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风流

“杨小姐，你没事吧！”孙鋡无心观战，跳下马来浮起跌倒在地的杨静怡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杨静怡摇摇头，神色有些慌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让这女子早已乱了方寸，直到看到孙鋡，那颗沉寂如死的心才升起一丝希望，眼神慢慢有了光采。
    说话的时候瞥见孙鋡身后躲躲闪闪的珍嫂，顿时愣了愣神，眼神在孙鋡二人身上扫了几下，终究没有开口发问。她是极聪明的女子，直到生命该问生命不该问，只是心里不免存了疑惑。
    虽说蒙古奸细被杀退了，但街道上不依然时有乱民混混到处乱窜，这些人大多都不是良善之辈，但遇到孙鋡一行，却既无还手之力，立时逃的逃，散的散，杨静怡倒也能骑马，在孙鋡的护送下往回杀去。
    与此同时，一支大军逶迤而来，数量虽不太多，但人影憧憧，旗帜飘蓬，士卒斗志昂扬，这支大军正是辽东经略熊廷弼派来救援沈阳的救兵，带兵大将姓陈名策，字伯纯，广东东莞县莞城完内人，曾两次中过武举人，万历十四年城进士，至今已有六十余岁，国字脸，皮肤黝黑，面容刚毅。不但勇武过人，且深通谋略，是不可多得的良将，现为熊廷弼坐下总兵官。
    早在孙鋡被围罗家集，张纲派人求救时，贺世贤便已警觉情形不对，因此早在几天前就派人向辽阳求援。熊廷弼听闻之下不敢大意，这才派了陈策带兵三千来策应。巧不巧地正赶上沈阳大战。
    对努－尔哈赤而言，这一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孙女婿的仇没报上不说，自己反而被杀的落荒而逃，于万军之中损兵折将、丧尽颜面，心头的怒气可想而知。
    如果说恨意可以灭杀一个人，孙鋡早已被老酋千刀万剐了，眼瞅着到手的沈阳城北孙鋡搅的一塌糊涂，贺世贤回城了，内应的喊杀声也渐渐沉寂了，城外，二郎门依然在拼杀，但气势大不如前。
    就在这当儿，探子来报，陈策大军来援。
    听到这消息，老酋呆了半晌，旋即脸色一暗，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收兵……回吧！”
    对陈策的了解，他并不比别人差，此人能被熊廷弼看重，又岂是等闲之辈。这一刻，他知道此行的计划彻底搁浅了。迎着沈阳长长吐了口气，语气中饱含着前所未有的失落。
    身后众人听的面面相觑，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经历风风雨雨，不知多少次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都未曾皱过一次眉头，没想到今天竟会出现这么消极的一面。
    皇太极微微抬头瞅了一眼旁边一人，那人二十余岁，白面无须、方面大耳、天庭饱满、相貌堂堂、体格魁梧，倒不像书生，反而似个疆场冲锋陷阵的大将。
    此人姓范，名文程，字宪斗，剩余万历二十五年，是北宋名相范仲淹第十七代孙，因先辈犯事全家被贬到辽东，一家常年居住在抚顺，其曾祖父在嘉靖朝时还任过兵部尚书一职，祖父范沈曾任沈阳卫指挥同知，出身也算不凡。
    范文程自小聪明过人，不到而立之年便考取了生员，正当他踌躇满志、要大展宏图时，金兵从天而降、攻克抚顺，劫掠百姓，范文程也难脱灾难，而后之间被努－尔哈赤遇见，对他的才华很是赏识，时常引为座上客，为努－尔哈赤参赞军机。而范文程也的却不负努－尔哈赤厚望，屡屡出谋划策，深得老酋欢心。
    对努－尔哈赤反常的表现，范文程也疑惑不已，不过他毕竟聪明绝顶，颇懂老酋的心思，转眼之间，已经明了**哈赤消沉的原因了。
    在外人眼中，努－尔哈赤英雄盖世、纵横辽东，每每大军出击、天下震动，但他毕竟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就会有脆弱的一面，正是他的所向无敌才带给他超强的信心，而近日一战，孙鋡一行杀的他四处而逃不算，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八旗精兵竟然拿对方束手无策，这情形所带来的震撼不免让他有些心灰意冷，大有英雄迟暮的感觉。
