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异闻录

第22章


这种幻术大约也属于护洞禁制的一种,不过竟然毫无实际用途,可以证明狐道人真是个性情奇特的修道者啊。青木教的谢中天曾经感慨地说,如果狐道人不是耽于外界过多的声色犬马,一意苦修,应该会获得更大的进展,现在惨死异乡,实在让人觉得惋惜。
听闻这话的人这才知道狐道人原来已经暴毙了。追问谢中天过程,他却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真正见到狐道人死去的恐怕不止青木教主谢中天一个人。粤地风踏岭的樵夫许某曾见过有两人在山林里斗法,和一般所见到的江湖上比试剑术有不同,身形仿佛并不受到世间规则的束缚,随心所欲地变化着,有时候是鸟雀,有时候是蛇虫,有时候巍巍然将身体变成一块凌空坠落的大石,有时候又渺小如同不起眼的草籽,种种变化令人叹为观止。树林的范围并不大,樵夫因此把这次幻术变化的争战尽收眼底。及至最后,其中紫衣的道人忽然口中发出凄绝的厉啸声,向着天空笔直冲去,烟气扶摇直上,恍若烟岚,没过多久,又象天外流星般地摇曳着跌下地来,这回幻作了一只皮毛为玄紫色的狐狸,嘴角溢出乌黑的鲜血,一动不动。再过了片刻,连皮毛都渐渐褪尽,整个人化成了一滩黄水,水渍中,隐约可以看到一颗圆溜溜的丹丸和一册用油纸包裹的经书。樵夫好奇地隐藏在那里,看到一个穿着锦绣长衫的男子发出得意洋洋的笑声,走上前去拾起这两件东西。樵夫认为事情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看到得道仙人这样神奇怪异的事迹,已经非常满足,就悄悄地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忽然觉得胳膊处有蚊虫叮咬的痒痛,顺手将那只蚊子拍死,发现手掌心里有乌黑的血迹,没有等他回过神来,那血迹就沿着掌心沁入肌肤,竟然将他毒毙了。
与狐道人斗法的人是江湖黑道上有名的花眼狐狸,但因为得到了另外半册《天幻大卷》,于幻术上的成就也非常了不起。这个人源自四川唐门,虽然并非谪系,但在幻术中所掺杂的施毒之术,竟然可以借着蚊虫毒毙观战的樵夫,足证唐门的确有着非同凡响的秘术。只是这个人得到天幻大卷以后,却彻底在江湖上隐绝了踪迹,再也没有出现过,隔了三十年,狐道人的至交好友,西域拜火教教主铁若铁,传位给下一代的继承人容方庭时,所遗留下的宝物中,竟然就有上下两册保管得好好的《天幻大卷》,令人啧啧称奇。
至于青城山绿幕崖,隔了许多年,每到八月十八,仍会有一些陌生的女子悄然而来,在月光下的溪边梅林独自徘徊。其中有人认出一个身后有佛光护体的端凝妇人,竟然是离空洞主人金大佛出家前的妻子。另外又有一个,是湘西巫教的一名女弟子,曾是巫教厉桐生的小妾。江湖上传说厉桐生并没有在与狐道人那一战中死去,因为湘西某个县城的客栈主人,无论面容气度,都与昔年叱咤风云的厉桐生非常相似,只是盘问之下,无论如何不肯承认,因为地处湘西,这个人受到巫教的庇护,没有人敢出手试探他的虚实,只得把疑虑存在了心里。厉桐生的小妾名叫杏娘子,据说狐道人曾教过她驻颜之术,到了六七十岁的时候,仍然面容如同少女般清丽娇艳。有人问起她年轻时候的经历,她只是淡淡地说:“虽然没有名份,也不能长久,可是比起修仙得道的漫长苦旅,这长长的一生曾有过片刻的抵死缠绵,总也不算是虚度。”言辞中竟仍然流露出对狐道人的一片怀念深情。
狐道人到底用什么手段使得世间的女子如此对他死心塌地呢,难道世间果真有令人至死无悔的惑心惑情之术吗?有人曾笑着跟东山寺的住持竹大师说:“如果这种媚术果真可以风行世间,或许是福不是祸呀!”竹大师微微笑着宣诵佛经,并没有反驳。
◎崦嵫客
京官朱其礼,祖籍江南,因为父亲过世,皇帝准许他回籍丁忧。
当时已经是十月孟冬,江南地气偏暖,百花盛放,俨然有初春的风致,这种返秋回春的气候被称为“小春”。因为父丧,朱其礼在路上显得神志哀恸,随行的仆人劝告他说:“这也许是好的征兆,预示着朱大人有否极泰来的迹象。虽然回原籍守制,要经过三年之丧,说不定对于大人未来的仕途而言,果真会有春回大地的机会呢。”
因为奔丧,朱其礼比家人先行一步,随行的只有四个人。夜里宿在一家驿馆时,忽然有盗贼进来行窃。朱其礼的有一个护卫叫做萧郎的,刀法精密,夜宿时惊醒,发现了异常情况,于是抽出压在枕下的长刀与盗贼搏斗起来。盗贼闯进室内的有两个人,穿着黑衣,用长巾蒙着脸,看不出真实面目。起初,两个人虽然合力,仍然不是萧郎的对手,交战中,其中一个盗贼从窗口鱼跃而出,大声呼啸,没过多久,竟然有人手持着火把包围了整个驿馆,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有多少敌人。
