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最后的病人

    六月底、七月初是业内公认的暑假黄金档的前置宣传期，无论电影或电视行业都风风火火地忙碌起来，今年是赚得盆满钵满还是颗粒无收，未来三个月正是决定命运的关键。
    沈约现在手底下有人用，不再需要亲自去网络上搜寻各种碎片信息分析整理，她也不用坐班，助理每天会将小组集体研究出的结论邮件发送过来。
    今天她收到的邮件并不长，主要看点在附件的几张表格，简短列明了近期被集中宣传的几部暑期档电影，七部小成本华语影片，三部进口大片，五部合拍大片。
    出于对国产电影的保护，广电总局年初就早早地挑明八月整个月都禁止上映合拍和进口大片，按去年的经验，十一黄金档也不用指望，所以今年的进口片大举抢占五一黄金档，间接造成“仲夏骑士梦”作为唯一一部华语卖座电影脱颖而出。
    而剩下那部分没能提前登陆的合拍和进口大片，它们只得疯抢六月底和七月初的时间段，也不管他们是否来自同一家出品公司，互相露出牙齿和利爪，撕扯这块越分越小的市场蛋糕。
    沈约在名单中看到了“钢铁侠3”和“重游缅湖”。
    前者是内地与好莱坞合拍的漫威系列电影，后者是内地和香港合拍的华语大片，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一个人。
    屈宸英参演。
    …………
    ……
    沈约坐在顾涵光家的客厅里，她偶尔会心疼三楼的租金，因为无论她和顾涵光都更喜欢待在老地方，顾涵光不在的时候，她甚至习惯穿着家居服坐在他沙发上的老位置，把光脚丫抬上来踩着浅浅的凹痕，仿佛这样就能感觉到他留下的气息。
    她近来都是这样办公，坐在顾涵光的位置，开着他的电影作为旁白和照明，将笔记本放到膝盖上一整天。
    此刻她看到屈宸英的名字，没有太多感觉，好像仅仅是看见他的名字也会心跳，听到他的来电也会怅惘……那些时光和感情都已经远离了她，变成回忆的一部分。
    她不会忘记，但也仅仅是不忘记。
    沈约只是思索，她脑子里分门别类地收藏着无数碎片似的信息，有些不过是瞟过的新闻标题、被刺激到的一个闪念，等到需要用到时，自然会有条不紊地梳理成型。
    她想起屈宸英企图打压她和她身边的人，她立即反击，与此同时出现另一拨“反屈”同盟者。
    记得有人刷话题宣扬“满大人辱华”，连续几天都变着花样出现在微博热门，屈宸英的宣传团队那段时间根本不敢搭理这个话题，转口大肆宣传屈宸英又应邀参加xx国际电影节“艳压”全场为国产明星张目云云。
    那之后屈宸英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上回遭她算计，被顾涵光踹进女洗手间也没敢发飙……如果屈宸英怕的不是她，而是那位神秘人物呢？
    沈约想，难道是吴翼？
    她很快否决这个设想，没认识吴翼之前她对此或许能有八分把握，但是熟识吴翼是个什么样的神经病以后，沈约能肯定不是他，也不是他那小破公司，但凡吴翼签约的公司能有耀华三分之二的实力，早就给他运作出金马金像双影帝了。
    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再结合这两部同期上映双手互搏的电影，沈约飞快地查看了那长串的名单，忽然得出一个新的设想。
    “巫山文化、兴国、长江、万盛……”
    她把屈宸英主演的两部电影挑出来，出品方也暂时剔除，剩下的就是同档期有竞争关系的其他影片的出品公司，嫌疑人是否就在其中？
    大胆假设过后自然是小心求证，沈约没打算关起门来折磨自己的脑袋，她直接打了个电话给吴翼，如果他和屈宸英这两个大龄中二真是所谓“一生之敌”，那他们对彼此相关的消息应该比世界上大多数人都灵通。
    她也想过打给吴翼的助理或者宣传，可惜吴翼的助理更换频繁，她认识那个已经离职了；他的宣传更不用提，上次吴翼随随便便就提议她去抢人家饭碗，搞得沈约从那以后不好意思跟对方套近乎。
    吴翼很快接通电话，这倒有点出乎意料。
    “你好，”沈约有点拘谨地寒暄，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练习英文会话的小学生，“近来忙吗？”
    “……沈约？”吴翼慢吞吞地拖长了调子，隔着电话看不见他的脸，但沈约完全能通过音色和声调的变化想象出他那副剔起单边眉毛阴阳怪气的样子。
    “是我，我有点事想向你打听，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想象中的画面让她迅速平静下来，应付神经病这种事她是熟练工，没必要紧张……
    “和屈宸英有关？”吴翼也抓住重点，很明显这是他和沈约这两条直线唯一的交叉点。
    “嗯。”沈约习惯性点点头，想起对方听不见又从鼻子里哼了声，手指忙碌地敲击键盘，把那一列嫌疑人名单放大、拉近。
    “年初的时候我发现有人在黑屈宸英，后来不了了之，可能是被耀华公司公关下去了，我有种感觉，他们没有放弃，很快会卷土重来。”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吴翼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背景杂音弱下去，似乎他走到安静的地方准备长谈，“想要屈宸英垮台的人数不胜数，你有消息渠道知道对方是谁？什么时候行动？”
    “没有。”沈约用下巴夹着手机，向后靠到沙发背上，被软硬适中的布艺沙发弹了弹。“我以为你会有。”
    “所以！”吴翼就算是个神经病也被她的不着调气笑了，“你为了早就发生过的事和还没发生的事向我求证？而且还不能证明两者存在联系？”
    “嗯。”沈约又应了声，补充道：“我有60%的把握两者存在联系，因为年初那拨人用”满大人辱华”来黑屈宸英，”满大人”是他在电影”钢铁侠3”中饰演的反派，这部肯定会卖座的电影已经定好日期在七月中旬上映。”
    “你认为是出品公司干的，”吴翼有点不耐烦地道：“那又如何？一部电影从开拍到能够上映早在桌面底下斗过无数次。”
    “你也说是桌面底下的争斗，出品公司互相攻讧，让利给院线，争夺配额……这些都是正常的商业手段，向来只针对电影。”
    “出品公司大战在世界各国的电影市场都不可避免，好莱坞每每战得血肉模糊，他们已经形成一套战争守则，到什么程度不伤和气，不掘人根本，不会逼得对方走投无路两败俱伤……但我们的市场还没有引入这套成熟的体制。”
    “我们还停留在最多机遇也最多危险的丛林期。”
    “如果我没猜错，”她越分析思路越清晰，“未来将会有一场出品公司间的大混战，这次他们不再在斗争局限于桌面底下，不再仅仅针对电影，他们由屈宸英这个点入手，开始针对演员。”
    吴翼有没有再提问，说了什么，沈约已经听不到耳朵里，她终于把全部的碎片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画，那些在她大脑各个角落里闪烁的微光，渐聚渐拢，最后亮成一片让她必须闭目退避的强光。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资本由诞生便从每个毛孔往外流淌邪恶，没有规则约束的战争具有毁灭一切的胆量和可能性。
    她能想象出他们会做什么，信息爆炸的时代，每个聪明人都在试图掌控传播权，战争会变成互相造谣、抹黑、泼脏水、挖掘最秘密的黑暗面展示到大众眼前。最终没有谁是正义的，每个人都陷身泥泞，胜利者挣扎而出，带着满身淤泥脏污惹人厌烦地活下去；失败者，被淹没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