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青丝之倦倚西风夜已昏

47 莫愁前路无知己


我浑浑噩噩的病着,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病了多少日。每每梦回,便是听见皇帝和楚弈的声音,萦绕在脑中,不住的折腾我。皇帝在第二日真的指了太医来,被我已大好了遣了回去。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见多了,听多了,难免伤感。
    那一日,我睡得迷迷糊糊,隐隐听到耳边有男子的说话声:“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么些日子了,竟然还没有痊愈?”
    旋即是舜英的声音:“姑娘是心病所致,所以……”
    “也罢。”那男子声音很是温柔,叫我在梦里都有些恍惚,“你们好好看着她,别让她折腾自己。”
    是谁?你是谁?睁眼,房间里除了舜英舜华之外,没有任何人。我坐起身子,佛堂中还是那么的肃穆。两女见我这样急的坐起,忙来扶我,道:“姑娘?”
    我拉住舜英,急急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舜英含着微笑,四下看看,道:“姑娘可是听错了?婢子和舜华方才可是老老实实站着,一句话也没说。”
    我怔怔的看着她,不免苦笑,揉了揉眼睛。果然产生幻觉了……那一瞬间,还以为是楚弈……
    我起身不久,又喝了药。便听说叶海花来了,我自然是知道他们准备回沧都了,这次来,恐怕是问我肯不肯跟他们一起的。
    念及此,我便请了她进来。叶海花一见我之下,惊得差点叫出来,半晌后才道:“你怎成了这副光景?”
    我只笑,我现在的样子跟楚婧颜因楚殇死去而卧病在床的样子差也不多,同样都是憔悴的面无人色,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我还有些生气,而楚婧颜彼时,与死人无异。“嫂子担心了。”
    她眼神闪了闪,坐到床边,慢慢道:“你晓得我来的目的。”
    我颔首,顿了一顿,道:“我不去。”
    “你一人留在国都中,我们都不放心。”叶海花很简短的说完,眼神似乎有些奇怪,跟她平时不一样,像是在想着什么。
    我搁了药碗,道:“等守孝结束,我自然会去沧都找你们。”
    叶海花眼神游移片刻,终是问出了口:“可是皇帝……”
    “结束了。”我不待她说完,便出声打断,“他杀了我哥哥,我是做不到还能装作没事人了。”虽然恨他,也是不可能的。
    叶海花蹙一蹙眉,苦笑起来:“你晓得了?”
    我心下一惊,反问道:“你知道?”
    她脸色僵了一僵,复点头:“是,爷爷也知道,所以才叫你一定要跟着我们走。”
    我顿时懵了,云家老爷子知道?!难怪不管怎么样也要带我走,原来他知道,楚弈的死不是意外,而是皇帝故意为之。也知道只要事情败露,以我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忍气吞声,未免我那时再来痛苦,所以要我直接跟着叶海花离开国都,长痛不如短痛……我心中又是觉得温暖,又是觉得寒冷,喜的是老爷子始终还是疼我,悲的是皇帝以为我是有多傻,能瞒住我一辈子?
    “舅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现在我在守孝,总是不好到处去的,等守孝结束,我便来找你们。”说至此,我心里又是一痛,“冥焰他,麻烦你了。”
    叶海花强笑道:“冥焰是我弟弟啊,我怎会不顾好他?”
    我见她笑得像是有心事,便问道:“姐姐心里是不是有事?不妨说出来叫我听听。”
    她笑容僵了片刻,才拉下脸来:“也没有什么,只是,安远兮好似认识楚殇。”
    楚殇……我心里又是一痛,强作无事道:“是么?”
