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

第149章


  三天后,秘密集结的玄铁营悍然出现在北疆前线,原本在“和谈”氛围里暧昧的前线气氛陡然紧张。
  十八部落对玄铁营有种骨子里的畏惧,当天就坐不住了,一骑飞驰跑来问话,顾昀直接命人将来使绑了,大张旗鼓地放出蛮使哧库犹叛乱的消息,与此同时,玄铁虎符传令江北驻地封闭水域,停止日常巡航,撤回灵枢院南部的大部分人,在南边做足了两岸和谈的假象。
  蛮人在南边自有眼线,没过几天,两江沿岸的消息就传过来了。
  十八部落炸了,蔡将军在北蛮的钉子来报,说十八部落联盟里一天内部冲突了两次,加莱荧惑的王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谁都不许靠近。
  隔日,蛮人便送了两颗人头并仓皇筹集的一部分紫流金到北疆前线,顾昀收了东西,来使扔了出去,同时让玄铁营往前推进十里,明显不肯善罢甘休。
  敌人的内乱呼之欲出。
  沈易却急了,直闯顾昀帅帐:“陈姑娘那边怎么办?”
  顾昀正跟何荣辉和蔡玢说事,闻言好整以暇地抬头问道:“哪个陈姑娘?”
  这种八卦顾大帅当然要共享的,何荣辉和蔡玢显然已经心知肚明,何荣辉闷笑,蔡老将军无奈地直摇头。
  沈易顾不上那么多了,直言道:“别装!陈姑娘现在恐怕已经到十八部落了,他们那边那么乱……”
  话没说完,就见外面走进一个带着斗笠的人。
  沈易:“……”
  陈轻絮拂开面纱,奇怪地问道:“沈将军是说我吗?”
  临渊阁自有木鸟通讯,陈轻絮在路上就接到了消息,直接奔着北疆驻军来的。
  众将军哄堂大笑,何荣辉脸都红了,上前去揽沈易的肩膀,准备了一肚子打趣。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落下了一个玄鹰,落地时不知怎么的没落稳,“噗通”一下摔在地上,尘土飞起老高,差点砸翻半个帅帐,要不是鹰甲中的护具缓冲,恐怕人得摔出个好歹。
  玄鹰个个训练有素,很少出现这种事故,将军们安静了一瞬,又一阵哄笑,纷纷打听这是哪个斥候队的新兵,这回何荣辉的脸红得发紫了,讪讪地放开了沈易,正要出言呵斥。
  还没等他开口,摔在地上的玄鹰灰头土脸地抬起头,何荣辉当场一愣——人是斥候三队的老手,在他这里挂过号。
  “大帅,”那玄鹰斥候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打趣,从怀中取出一封加急件,飞快地说道,“军机处来的加急件!”
  军机处传到各地驻军中的加急件一般分三种,信筒尾部有一条缎带,黄色是君令,绿色是朝廷发生什么大事时的抄送件,黑色是军务,红色则是紧急军务——比如外敌来犯时,顾昀签发往各地的烽火令就是红标信筒。
  玄鹰手里捧着一个红标信筒,让人看了头皮一炸,顾昀猛地站起来,心口突然一空——好像本来稳稳当当的心跳骤然遇见一个槛,随后乱七八糟地随意起落起来。他无来由地一阵口干,何荣辉不敢怠慢,已经手快地将那红标信筒接了过来,双手呈上。
  那一封红标信筒也不知写了几个字,让顾昀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众人都伸长了脖子,一时间京城再次被困的想法都有了,才见他缓缓地把信放下。
  何荣辉急脾气,忙问道:“大帅,不是红标加急吗?到底什么事?”
  
