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抄

第15章


冰冷的断言,出自督导捕鲸队的狸首大祝,对夫镡的个人憎恨与狭隘的信条相结合,把他压制得冷酷无比。
“渎神者的惩罚?那是天神的霹雳与俘虏的天灵盖之间的事,”仲雪收起剑,收剑的姿势是为第二次出击,“整整一个冬季,人们为今天的停战而战,并不是为了让自己的脑浆玷污你的破石斧。”
穿黑色盔甲的盾甲兵匆匆跑来,传达神巫的命令,杀俘被勉强制止了。
“这是最不堪的一代所养大的孩子。”大祝仍不满,指着仲雪,朝旧贵族们组成的盾甲兵说,“父母只考虑把他们送去楚国或晋国,能从强权交易中获得多少暴利?他们看到与外国人结交很快捞到好处,只想赚取玉石铜器。凭借捕鲸的名义,连伐木苦工的破神庙里都堆满愚民供奉的雉鸡和糯米。”
“我没有用会稽山的一锱一铢!”仲雪出第二剑,绣满咒语的旌旗应声倒下,旗杆被齐齐切断。大祝也富有胆色,连眼都没眨。
黑压压的盾甲兵马上围住仲雪。
“你真是活在施舍中而不自知——支撑你那支杂乱的捕鲸队的,不是小木工庙或是你从吴国运来的咸肉条,”狸首冷笑着转身,“而是会稽山四十八胜景——你母亲的遗产。我不轻视狂傲的乞丐,但鄙视躲在战线后的硕鼠。”
“啊!——”嘶吼仿佛是从仲雪喉间伤口中撕裂出来的,剑也随之出鞘。
“仲雪!仲雪!”阿堪抱住暴跳如雷的仲雪,紧紧抱住他的脸,让他安静,“杀死一头鲸鱼很难很难,所以三十年来没有一个人会去做!我们就快达成了,会有无数人来唾弃你的付出,你要明白,这就是人间!”
没有人会鼓励你,他们嘲笑你异想天开,他们乐于见你一败涂地,但当你成功了,他们巴不得从你这儿挖走成果。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十八节 猎鲸倒计时
春雷阵阵,阿堪挪开仲雪的卧室屏风。
“如果你总这个时点把我吵醒,又没有千年神木等待在前,我会对你抱怨。”仲雪醒了。
阿堪说:“有一个地方,你该去看看。”
顺海边悬崖往上爬,山洞里残留着岩画和悬棺,棺木内部画着前人的事迹:乘坐独木舟,射出梭镖,队长用带弧度的猎鲸刀割开鲸鱼肥厚的皮肉放血。一头狡猾的鲸鱼迅速下沉,力图拖沉独木舟,而英勇无畏的捕鲸人用渔叉和绳索将自己钉在鲸鱼身上。不停刺杀,随之沉入漆黑冰冷的海底也在所不惜,一次次随着它浮出海面换气……“这也是一头弓背鲸,一口气吸入几千斤海水,所以当鲸鱼快断气时。这位英雄潜入水下,将它的上颚和下颌捆扎起来,以免灌满海水而永沉海底。”阿堪解说道。
“你是特地带我来看这个的吗?”仲雪问,“从来没人认为我们会成功,对吗?”
“你自己也不认为能走到这一步,不是吗?”
“我现在只对必须杀死一头鲸鱼感到憋闷和自我厌恶!”仲雪紧握双拳,转头看那组壁画,仿佛要用目光将岩石腐蚀剥落一样。你知道山阴道上排满众多的竞争人,等我一失败就好侵吞瓜分大护法的财产,你知道神巫与大祝是为了拖延财产的流失才打出猎鲸的旗号,你还知道……想说的话很多,但决定还是什么都不再说,“过去两年,我对你时有不满,但最后我还是更喜欢你这‘二十七个不堪重用的人’了。”
“我对你也一样,”阿堪俏皮地撇撇嘴巴,“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庸俗财主,很快就鸣金收兵,回国去过一些堕落而俗气的生活,如果是那样,我会更容易书写你。”
“你还在写那册不堪入目的《不堪抄》?”仲雪大感惊奇。
“偷偷地记录。”
“走吧。”仲雪一笑。
“回会稽山不是朝那个方向走。”
“我要去句乘山!”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十九节 猎鲸第七步:夫镡亲自锻打的猎鲸刀
又去句乘山?阿堪简直要扪心自问,“我们到底是去猎鲸还是专门去越中当小偷的?”
夫镡赢得千林之战,意味着他正式拥有了句无——整个越国中南部,以及会稽山以西的盆地。大会稽地区失去西南一翼,渎神者可以与会稽山公开竞争了。
仲雪轻装前行,句乘山迎面飞驰而来。
夫镡脱去上衣,和他的健儿们一道拔河。力士们手握粗绳分列在瀑布两边,失败者将被拖进跌宕的水滩。仲雪与阿堪也被卷入了春季庆典与战胜纪念日的漩涡,水草正在迅猛增殖,花粉刺激出一个个喷嚏。山泉泡开了碎石,不时送来落石声,混入生机勃勃的阵阵山音。
待到夜风轻软,庭院中点起篝火,那是从千林之战中保存下来的攻击火种,夫镡宣告悼亡死难者的默哀片刻,挽歌在山谷中回荡。
仲雪对夫镡说,“我不要大斋宫的渔具。”
这次,夫镡看出仲雪有更深的领悟。佩服仲雪坚守的意志,他沉稳地点点头,对宠爱的战将说,“乌滴子!我们去冶炼场。”两人束紧腰带与护腕,提起重锤,使用当时全越国。不,全天下,从罗马、大马士革到东海之滨,最先进的冶炼技术,加上亲自锻打,制出连海神波塞冬也要妒忌的三叉戟!
