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与仙

暮色慢慢地将一切吞噬，天空中几颗寥落的星辰孤独地闪耀着光芒。凉风习习，吹得隐游宫更添萧瑟。
    辛游站在书房的窗前，孤清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模糊了轮廓。看着天空，他又陷入了回忆……
    回忆似乎无穷无尽，如同潮水，一波一波朝他涌来，丝毫不受控制。他就像那不动的海岸，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着浪潮的冲击，任它将自己的热情一点一点地侵蚀。
    上一次回忆到哪里了？
    对了，是和她一起离开忘忧谷，之后又遇上什么了呢？
    离开忘忧谷后，他们遇上了希风……
    什么时候开始，心里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好像是在烽国五王子府。他当时脑子差不多已经清醒了，知道了自己是谁，知道了何为情爱……
    她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男子身边，而他却陷在无法与那男子公平争夺的苦恼之中。他无法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无法让她像对待男子一般对待自己。她总是将自己视为小孩子，她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俊美，她还不知道自己可以像个男人一样爱她……
    令他失望的是，那个叫拓宇的男子也深爱她。这让他完全没有了机会。每天看着他们卿卿我我，他就觉得难受异常。
    他一直觉得如果拓宇不离开王宫，他们很难在一起。因为她喜欢自由，绝对不会喜欢拘束的宫廷生活。
    在五王子府居住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他知道了拓宇的母亲不喜欢她，知道了拓宇另有婚约。他当时心里既有窃喜，又有愤怒。他想知道拓宇会如何解决，若他敢委屈她，他便有了一个立即带走她的理由。
    终于，她还是和自己想的一样，离开了。不过，只要是带着自己，他不介意陪她一起浪迹天涯，甚至可以说非常乐意。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份一样不寻常，而且还是狐妖，她知道了能接受吗？若他仔细思量，便会发现，其实他和她之间的阻碍比起拓宇和她似乎更加难以逾越。
    在连云山，他以本体出现在她的面前，替她挡住了莫旭的攻击。那是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显示自己的不凡。他没有多想，只是不允许她受到伤害而已。啸月渡劫时，他再次显示本体吞下天雷，却是因为见到老朋友后的兴奋冲动之举。他知道自己不接下那一击，啸月不一定不能渡劫成功，只不过会受重伤而已。但他想做点什么，想为朋友做点什么。至于玉珞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可能瞒她一辈子，而且，他很想知道她对妖类是如何看待的。
    凭他对她的了解，她必定不会在意。果然，她只是气自己不告诉她，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妖而产生嫌隙。他非常开心，也非常轻松。他难以割舍那无数个被她抱在怀里、风雨同舟的日子，无法割舍那段形影不离的眷恋和依赖。
    然而，昆凌山一别之后，再次相见，他和她终究以另一种方式给原来亲密无间的日子画了一个休止符。他们开始以另一种方式相处，是知己，是朋友，亲切却不亲密，他失望也惆怅。
    难道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她从前当自己是弱小的动物来爱护，现在当自己是忠诚的朋友来信赖，他还能说什么呢？她只怕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吧？
    他不后悔为她娶连瑾，但却不可能不感到苦涩；他同样不后悔为她效忠妖王，但却不可能不对父亲愧疚。
    他无数次地猜想，如果自己当时可以化为人形，能以男子的形象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么她会不会爱上自己呢？
    答案他永远不得而知。
    “驸马，公主问您何时歇息？”门外传来翠屏的声音，翠屏是连瑾的侍女。
    回忆的思绪被打乱，辛游微微叹息一声，淡淡道：“让公主先睡吧，我今晚在书房睡。”
    门外的翠屏踌躇了片刻，脚步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了。
    辛游却并未感到轻松。他只觉得疲惫。
    抬头再看一眼天空，发觉那几颗星星似乎就是伊人水眸。她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一闪一闪的泛着水光。他不觉间嘴角微勾。
    忽然，脑海中的影像一花，连瑾的脸不期然浮现眼前。他无声一叹，关上了窗，回到桌前，继续看公文。
    他自从替妖王接管了情报系统，就一门心思放在工作上。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稍稍安慰心中的空洞和失落。
    翠屏回去将辛游的话传给连瑾。
    连瑾什么话都没说，只呆呆地看着虚空。半晌，她重重舒了口气。
    “翠屏，去将那包碧螺春取来。”连瑾面色恢复正常，淡淡地说道。
    翠屏二话不说，前去取来。
    连瑾拿着茶叶和开水来到书房，推门进去。室内悬着夜明珠，一片洞亮。辛游仍坐在桌前看着文件。她轻轻走过去，将托盘放在桌上，然后取适量茶叶放进热水中，用灵力将水再一次加热。很快，室内就充盈着淡雅的清香。
    辛游手上还拿着文件，眼睛却看着她的动作，她的表情。他神色有些复杂。
    连瑾泡好了茶，倒一杯放在他的身前，淡淡笑道：“游哥哥，喝杯茶吧，先歇息片刻吧。”
    辛游放下文件，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再放下杯子，抬头看着连瑾，温声道：“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我这里事情还未处理完……”
    “那杯茶泡的如何？”连瑾笑着问道。
    辛游看着茶水，沉默片刻说道：“很好。”半晌，他叹息一声，又接着道，“你很用心……”玉珞喜欢喝茶，喜欢泡茶，而自己自从见了玉珞后就爱上了喝茶，她便是因此而学习泡茶的吗？辛游觉得自己的心丝丝胀痛。
    “辛游哥哥，我们成亲有一百多年了，你还是不能接受我吗？”连瑾看着他，红了眼圈，“你还要我等几个一百年？她明明不在你身边，你愿意将心全给她，我离你如此之近，你却从未将我放在心里……我真的很有挫败感，只要是女子，都会有这样的挫败感吧……”连瑾嗤笑一声，垂眸默默地流泪。
    “瑾儿……”辛游不知该说什么。连瑾知道他的心思，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从前他们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彼此相敬如宾。自从玉珞在冰牢渡劫后，他们算是摊开了一切。只不过大家都没有明说，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如今，连瑾终于先说出口了。
    辛游看着泪眼婆娑的连瑾，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将她拥入怀中，温柔道：“瑾儿，你冷静一点，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怎么可能不将你放在心中？只是……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不想骗你，我现在还没有忘记她，但我会努力的……”
    连瑾扑进他的怀里，哭道：“你为什么不能坏一点，你可以骗我说你已经忘了她啊……你就当哄哄我也好啊……”
    辛游抱着她重重叹息一声。连瑾是无辜的，辛游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要伤害她，可最终还是将她伤得如此彻底。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忘掉玉珞了。但他和玉珞没有丝毫可能。
    他抱着连瑾，说道：“瑾儿，我们已经是夫妻了……”除了这句话，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游哥哥，我想要一个孩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