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被这世界温柔以待

第87章


  秦峻面色一僵,随即恢复过来,眼色令身侧的秦子棠去到案前入名,又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九叔是我孙氏一族老辈,我儿子棠往后若有不对之处也请多多海涵!”
  秦峻已经把姿态放得极其低,但阿九也毕竟不是好对付的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冷笑道:“哟,我孙氏一族什么时候由外姓当家作主了?你秦氏为儿子垫石铺路也不必费心讨好我,我这人封建,莫说是现在我不待见外姓,日后我阿九也只尊本姓!”
  声音不大不小,偏生清晰的在场的人都能听清,孙氏主位之争已经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如今见人如此不给即将成为孙氏新主的秦家人面子,当面就敢撕破脸,到底还是惊了一把,众人议论纷纷,秦氏一众党羽已经有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秦峻被人当众羞辱,倒也不想在此起争执,面色难看的拦下了秦子棠,正欲开口,门外传来了一声浑厚苍劲的声音:“阿九,祭祠时间到了!”
  众人均回头看向门口,由孙家长子孙思维扶着一个老者,穿着对襟唐装,朗目鹰眸,全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至脑后,眼眸凌厉地扫了一眼众人,堂内顿时一片静默无人造次,这是孙氏主家当家的威仪,正是孙觉。
  墙上的挂钟敲响直指4点10分,祭祠时间是4点一刻,众人恍然,立即跟随孙觉等人到达正厅。
  正厅神龛供奉孙氏列祖列宗考妣神主,座前木雕漆金二十四孝,涵义深刻,大厅上下皆雕梁画栋,整个氛围都显得庄严肃穆。
  孙氏秉承了老旧的习俗,按辈分宗旁系来祭祀,主祭孙觉,预祭两人,分别是孙思维和孙怀瑾,站于孙觉身后两侧,身后的人则依次往后分宗旁系两列而立,虽早知孙氏体系庞大,但仍有站于外侧年轻后辈惊诧于族人之多,孙氏祖祠极大,此刻祭祠约上百人黑压压地望过去也有序可循,等级辈分森明,孙氏嫡裔一脉只余孙觉、孙思维、孙怀瑾三人,为辈分最高的‘修’字辈,而秦氏虽入赘孙氏,和孙觉女儿佩玖成婚,佩玖为女子,不入祠堂不入宗谱,所以秦氏无论如何只能算外姓,也只能位居旁系列首。
  泾渭分明的队列,留心的人自然能看出端倪,明白祭祠前阿九的那番话并无差错,众人便心照不宣。
  主祭预祭至所有人依此上前盥洗,孙觉偕香案前焚香,三上香后读告词,依此预祭依此为之,族裔奉香肃立,后堂外击鼓九声令善言弟子面上正言,善言弟子由孙觉选得,照往日每年祭祀由阿九担当,他站于案前,高声朗诵训戒,似梵语吟唱:“凡为吾祖之后,曰:敬父兄、慈子弟、和族里、睦亲旧、善交游、时祭祀、力树艺、勤生殖、攻文学、畏法令、守礼仪;勿悖天伦也,勿犯国法也,勿虐孤弱也,勿胥讼也,勿胥欺也,勿斗争也,勿为奸恶以贱身也,勿作恶劣以辱先杰。有一如此者,生不齿于族,没不入于祠。”
  孙氏祭祠甚至区别于现如今保留的其他家族祭祀,流程规格极为严苛,女子不得入内,非族人不得入内,堂内不得大声喧哗造次,故祠堂内都是孙氏子弟,虽说是祖上的规矩,有人听完这一长串的训诫也已是昏昏欲睡,孙怀瑾静立在孙觉身后,自记事起每年的祭祠雷打不动,所以已是司空见惯并不觉厌烦,他站立身形如挺拔青松,抬眸眼角余光却无意瞥见右后侧秦峻脸上的一抹讽刺,他眼底有极轻的微澜掠过,随即便听得阿九话音刚落。
  跟随众人齐应声:“敢不祗宗长者之训!”
  阿九复道:“慎思哉!勿坠先祖之祀”。
  众应“诺”,酹酒尽倾於茅沙,乃揖而退。(训戒原文取自休宁泰塘程氏宗祠春祭和冬祭祖训)
  鱼贯而出,祭祠繁复严谨,自觉憋得内伤的众人已都是快步而出,秦峻看身后孙觉本想迎上去,又看到身侧的阿九和孙怀瑾,不想再生事端,随即匆匆借事告别离开。孙思维便留下来处理祭祠后续事宜,此时,便只余下孙觉、孙怀瑾和阿九三人。
  孙怀瑾本想告别爷爷回明瑟楼看莫绛心,可孙觉却指明要他和阿九跟着去拙政园,孙觉病初愈,不想驳了老爷子的面子,到底还是应承了下来。他不是被儿女情长左右心思的人,只不过今日颇有些心神不宁,说不上来是因为连日来的疲惫还是因为莫绛心突如其来的病,这丫头这几日有些不对劲他早就看出来了,她执拗,主动询问怕是适得其反,旁敲侧击她又只当充耳不闻,所以借了今日寿宴请了陆尔冬过来,看能不能开导她……
  “容之,容之!”
