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第25章


  “这个我知道!”赛燕答应了一声,满眼里都是甜甜的笑,嘴角一弯道:“小师哥!你好久没陪我玩儿了。”
  “都这么大了,还玩!”
  “那不成!你不能光陪她玩,不陪我。”
  “谁陪她玩了?那是徐小姐要请她去。”
  “徐小姐?”赛燕娇憨地道:“还有一个呀?”
  羽飞见她肆无忌惮的样子,便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走到案前将书插回书架里去,嘴里说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是不是几天没骂你,头就疼了?”
  “小师哥!”
  “叫你别出去瞎胡闹,为什么不听?都知道你和那些人玩牌,我是替你捂着。可是到了捂不住的那一天,你等着师父来请教你吧。”
  赛燕嘟着嘴道:“我没打牌!人家造谣!”
  羽飞去开书桌的抽屉,也不作声。赛燕又说:“我就去了几次跳舞场!别的又没什么!”
  羽飞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来,往赛燕面前一递。赛燕一见是自己的当票,便不再言语了,低着头在玩腕上的镯子。
  过了一会儿,赛燕半抬起头一看,见羽飞将一只首饰匣递了过来,赛燕双手接过,垂首道:“谢谢小师哥。”
  “下次不许再这么闹了。”羽飞说:“当票我替你收着,你要是再和不三不四的人乱混,我就告诉师父,算我没能耐,管不了梁老板。”
  “小师哥!”赛燕嗫嚅了半响,才嗡嗡地道:“别人管不了,你还管不了我?哪怕师父管不了我了……你要管我……我还得听着。”
  “你别尽在这里给我戴高帽子。”羽飞将桌上的柬子一张一张地打开来看,都分成几堆。赛燕也走了过去,用手来理柬子,说道:“我说真格的!”
  “那好,我就信你,反正我这个人好糊弄。”
  “小师哥!”赛燕嘴唇都撅起来了,眉头也拧在一起。
  羽飞一笑,“要不怎么说你这人开不得玩笑呢?行了!我信!总可以了吧?”
  赛燕面色一松,却又要装做恼怒的样子,几下一装,到底忍不住笑出来了,急忙用手去掩住嘴唇,但是那一排胍犀般的贝齿,早如樱桃绽破一般,露在人前。
  这天散戏的时候尚早,天还大亮着。赛燕和羽飞一起,从万华园的后门出来。羽飞就问:“三叔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两天吧?谁知道呢。”赛燕抬头忽见一棵桃树,开得极热闹,自地上开起,一直长到台阶上面,那最高的一枝尤为鲜丽可爱,被风一吹,还直颤直颤地,赛燕越看越爱,用力一够,捉住那枝桃花,向下一折,谁知那桃枝异常粗壮,反倒往回一挣,赛燕觉得足下一空,吓得赶紧松手,却已来不及了,身子一晃便跌下去,右手刚刚巧碰在台阶上,痛得尖叫一声。
  羽飞见她忽然摔倒了,连忙去扶:“摔伤没有?”
  “手疼得厉害!”
  羽飞半跪下去,将赛燕的右手翻过来,竟是长长的一道血口子!再往台阶上一看,原来有一片尖尖的金属板。在戏班里长大的孩子,对付跌打损伤都有一套,并且从小就应付这类意外,见得多了。羽飞将赛燕的衣袖向上卷起来,抽出自己的手帕,将那伤口四周的灰尘,小心地拭了一拭,赛燕将嘴唇咬着,不再呼痛,但是那只伤臂却是一阵一阵地发抖,羽飞低下头去,将双唇对在伤口上吮血。赛燕浑身一颤,眼睛不觉睁大,凝视着那俯在自己手臂上的黑发的头,只觉得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来了,她的伤口,清清楚楚感觉得到他温暖柔软的双唇,伤口的皮肤,在随着那轻轻的吮吸,一下一下地收紧,就如同此刻纷乱的心跳。在羽飞扭头去吐污血的时候,赛燕看见自己的胳膊,映衬着海棠红的袖子,在耀眼的阳光下,丰腴洁白如雪一般,一抹绒绒的毫毛,细细地立在藕臂之上,令那一道殷红的伤口,无比刺目。赛燕的手腕被羽飞握着,非常难为情,想缩回手来,可是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依旧让那一段玉臂粉肤暴露在他眼前,直到他再次俯下头去。
  伤口干净之后,羽飞撕下长衫的一片衬里,将她的胳膊缠裹起来,然后轻轻地放下衣袖来,说道:“回去上点药。下回别再淘气了。”
  不经意地看了赛燕一眼时,但见她青眼含涩,粉颊带赤,一种婉转娥眉的态度,让人怜爱。羽飞的脸忽然飞起一些微红,立刻松了手,自己站起身来。离赛燕一远,也就轻松多了。“你起来走一走看,腿没有摔坏吧?”