    想通了此中缘由，范文程向皇太极打了个眼色，碎步上前规规矩矩低声道：“大汗，大明国地域广阔，分我大金数十个绰绰有余，中原江南等地人杰地灵，可以说是英雄辈出！”
    说到这里，范文程偷眼瞄了老酋一下，见他眉头紧皱，眼见半眯，露出阵阵寒光让人心寒，心头打了一个寒颤，旋即咬咬牙鼓了鼓勇气继续道：“我八旗人少地也少，与这等大敌为敌，唯有自取其辱，大汗若是怕了，今日便上书大明天子，称臣纳贡，自为藩属之国，如此大汗也能安享晚年，子孙富贵荣华……”
    “住口！”
    范文程话音未落，便被一声怒吼打断，皇太极森然上前几步，怒视范文程斥道：“范文程，你乱说什么，汗父当世豪杰、英雄盖世、少年起兵、以十三副铠甲纵横建州，数十年来历经风风雨雨，杀出这片天下，如今我大金军威盖世、大军所至，明军望风而逃，眼看辽东唾手可得，千秋大业尽在眼前，你怎能如此蛊惑汗父，莫不是找死吗？”
    身边几个贝勒同时呵斥，更有甚者拔刀相向，怒目而视，只待大汗一声令下就让范文程魂断当场。
    努－尔哈赤身子微微一抖，虽然微乎之微，却还是被紧盯他背影的范文程和皇太极看的分明。两人相视一眼，顿时心领神会。
    皇太极色厉内茬，但范文程毫无惧色，昂然道：“四贝勒所言不差，我大金确实如日中天，可是大明朝却也不是好惹的，不说熊蛮子精通兵法，罕有敌手，便是区区一个少年孙鋡，便让大金损兵折将，若是大明出十个八个这样的人才，哪里还有我后金立足之地？”
    皇太极哼了一声道：“范先生说的极是，汉人中却是才人辈出，他们幅员广阔、人口数万万，若真是一心抵抗我大金国，自然没有我大金的天下，只是很可惜，大明皇帝昏庸无能、百官结党营私争权夺利、朝中混乱、百姓苦不堪言，便是有几个能人也被皇帝、奸党小人等排挤出朝廷，反观我八旗子弟个个骁勇善战，大汗聪明睿智，先下抚顺、后夺铁岭，如今虽然遭逢小败，又怎能击败大汗征服天下的雄心。”
    这番话说的铮铮傲气、豪迈之极，皇太极说着说着似乎竟然沉迷其中，好像那大明万里江山已在他足下一般。胸中腾起一股牧马大明、登顶江山的气概。
    身后群臣同时符合，脾气暴躁的阿敏大叫道：“皇太极说的对，大汗，这姓范的居心叵测、不是好东西！我这就斩了他！”言罢就要拔出腰刀。
    “住手！”
    **哈赤猛然转身，脸上阴晴不定，一双鹰鹫的眸子死死盯着范文程，眼神中杀机崩漏，旁边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倒是范文程昂然不惧，直视老酋双眼，眼神坦坦荡荡。
    “哈哈哈……”
    老酋忽地大笑一声，“蹬蹬”几步上前向范文程施了一礼，道：“多谢先生警言提醒！”刹那之间，脸上更无半分鹰鹫，反而满是豪情壮志，
    他也是天资卓绝之人，又岂能看不出皇太极和范文程一唱一和地劝说自己，这番想通了其中道道，竟然折节谢礼，倒不愧枭雄之资。
    直到在这一刻，范文程紧吊着的心才猛然落下，虽说他刚才举动是出于忠心，但毕竟行翻上之实，刚才一番话说完，范文程早已浑身是汗，生怕老酋一个没忍住将他乱刀分尸了。
    幸好，他赌对了！
    “大汗英雄盖世，就像天上的雄鹰，那广阔无垠的天地才是大汉翱翔的去处，臣不过尽臣子本分而已！”
    大汗礼让，他却不敢稍有大意，慌忙闪过一旁，坚辞不受，他心头明白，努－尔哈赤虽然待他如上宾，但他毕竟是汉人，若不夹着尾巴做人，分不清君臣之道，那么取死之日也当不远了！
    这番马屁拍的**哈赤极是欢喜，哈哈大笑几声，竟忘却了刚才的不快，一手拉着皇太极一手牵着范文程向里面走去，边走边道：“能得先生相助，实在是我大金之福，不过范先生啊，你以后有话就直说吧，没必要再和皇太极演戏了，我不是大明天子，好话坏话还是能分得清的！”
    把戏被揭穿，范文程顿时惶恐之极，拜倒在地，“臣知罪，请大汗治罪！”
    努－尔哈赤目中闪过赞赏之色，此人机灵乖巧，知机变、懂尊卑，不枉我一番看重，当下拍拍他的衣襟道：“范先生……唔这样吧，我也学学你们汉人，就称呼你表字宪斗吧！”
    若非关系亲密者，很少有人称呼对方表字，努－尔哈赤这一招便是表明对范文程的认可，实让这厮感激涕零，再次拜倒在地，感激涕零道：“大汗如此眷顾微臣，微臣万死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