  肩膀上陡然一沉,孙怀瑾这才回过神来,看孙觉已经迈进了书房,他看了一眼身侧正奇怪望着他的阿九,面色如常回道:“怎么了?”
  “你今日是怎么了?时常走神,是想那丫头啦?”阿九拍拍他,笑道。
  孙怀瑾揉揉眉心,苦笑道:“她昨日发烧,今天才好了一些,本想回去看一看,这不就被爷爷叫到这里来了!”
  阿九会意,凑近孙怀瑾耳畔:“你爷爷无非还膈应着你,你进去尽量不要逆着他的意,老人家啰嗦几句难免的,老爷子明里不说,任谁都知道他最宠的就是你,服个软就成了。”
  “我知道。”孙怀瑾心头一暖,点点头,和阿九一起迈进了书房。
  依然是十年如一日的摆设,孙怀瑾抬眸便看到屋内唯一挂着的黑白照,照片上的老妇人笑容温婉,怀抱着婴孩,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比现在年轻一些的孙觉,仍然是严肃刻板的一张脸,眼里却涌动着温暖的笑意。
  毛色润泽光亮的鹦鹉站在窗台上在呀呀的叫唤“容之,容之”,屋内燃着舒缓的沉香掠过鼻尖,使得他的神经有一瞬间的怔忪,窗外有热烈的阳光透过七彩棱形的玻璃打在相框的边角,折射入他的眼眸,孙怀瑾眼眸眯起,眼底原本黑沉沉的深海,渐渐有波澜缓缓荡开,七彩的流光如琉璃琥珀,片刻他垂下眼眸,过长的睫毛遮去了眼底的情绪。
  孙觉看他眼神瞬间变暗,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来,叹息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书信,上面有熟悉纤细的字体,写着:博衍亲启。纸张已经泛黄,折叠的地方甚至有些破损,是被人反复打开折叠所致,博衍是孙觉的表字,至于写信人,这人是……孙怀瑾背脊僵住,眼眸里带着不可置信。
  孙觉手指如抚摸最珍贵的宝贝轻轻磨挲着纸张,随后伸手递给他面前,眼睛半开半合地望着他,似乎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东西,他声音极轻:“这是琼华的遗书,里面有对你的交待,我想是时候交给你了。”
  站在一侧的阿九一时间也愣在那里,几乎是立刻抬眼看向孙怀瑾。
  孙怀瑾僵直地站在那里,眼眸微垂辨不清表情,手指抬了好久才触到那封信,触到的时候手指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阿九看见他打开了信,隐约只能看见信上只有寥寥数行,可是孙怀瑾看得很慢,大约过了一刻钟他才缓缓把它折叠好,放入信封,边边角角都掖得平平整整,然后递给孙觉,转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孙觉站起身,把桌子拍得震天吼:“孙怀瑾你回来,你如果还当自己是孙家的人,你就该知道你奶奶信里的意思!”
  孙怀瑾的脚步顿住。咆哮声惊动了园子里的人,有下人闻声过来,正看见正欲出门的孙怀瑾脸色冷冽,书房内的孙觉一脸盛怒,顿时想退回去,却听见平日里温和待人的孙怀瑾的声音寒冷如霜冻,他头也未回,一字一顿说道:“孙家?我的姓氏、我的血液、孙氏带给我的一切,我宁愿从未拥有,也好过现在厌恶如此!”
  下人惊愕看孙怀瑾背影走远,孙觉心口一窒,颓然的坐回椅子上,阿九心下已经了然,赶忙走过去给他递过药,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叹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何必非得激怒他,暗地里着人把那个女人送走不就得了!”
  孙觉缓过气来:“当初是我做错,想着总能保她一条命,把她给了老三做儿媳妇,归置到那个显眼的位置容之也不能把她置于死地,自己也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但如今若是再不送她走,只怕她的命也保不住,你以为我没有想过他的感受,如今秦氏作大,我有好多事都不能出面,抵得住秦峻的只能是容之,连思维都难再抗衡!”
  阿九一惊:“不是已经都成定局了吗? F&T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呀!”
  “强弩之末?那小子的九曲回肠他爹只怕都摸不清,他的绝境根本就是他自己让别人带着他走进去的,所有的路他都算得清清楚楚,我困他困了二十几年,想把他往主位上推,不管他愿不愿意。”
  阿九一瞬间就恍然大悟:“你是说……”
  孙觉打断他的话,眼眸落在屋里唯一悬挂的黑白照片上,一片平静:“他想要脱离孙氏,大约是从14岁起就开始,至始至终只做的一件事。失去了世安,拥有了莫绛心,一切都是劫数。”
  莫绛心睡得却并不安稳,多日来的梦魇仍然在不断上演……
  漫天的雾气弥漫,竹林里那所破旧的房屋前,钉在门前的木板嘎吱作响有断裂的趋势,许越冷冰冰的一张脸,刻板的说道:“莫绛心,他不会跟你走的,他的家在这里,许世安也在这里。”
  她睁大眼睛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许越身侧,眉宇从容温和,端着山明水净的笑意,嗓音清冽如泉水流淌在耳际:“你不该来这里,我早说过,你不该来。”
  孙怀瑾不再理她,笑着把那破旧房子的门轻轻推开,里头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她笑着拉过孙怀瑾的手说:“你来了,等你等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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