的态度，杨家夫人还得拍手叫一声高洁，然而偏偏就是自己女儿得宠了，又生得了皇子养在皇后膝下。
    卫家这般的态度，其实就是有些不顾姻亲了，然而夺嫡动辄一族大事，卫府不敢冒险也是人之常情，就说若抱在皇后膝下养着的不是她的外孙，杨家夫人自己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跟自己一家参杂进这些事里，不管是卫家还是杨家，都没这般的能耐。
    只可惜是，他们杨家没得选，因此对于卫家的离京，除了心中郁闷，杨家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点道理杨家夫人还是明白的。
    与卫芠继续说了一会儿话，杨家夫人就让她忙着给杨泽准备吃食去了。
    杨泽发奋苦读，每日把自己闷在屋子里，确实是要精心照看吃食的，唯恐身子不够补，因为读书亏了去。
    杨家夫人靠在榻上，由着身边的丫鬟替她锤着腿，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她也算是见识过这世面的人了，当初杨家老爷年纪轻轻就得四品官，能在京中立足，杨家也曾算是风光过。
    虽是比不过那些大家族，然而比起那些贫苦进士而言，却也算是前程似锦，就算是卫家的两位老爷子，那也是没升得过自己夫君的。
    只可惜自己的夫君短寿，杨家在京中的风光不过耀眼了一时便又败落了下来，后来又经历了那些种种，没谁比杨家夫人更明白权势的重要。
    卫家的远离让杨昭仪不喜欢，然而杨家夫人却是比杨昭仪想得更明白，明白卫家为何有这般的抉择。
    别说卫芠不过四房里的一个庶女，就是长房的嫡女，怕卫家也不会参杂进这些事情里。
    然后因为这样就按照昭仪娘娘的话去做？杨家夫人摇头，也没人比她看得更明白自己的儿子。
    许是当年娶卫芠之时的期待太低，等媳妇进了门发现竟与传言大相径庭，心里那么一高兴，就此看对了眼了。
    自己儿子跟儿媳的感情，不曾因卫芠一直没有子嗣而变淡，杨家夫人就知道娶这个媳妇，自己儿子相比成婚前是满意的，不然之后也不会那般细心经营。
    这是一对尚在恩爱的夫妻啊，可再想着机灵的外孙与那高高在上的太子位，将来杨家可能得到的前程，与一个也许跟卫家四房一样子嗣艰难的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