  赛燕只是摇了摇头,用左手扶着地,慢慢站起身来。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笑声,忽然在很近的地方响起。赛燕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原来是副总司令太太,一双丹凤眼盯着羽飞,眉梢挑笑:“都说小白老板是冷面郎君,原来这么懂得怜香惜玉,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
  赛燕一转眼,见羽飞已经走出好几步了,便也跟了上去。这位副司令太太,本就常来磁扰。不过赛燕发现,自从那次的堂会之后,羽飞见她就躲,犹如惊弓之鸟,而副总司令太太的言止,显然随便得多了。赛燕走了几步,料定副总司令太太不会就此干休。果然,身后是高跟鞋的一阵“笃笃”脆响,早有一缕香风扑面而来,接着便是那嗲嗲的声音逐渐靠近:“小白老板!还要我请您多少回?转眼间又快半年过去了。咱们商量商量,小白老板总得给个准信儿!”
  羽飞停住了步子,知道这一回有的好磨了。想到副总司令太太的话实在太过放肆,就对赛燕道:“你先回去吧。我就来。”
  赛燕迟疑了好一会,才低了头先走开了。副总司令太太便笑道:“还生我气呀?你师父下手太狠,谁都瞧不过去。我去了几次要看你,硬被他们挡回来了,不信,你去问呀?”她歪着头,退后一步道:“瞧瞧!小脸瘦了多少?你这样子,不好好调养怎么行!”
  “太太既然知道我师父严厉,还是不要勉强我的好。”羽飞转过身子就走:“我失陪了。”
  “小白老板,您是明白人,可别做糊涂事!”副总司令太太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了,便用手指夹着一张薄纸,身形一晃,挡在羽飞面前,将那纸直凑到羽飞的面前:“瞧瞧清楚这上边的零,有多少个?”她的手越挨越近,羽飞不得不把脸扭了过去,副总司令太太笑着将手指一扬,就让那张支票的一个角儿,轻轻地在他的下巴上一擦。
  羽飞的脸色越来越白,也不看副总司令太太一眼,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副总司令太太一侧身,又拦住了路,软软地道:“你是不是早就想给我一巴掌了?你打呀?”
  羽飞用力吸了口气,咬了咬牙,平静地道:“石副总司令回来了,您多尊重。”说完便转身走了。
  副总司令太太倒是怔住了。掉头看着那昆明湖的一池绿波,无风自动,荡漾不已。不知看了多久,她忽然昂了昂头,齿尖压在下唇上,愈压愈紧,同时微微地点了点头,眼睛暗了之后,忽然又起了一丝闪电般的光泽。
天涯莺啼声声怨
  李三泰这次去南边,是找苏州的丝绣厂办几套行头。前后有一个月的时间,带着几个杂仆又回了北平。这几个杂仆把挑子停在大厅里,早有一帮人围上去了。这几个看新鲜的,都是三辉的好角色,赛燕领头,后面跟着学鹦,小鹏,点莺和别的几个人。从挑子一进门,他们就迎上去看,一直跟到大厅里。虽然隔着红木箱,什么也看不见,但一个个都眉开眼笑的,仿佛都看见了那箱子里的好货色一般。学鹦竟然就说“真不错!苏绣!”
  李三泰摘了礼帽,说道:“都别嚷嚷!我要去请老爷子出来,然后才能开箱。”
  赛燕忍不住蹲了下去,将眼睛眯起来,对着箱盖缝使劲看。点莺站在她背后,见她的头一忽而朝左,一忽而朝右,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便问:“师姐,什么色儿的?”
  赛燕道:“什么也瞧不见!”抬起头呼了口气,用手拍着箱盖道:“瞧!两道封条呢!”
  正说着,就见李三泰出来了,身后脚步响,白玉珀和洪品霞一前一后地踱出来,洪品霞伸着一只手,让羽飞扶着,徐徐地来到大厅。
  赛燕赶紧立起身来,退至一边。徒弟们迅速地走动了一下,就按长次立成两排。白玉珀在案左坐下,洪品霞坐了案右的座位,羽飞俯下身,等师娘坐稳了,才松了手,直起腰立在一边。
  李三泰旁观白玉珀的神色,这夫妇二人都是很有兴致的样子,白玉珀笑吟吟地道:“打开来,让孩子们瞧瞧吧。”
  李三泰便走到那几只大红木箱跟前,亲手揭了封条,两手托稳了锁扣,平平地向上一抬。
  赛燕眼睛最尖,早已笑在脸上。原来这一件,恰好就是红靠,分明有凤冠野鸡翎,自然是给自己的。那苏绣一大家,果然非同凡响,这战裙战袄宝光扑朔,就似铺了一箱的金银玉石,描纹绣彩的图案精美绝伦。碍于师父师娘在场,不能过分喜形于色,却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站在箱子旁边细看,嘴里不停地说:“真好!巧极了!”
  第二箱的凤冠霞帔,又是给点莺的,专门要衬托那出《贵妃醉酒》。点莺轻轻地将那珠披肩揭开一角,却似发现了什么新奇:“咦,这是什么?”用手慢慢引出一个大红的小兜肚来。大家一看,那小兜肚上绣着哪吒闹海,小巧得滑稽,点莺接二连三地又拿出一顶虎头帽,一双小小的虎头鞋,还有花袄花裤,大红大绿的一套,全是上好的丝缎缝制,堪称工艺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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