崭新的渔具被盛进木笼送回会稽山,金属波纹能倒映出人的脸。高兴的脸,仲雪的脸,阿堪的脸,也有伯增的脸。
伯增知道吴国北部与鲁国交界的渔民有一种奇特的猎鲸方式:把鲸鱼从浅水区赶往海滩,让它们搁浅,再凶残地杀掉它们。
“驾驶马车在沙滩上杀死鲸鱼会更刺激。”仲雪说如果你能带拉动鲸鱼的马匹来,我就让你加入。
侄子开心地回吴国去找马匹。
山都人送来了富有韧性的柘树,劈开成杆,再用桑麻一层层缠绕胶合。装上夫镡亲手锻造的三叉戟,捕鲸叉柄从而具有惊人的柔韧性和强度,不会在激战中断裂。
与返回捕鲸队的大祝的争吵还在继续,狸首不准使用夫镡的工具,还说独木舟的“船灵”用了冒牌女巫的头发。元绪其实是豢养鱼怪、从归墟中召唤深海怪兽的“鱼恋童”,是被大禹陵禁止的邪门歪道。
“您到底要什么?说我招揽的人没有名誉,太老了、太小了、太胖了、太瘦了、太丑了,甚至太美了!所有我们无法接纳的人都去了句乘山,夫镡毫无偏见地照料他们,就像从未谋面的知己,他们每一个人都愿为夫镡献出生命!”仲雪捶打桌面,贵重的铜鼎跳起来,肉汤撒泼在炭火上,吱吱尖叫,“而我们呢?山民瞧不起渔夫,伐木工嘲笑猎户,帮派林立、地域偏见、信仰歧视……为了一句方言争吵不休。”
“争吵也是促进感情的方式……”有人嘟哝。
“我不管你们自己的心情与偏见,或是谁的荒唐战争,还有谁与谁的恋情!我要用夫镡自作的猎鲸刀劈开所有阻挡我的障碍!”连大祝在内所有人都被镇住了,他们从没见过如此霸道的仲雪,后者正冷峻地扫视每个人的脸,“我不准许任何人破坏我们的猎鲸!”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二十节 第二次猎鲸
一艘快艇箭一般射入会稽山的海湾,上岛来报,鲸群出现了!
“又是垂死的鲸鱼吗?”
“不,活的!整整一群,海面都泛黑了。”
人人都盯着仲雪,知了的轰鸣响彻殿堂。他们已整整等待两年,他们不能喝酒,不能恋爱。他们人生中的一切都延后了,他们在等待中疲惫不堪,变得衰弱易怒……他们在等仲雪发令,随便他发令或不发令,他们都要自己出海了。
仲雪点点头,让阿堪领全体队员跪下来,祈祷:上岛发现了神的使者,如果您听到了我们的祈祷,请转告她,我们将追上它、杀死它,这是命运让它与我们的相遇……如果你没听见,那就算了!他们站起来,出阵!猎鲸!
当仲雪的侄子带来马匹时,全越国的人正蜂拥向海湾。
最终的猎杀波澜不惊。
途经越国海岸线的是一群弓背鲸,分属于几个家族,它们也是在近海偶遇,不同家族的雄鲸们交互跃身击浪,炫耀雄壮的官能。雌鲸好奇地触碰,轮流将一头头幼鲸顶出海面。海鸟密集地盘旋,倒扎入海水中,叼起鲸鱼驱散的鱼虾。
吼五开始唱歌,请鲸鱼预先原谅他们……他们脱掉外套,把鱼油涂上胸膛保暖,鲸鱼犹如水中的猿猴。天生喜好亲近人类,亲昵地磨蹭着他们的独木舟,这种无知的亲近让人心痛,他们选中了一头年轻的雌鲸。
除了捕鲸队的独木舟,渔民以及好奇者的船队远远跟在一旁,他们驻守会稽山近海多日,就是为了等候捕鲸的盛况,来自淡水湖的田猎官少主敲响了“蒲牢缶”。
投矛的次序与分工,他们已演练上千次,仲雪手持三叉戟纵身跳进海中。用尽全身的力气与重量将长叉刺进鲸鱼的头部,他很快被拉上船尾,捕鲸手们顺次举起梭镖、扎入中选鲸鱼的后背,阿堪递给仲雪捕鲸刀,在旁观渔船的惊呼声中。他再次来到船头,用鲸刀割开它洁白的脂肪层,加速它的失血,减少它的痛苦……唯一的意外是,临近终了时刻,一艘快艇像剪刀一样斜切开水面。速度惊人,向独木舟冲撞而来,令捕鲸队十分紧张。竟然是白沥和黑屏!
他们也参加了去年冬天的恶战,而且是大斋宫那一方。战事落幕,作为战败者的唯一出路当然是再次逃亡,夫镡问起白沥的下落,白沥十分惊讶,“夫镡也知道世上有我白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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