    “我明明是看到他的尸体了,可是现在居然有人说,安远兮认识楚殇……”她忽又自嘲的笑笑,“我本来以为我已经不恨了……”
    我扬起笑来,要是她知道云崎是楚殇……我这么笑了一笑,道:“姐姐,你不知道,我好羡慕你。”云峥爱她,皇帝爱她,楚殇也是爱她的,一个女子,能有三个好男儿的爱,当是多么幸福的事。而我,我好不容易觉得找到了一个可以和我交心的人,却又知道那人杀了我的至亲,这何尝不是一个笑话,楚婧颜的一生,我夏姌的一生,未必都不是笑话。
    叶海花愣了愣:“婧颜……”
    我摇头道:“没事。嫂嫂,我想见崎表哥,你们走之前,我想见见他。”
    叶海花平静的点头,转身去了。
    叶海花回去不多时,云崎便来了。舜英舜华对于我忽然叫他来一点也不惊讶,奉了茶便退了出去。我还在守孝,茶水什么的也不是我该喝的,便自顾自的喝一口白水,道:“表哥恕婧颜不能起身了。”
    他神色如常,颔首道:“妹子身子不好,躺着就是了。”
    “我今日请表哥来,是有事的。”顿一顿,我细细的看着他,他的神情,明明就是像极了楚殇,我也不欲与他插科打诨,道,“叶姐姐已经怀疑你了,你确定你瞒得了多久?”
    “什么?”他虽是发问,但没有一丝惊讶在其中,“为兄不懂妹子何意。”
    我搁了茶杯,道:“你忘了,我昔年是因为谁才几欲死去的?这具身体已经有着本能的反应了,你骗得所有人,你骗不了这副身子。我上回这样问过你,你说不是,我没有问下去,不表示我真的不知道。”
    云崎目光一敛,垂眉不语。我心中剧痛,难受得我几乎要晕过去,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不继续说下去,既是对不起我,也是对不起楚婧颜。念及此,我深深呼吸,继续道:“你对我好,难道不是因为觉得愧疚?十四岁,还没有及笄。”
    “是我的不是。”他淡淡道,“害了你。”
    我知道他这么说已经是承认了,心底深处涌出一阵不属于我的狂喜,激得我不住的咳起来:“你对不住的何尝是我?我是楚婧颜……可是也不是楚婧颜……”顿了顿,平复了呼吸,“其实你未必不知,但是你还是对我好,不过是想让自己心中好受些是么?”
    他静默不语,我只笑一笑:“我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你也知道,冥焰他……他毕竟是神祗,不属于这里,我想带他回去,可是他没有记忆,回不去,我也一样。”
    云崎颔首:“他修改生死薄,才会有此下场。”
    心里一阵诡异的悲凉与狂喜交织,让我难以判断出真正的感觉。只强压住心里的躁动:“叶姐姐迟早会知道的,到那时你想怎么办?也是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她若是问我,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楚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跟你没有关系,”他别过头,“大嫂若是知道了,也是我该面对的。”
    “崎哥哥,你都不知道,我好羡慕姐姐。”我轻声道,没有叫他“楚殇”,那个称呼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楚婧颜,他只是我的表哥,仅此而已;于楚婧颜而言,也仅仅只是她口中的“楚公子”,不是什么人。见他抬头,我笑道:“叶姐姐她……峥表哥爱她,你爱她,皇帝也爱她……至少都存了保护的心思吧,我呢?好不容易觉得他是真心喜欢我,接过,只是棋子,他还杀了我哥哥……”又自嘲道:“我早早就知道什么叫‘最是无情帝王家’,却还是贴上去了,是我自找的不痛快……”
    “楚弈手握重兵,皇帝怎么可能放心。”云崎淡淡道,“何况你又不是没看到,楚弈手中并不只是兵权,还有一股恐怕不逊于无极门当年的势力。”
    “或许他真的想造反也说不定……”我重新端起已经凉了的白水来,“就算这么想着,我也无法接受……谁能接受呢?感情这东西,还是舍了的好,免得他痛我也痛。哥哥的死介在中间,哪里还能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有芥蒂了。”
    云崎微微眯眼,扬起苦笑来,他跟叶海花,未必不是如此,终是有青楼的事,他逼她杀了蔚锦岚的事……这些是横在中间,不比我和君北羽好多少。我道:“其实,我也只是想见见你,了我的心愿。”
    他轻叹一声,我笑,泪却涌了出来:“她很高兴,知道你没有死……”
