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浮生

第一百二九章 轮回之歌


【谁能告诉我,轮回,究竟有多长。】
    “谁可笑我便笑谁。”笑叹声如轻烟,下一瞬便随风而去。
    崖底居住着天地神物,盘旋而上的狂风吹乱了几人的头发衣裳,镜魂将怀里的镜灵兽抱得紧了些,不让那大风吹到半点。
    那般小心翼翼的姿态,恍若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祁洛静静看着这个长得和叶思凡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年轻男子,这般对待镜灵,跟方才他们听到的对话可是相反,不禁若有所思,随后又道:“芸芸众生,三千世界,我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天命轮回这事,自然不是多么上心的。”只是,男子那双淡淡的瞳眸忍不住看向悬崖处,眼前似乎还能见到,白衣女子坠落的瞬间,极美,极美,却是让他的心,瞬间痛如刀割。
    他以为,没了卫卿,没了摩罗国,没了天下之势,他会走得更近一点,离那个人更近一点。
    不再高高在上,不再遥不可及,不再梦里思念。
    原来,几年的错过,早已有别的身影留驻在她的心间,重要到让她把一切看轻,也把一切义无反顾舍弃。
    许是感受到身边蓝衫男子浑身散发出的凛冽和悲伤,镜魂嘴角勾起,露出一个莫名的微笑,不在意天命轮回?是么?命运可真爱捉弄人啊。镜魂没有回答祁洛的话,却是启唇,吐声如珠玉落盘,歌谣缥缈,不似凡音:
    “青丝惹霜恨,隙中过驹空留憾。前尘孽,今生缘,不过陌世尘,何必纠结。”
    紫凤栖北梧,水中捞月不过无。江山谋,红颜乱,丹心画不成,徒结纷乱。
    陌路成痴缠,镜中看花花非花。执念生,红尘叹,本是聪明人,行事糊涂。
    逍遥困红尘,石中寻火寄此身。人间场,修罗世,过眼烟万重,便道归去。
    沧海解无常,梦中渡劫独彷徨。悲欢悟,浮生狂,不必苦轮回,便是此生。”
    歌谣声声,镜魂那双翡翠碧眸渐渐朦胧恍惚起来。
    清殿初遇,是摩罗天算师的圣沐受礼,是天算师苍羽的新生,也是他第十代镜魂的再生。
    看她苦学不倦,看她天赋异凛,她善良天真,看她高贵无尘,看她情窦初开,看她失望愤怒,看她决然洒脱……太多太多,他都不知该怎么同那个白衣女子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如同是一个人,他在她的界域里,如同在她的心里。她的喜怒悲欢,他都知道,他也会记得。
    他只是有点不懂罢了。多少世轮回了……他已不记得……或许,太多的记忆,有时候也会变成太沉重的负累。是啊,他也累了,或许,早就累了吧。若不是因为和苍羽的这一场相遇,他还要继续累多久啊。
    不是没有见过执着之人,苏醒后不久,见过的那名冯氏女子,也是个轮回之人吧。只是那人早已被执念蒙蔽了双眼,看不清,看不透,便注定最后,也只能是失去。
    镜魂抬手轻轻抚了抚怀里的镜灵,心间叹息:“我曾一直以为你是最傻最天真的天算师,现在,我才懂得,你不是傻不是天真,是太执着,是太认真,是太情深。或许正是因为此,命运也奈你不何。也或许,正是因为此,才有那么多人甘愿为你生,为你死,为你落泪忧愁,为你不顾一切痛不欲生。”
    一曲悠悠的歌谣唱罢,祁洛静默而立,没有再说话,站在他身后的罗空,却突然出声道:“命运不该是天定的,它应该是被把握在每个人的手中。歌谣里,有人活得太苦,并不是因为命无常,而是太执着,看不清罢了。”
    听见这句倔强铿锵的话,镜魂不由抬眼看他,这张年轻刚毅的脸庞,还不曾经过时间的残酷雕琢,还不曾有过岁月俗尘的洗礼,鲜活,天真,却又不乏稳重,聪慧,年轻人啊。
    镜魂微微一笑,看着罗空半晌,尔后才笑道:“那是因为你在局外,而他们在局中。”
    等何时你也陷入你的局中,那时你还会不会这么想?倘若那时的你,还像现在的你这般,会朝着一个方向坚定不移,还记着自己今日的抱负今日的誓言,会忠于你身前的男子,永不背叛,哪怕他失势落魄,哪怕他绝望颓废,哪怕他违逆天命,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坚定得站在他的背后,就像是世间最安全坚硬的盾牌,那么你也会……
    镜魂垂眸,不再看他,因为一切都已被这双碧眸看透,或许是十年,也或许是一生,也或许,这被看到的一切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改变了也说不定。天命或许是一定的,但是运道却是无常。罢了,也不再听他们二人再说什么,再问什么,镜魂只是陷入自己的思绪。
    过了许久,镜魂才释然一笑,看着罗空,目光温和,低声叹息:“倘若你能始终如此,你也会如她,你也会如她……不枉这一生啊。”
    人活一生,不管如何,总该有个坚持,颠沛流离,贫贱不移,不是茫茫然然,这一生就已足够。
    罗空不知,站在他的新主子身侧的那个男子,奇异碧眼弯弯,容颜清雅无双,这么好看无害的男子,是怎样一个存在。更不知他的命数,他所不以为然的天命,被这个男子看了个通透。或许刚才听到摩罗天算师就足以让他那个南疆最强大的父亲生了贪念而殒命,那么这个笑容温柔的男子,或许能让任何人都疯狂吧。
    永生,有多少凡人面对这个诱惑能心志坚定?