  ☆、第108章 江北
  
  隆安九年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江北大营的加急件发往军机处——钟蝉将军在巡营途中,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昏迷不醒。
  整个江北大营的军医都聚集在了他的营帐里,人恐怕要不好。
  军机处经过紧急确认情况后,立刻决定放出红标急件转给顾昀,信尚未发出,江北大营的第二封急件到了。
  钟蝉将军没了。
  他死于前线,却并非死于战场,而是如同世间万千寻常老人一样,不痛不痒地无疾而终了。
  这种死亡让人觉得空落落的,因为没有仇人可痛恨,没有仇恨可发泄,又并非久病床前。
  忽然之间,一个人就没了,让人觉得很没有真实感。
  顾昀拿着红标急件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光景,一口气从紊乱的心口中缓缓吐出,他才回过神来——不是做梦。
  帅帐中静默了片刻,随后不知是谁起的头,七嘴八舌地道起“节哀”。
  沈易低声道:“大帅,老将军七十有六,已经古稀,算是喜丧,你别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顾昀默默地坐了一会,摆摆手,“我知道,没事,可是江北形势微妙,主帅这时候出事,重泽又刚刚接过两江总督,难以兼顾,恐怕生变,唔……我想想……”
  然而他嘴上说着“我想想”,心里却有那么片刻的空白,好像一时间所有的思绪都给掐断了,摸不到头绪。
  沈易觑着他那不痛不痒的脸色,低声提道:“大帅,江北水军是钟老将军和姚大人一手归拢后调教到如今的,别人恐怕压不住水军的阵。”
  他起了这么个头,顾昀总算反应过来了,不慌不忙地接上了自己的话音:“姚重泽和钟老的副将暂时还能应付,只是姚大人暂代两江总督恐怕是代到了头,杨荣桂刚出了事不到半年,好不容易稳定下来……”
  后面的话,顾昀不便当着众将军的面大喇喇地摆出来——江北的局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流民、商户与地方官才刚刚各归各位,很多地方的工厂才刚刚修起来,人还没把房子住暖和……
  而雁王前不久刚刚辞官,江北运河一线谁来接管?
  是又要来一场争权夺势的腥风血雨,还是之前种种努力一朝付之一炬。
  有人生不逢时,有人死不逢时,钟老将军死得时机不对。
  顾昀顿了顿:“我得过去看看,这边……”
  蔡玢忙道:“何将军和沈将军都在,大帅放心,北疆出不了乱子。”
  顾昀一点头,嘱咐亲兵收拾,自己迅速摊开纸笔,给朝廷写折子。
  先得派人送信,还要交接军务,折腾了一溜够,直到灯都点上了,顾昀仍在拉着沈易交代:“加莱荧惑这个人,大部分时间是个枭雄,小部分时间是条疯狗,这回十八部落内乱,弄不好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沈易点点头:“蛮族会就此没落。”
  从盘古开天地至今,多少宗族血脉都湮灭在了浩浩光阴里,或是天灾、或是战乱、或是在漫长的通婚中血统被同化……有些如泰山崩,有些如风吹沙,天翻地覆,而后潜移默化。
  沈易终于明白他那天在天牢中听见哧库犹歌声时的感受了,蛮族正在走向末路——尽管他们垂死挣扎,仍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
  今天是蛮族,倘若当年京城城破,或许走向末路的会变成大梁。
  “你心里有数就好,”顾昀道,“加莱荧惑和胡格尔那种亲生孩子都能做成乌尔骨的疯子,最后关头没人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蔡老年纪大了,何荣辉脾气又太躁,季平,这边可能主要靠你了。”
  顾昀闲时也耍贫嘴,但正事上却不是啰嗦的人,这种程度的叮嘱在他看来已经有点算多嘴多舌了——但他没办法,实在太不放心了。
  沈易:“交给我吧,北疆要是出了事,我提着头去见你。”
  “我要你的头干什么?”顾昀摇头笑道,“我从来不吃猪头肉。”
  沈易:“……”
  顾昀在他发作之前就跑到了安全距离以外,随手抽出一根割风刃斜跨在后腰上:“我走了。”
  “等等,子熹!”沈易突然叫住他,“你把陈姑娘带上。”
  钟老将军死讯传来之后,顾昀交接军务有条不紊,还将部将们挨个嘱咐到了,甚至能若无其事地开几句玩笑,外人看来,他这反应平淡冷静得近乎凉薄,沈易却心生隐忧——当年他从加莱荧惑嘴里得到玄铁营事变线索的时候,一开始也是这种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带她干什么?”顾昀头也不回道,“你真当陈家是卖仙丹的,下葬了的人也能救活吗?”
  话没说完,他人影已经赶投胎似的不见了。
  而与此同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大梁方面已经极力不声张,但两军对垒时对方主帅出事是不可能完全瞒住的,就在顾昀接到消息,连夜赶往江北驻地的时候,江南西洋军中也是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雅先生接过侍者手上端着的药水,吩咐说:“我带给陛下,你去让他们都别来打扰。”
  侍者恭恭敬敬地鞠躬致意,飞快地跑了。
  没等靠近门边,雅先生先听见了里面的争吵声。
  “不行,太贪婪了,”教皇沙哑而间或夹杂着几声咳嗽的声音传来,“我不建议这样做,你不可能吞下比自身胃口更大的东西,这样贪婪,迟早要出事的!”
  另一个人用油滑如爬行类动物的声音回答:“恕我直言,陛下,这并不是贪婪,而是触手可及的利益——如果我梦想一口吃掉一颗星星,那么我是贪婪,但恰恰相反,我只想要多一颗小甜饼,而它恰好就在我手边……”
  雅先生皱皱眉,粗鲁地敲响门:“打扰,陛下的药来了。”
  与教皇对峙的男人倏地闭了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无礼地耸耸肩。
  这位圣地派来的使者,已经因为各种缘故在大梁停留了半年多了,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众人都心知肚明,这位是圣地的国王与贵族老爷们派来管账的。
  圣地那边国王迫不及待地想收拢土地与王权,巴不得教皇倒台,刚开始,圣使十分不怀好意,千方百计地想证明这次的战争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然而渐渐的,随着他们运回国内掠夺来的财务与矿产越来越多,国内种种不和谐的声音都低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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