    他静默片刻,伸手抱我,轻声道:“婧颜,对不起。”
    我只是笑,眼泪也不管不顾的涌出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呢?”终于有一日,他怀里的是你,你很高兴对不对?我在心中默默道,心里似乎渐渐有甚么在消散,隐隐的,耳边似乎有一个很轻柔的女声,不过片刻就消失了。我笑得释然,哭道:“她说,谢谢你……”我知道那个小小的声音是她。她说,“心愿已了。”
    叶海花他们到底是走了,我因有孝期,也没有去送他们,自己呆在安国府中诵经。现在想到君北羽,心里还是一阵阵的发苦,再想想惨死的楚弈,又不允许我再有什么。在叶海花他们走后一个月,宫中传出消息,皇帝大婚,皇后正是婉韵。我听到这消息之时,也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婉韵那性子陪着他的话,比我好。原先大热门的后位竞争者云贵嫔虽然落选,不过听说皇帝对她圣眷不衰,还被晋为昭仪,现下宠冠六宫。皇帝大婚,自然是举国欢庆,我依旧呆在安国府中。现下想想,已经不复当时刚刚还魂之时的感觉了,没有恨,爱,也没有资格。转念再想想,一旦冥焰恢复记忆,我也就失去留在世上的理由。
    皇帝大婚当日,平安来看我,说是现在宫中很热闹,又怕我觉得孤单。我只笑道:“也不是一两日过这些日子了,日子还长呢。”日子还长……楚弈已经离开我两个月了……再算上他出征铁勒的日子,已快半年了,收一收心绪,道:“好生可惜,连婉姐姐出嫁我都没法子去看看……”话至此处,我心中大恸,要是去了,我会更伤心吧,毕竟新郎是他……
    平安将提来的饭菜交给舜英舜华去热好,道:“姐姐也别吃心,我看皇后娘娘好生在乎姐姐的。姐姐不知道,当时弈叔叔……周家姐姐当场便昏过去了,都惊动到皇上面前了。”皇上?听到这个称呼,我心里又是痛楚,我与他,此生都不可能了,楚弈的死,是我们永远都逾越不过的鸿沟。他是觉得我不是楚婧颜,所以动手得没有一点顾忌?
    “你若是有空,替我去看看姐姐吧。”我道,拢一拢发中银钗,“毕竟我不方便。”
    平安笑得勉强:“等姐姐守了孝,不是就可以日日与皇后在一处了?怎还要我去看?”
    我看着她,几乎都要看不清她,她到底还不知道啊……我连“手刃”那种狠话都撂了出来,皇帝哪里有那么好的心性,还将就着我这难伺候的?总归安国府名下有好些庄子,老爷子又给了我好些产业,我也饿不死,冻不着。想想也没有什么了,毕竟我还要去投奔叶海花,他们能缺了我什么吗?“来日方长,也不免我有些什么……要是我真的有什么,也好早作打算。”
    平安急了,拉住我道:“姐姐可不许说些有的没的,能有什么啊。咱们都要好好的。”
    我笑,见舜英舜华端进来菜肴,觑了一眼,笑道:“你这丫头,净是些鱼肉,我要是吃了,哥哥今夜就得来找我谈话。”
    平安笑着,为我斟了一杯酒:“姐姐喝了就是了,弈叔叔肯定会理解的,毕竟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于皇上是,于咱们也是。”她说得欢喜,眼中都隐隐有泪光了。
    我知道她心里苦,我未必不是。看着澄清的玉液,我难免心中伤感,举杯将酒泼了:“第一杯,敬亡兄在天之灵;”又斟上一杯,依旧泼下:“第二杯,敬皇上,祝他与周家姐姐白头到老,幸福美满;”这话说得我都快淌泪了,又斟上第三杯,举杯对着平安:“第三杯,敬平安,愿日后寻得良人。与之‘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只是我这思,与思乡无关了。
    我与平安都是喝的醉醺醺的,寂惊云亲自来接她回去,我也送不得。自己坐在床上醒酒。人生总是苦的,却也不似我这般,至亲被人所害,我恨不起来,不能恨……要是能痛痛快快恨一次……我迷迷糊糊的坐着,冷不丁觉得面前扑过一阵冷风。抬眼面前竟然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蒙面黑衣人,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我。我立马便醒了,又是他们?!那群来抢瑶光玉魄的红日国人?!还没来得及叫出来,他手刀起落,我只觉得脑后一痛,便再也不知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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