朱其礼被呼哨声所惊醒,大声责叱说:“真是胆大妄为啊,难道就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吗?”愤怒的声音还没有离开喉腔,就被窗外的一枝利箭射中了喉管,当场就死亡了。盗贼们声势更加凶猛,加速了对朱家护卫的进攻,没过多久,萧郎受到围攻中被砍伤了足踝,跪在地上,仍然浴血奋战,直到死去,身上留下的伤痕有一百一十六条。他的同伴也没有一个能够幸免。
朱家的惨祸发生以后,朝廷非常震惊,责令当时在公门非常著名的京城捕头平地雷限期破案。但是盗贼很有章法,进退之间没有留下什么可供侦破的线索,仿佛溶入人海的水滴一般,怎么也查出不蛛丝马迹。平地雷也因此被贬了职,受到责罚,成了一个看管监牢的狱卒。
由于这桩惨案上动天听,很多人都对这件事非常关心。有看过尸体惨状的人叹息说,犯下这种恶行的人,将来是一定要受天谴的。当时朱其礼有一个未成年的女儿,名叫朱浣纱,从小继承了父亲坚毅的品性,告诉母亲说:“天谴的降临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一定要亲手结束仇人的性命,才算是尽了做人女儿的孝心。”连夜离家出走,不知所终。她的母亲整天以泪洗面,哭到眼睛都瞎掉了,对着门口喃喃念叨她的名字,如果不是亲友细心地照料劝慰,恐怕早就不能活在人世间了。
过了五年,在人们渐渐淡忘了这桩血案的时候,京城有名的杀人组织刺客馆,忽然出现了一个以大铁锥为武器的虬鬓客,身形高大壮硕,仿佛哑巴一般地不说话,脸上横一刀竖一刀留了好几道疤痕,看上去神情很狞恶。他不喜欢和人交往,喝酒的姿态却很豪爽,往往用海碗盛满烈酒,大口喝下去,喝到兴尽,就大步离开桌子不知去向,别人不敢阻拦他。有组织内部的成员好奇地向刺客馆主人打听这个人的事情,刺客馆主人微微笑着说:“他是从崦嵫山出来的,你们可以叫作崦嵫客。”
崦嵫山相传是太阳落下的山头,出没很多神仙异人,人们听了都觉得很稀罕。只有刺客馆主人知道崦嵫客其实就是朱其礼的女儿朱浣纱。由于他昔年曾经因为某桩事情欠下了朱其礼的人情,决定替朱家查清这桩血案的来龙去脉为朱家复仇,以了结内心的欠疚,遭到了朱浣纱的反对。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这个少女竟然毁却了容貌,利用精巧的化妆技术把自己打扮成粗豪大汉,以蒙闭仇人的耳目。刺客馆主人曾经在无意中得到一册内容非常深奥的武功秘笈,发现这刚猛的技击之术与自己所修习的并非一路,无法两相融合,于是传给了朱浣纱,朱浣纱竟然凭借着过人的天赋领悟了这种刚烈的武功,刺客馆主人叹息着暗地里对她说:“一个曾经吟诗作赋的柔弱女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呢?”
崦嵫客成名以后,曾经故意好几次经过自己的家门,发现已经变成盲人的母亲坐在门口,独自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起初她很不忍心,好几次准备冲上前去抚慰。这样断断续续强逼着自己锻炼忍耐,到了最后,已经到达了即使母亲就在眼前哭泣她也无动于衷的地步,仿佛那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一般。而往常那些亲友,也不能够从任何方面把她识辨出来。
有一天,刺客馆主人找到崦嵫客,告诉她说:“平地雷仍然在江湖上布下许多控制,想要彻底查清这桩血案的来龙去脉,找到我这里来,希望可以得到帮助,你认为需要和他见一次面,以便自己多掌握一些信息吗?”崦嵫客断绝拒绝了。刺客馆主人叹息着说:“一个人的力量是何其微薄啊,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
没过多久时间,已经入冬,在陕西有一户复姓第五的人家,忽然夜半遇匪,被屠杀得祖孙三代一个不剩。凶徒杀人的手法和凶残程度,与朱家血案如出一辄。这桩血案的影响也很大。平地雷怒可不遏,上书朝廷,希望再一次获得这桩血案的调查权,以息天怒。他办案的手法精密而周到,在江湖上曾经布下有用的耳目,分析起案情来,冷静老练,在公门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再加上朱门血案毕竟已经过去了几年,朝廷也不再迁怒,于是平地雷又重新掌握了公门大权,开始奔波江湖。
听说了朝廷的这桩人事变动,刺客馆主人对崦嵫客说:“终于到了仇家蠢蠢欲动的时刻了,你应该开始行动。”
崦嵫客却摇摇头拒绝了。
刺客馆在江湖上的地位很微妙,平常有很严密的情报网。又有一天,刺客馆主人对崦嵫客说:“似乎第五家还留了一个烧火丫环,因为去地窖取东西,侥幸逃过了一劫,现在已经被官府严严实实保护起来了,就连我也没有办法打探出她所说的详细情况,如果你可以自报身份,或许可以获得一些有用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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