    镜魂笑笑,迈步走开,不再回头。
    世间最难测,不是天命,不是己运,而是人心。他活了多少世,还没有那么愚蠢,冒险去试探谁的人心是贪不贪。不确定的事,他一向不做。
    羽,或许,经历一番生死,你也会明白吧。
    有些事,不要做,有些人心,不要去试。
    看着男子怀抱一只小兽静静离开,罗空忍不住提醒身前似是陷入沉思的男子,道:“主子,那个奇怪的人走了。”
    祁洛似是刚刚回过神,回过神看了他一眼,却道:“走吧,我们也走吧。”
    罗空听到这一句,陡然睁大了眼,似是听错了一般,看了看男子身后的悬崖,忍不住问道:“主子,那摩罗天算师……”他还以为,主子来到南疆,就是为了得到方才跳下无底渊取神物的绝色女子。
    听到这句,祁洛一双极淡极淡的眸子定定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却是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同那个绿眸人。”
    罗空神色倏然带了几丝惶恐,还当自己方才逾越了,打断主子和那人的谈话,立马单膝跪下,低头认罪道:“属下知罪,下次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还望殿下饶恕!”
    殿下?祁洛哑然一笑,神色难辨,看着跪在自己脚下认错的属下,淡淡道:“我没说你犯错,你直说无妨,我想听。”
    罗空一愣,随即回道:“属下方才听了那歌谣,心中有一些感触,忍不住便说出来了。‘命运不该是天定的,它应该是被把握在每个人的手中。歌谣里,有人活得太苦,并不是因为命无常,而是太执着,看不清罢了。’而那绿眸人回我说,‘那是因为你在局外,他们在局中’仅仅如此。”
    祁洛听完,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空茫而又辽远,似乎比那崖底的风都吹得人心荒凉。罗空忍不住抬眼,看着这个蓝衫男子,天下最富盛名的西蜀王室,曾洒脱抛却了皇位,闲散而居,而现在他就站在自己的前面,背光而立,一如神祗,却笑得恍若鬼魅,痴狂,而又无比的,寂寞。
    那一刻,心中似乎有什么,变了。
    一滴滴湿润的液体从掌心滑落,祁洛却似感觉不到了痛一般。看着前方,那绿眸人早已没了身影,只剩下迷障林重重的树影,幽暗死寂,声音放轻了许多,怅然道:“陌路成痴缠,镜中看花花非花。执念生,红尘叹,本是聪明人,行事糊涂。是在说我么?”这话问得突然,不知问谁,跪在那里的罗空不敢冒然出声。
    原来多年的彼岸遥望,在一个不相干的人看来,只是一场笑话,而他一个堂堂的王爷,竟成了别人口中的可笑之人。
    下一刻,祁洛却是突然弯下身子,伸手抬起了跪在地上男子的下巴,离得这么近,看得这么真,他已经多久没这么看过别人了,除了那个被他珍藏在心里梦里画里的人。这时,他才看清了一身褴褛破衣的罗空意外得容貌清俊,并不似南疆男子肤黑矮小,反是挺拔精瘦,一双有些狭长微挑的眼睛,黑眸异常深邃,这般与他对视,他竟然看不到一丝胆怯和退缩。
    就是这双美丽的眼睛……竟然比他还看得更深刻透彻么?还不曾见过多少鲜血眼泪,还不曾经历过多少杀戮残酷……这双眼睛,真的能陪他走到这场戏的落幕么?
    罗空被男子一双看似柔软白皙的手捏住了下巴,却是丝毫挣脱不得,而后,却是听到了男子一句轻轻如低喃的话语:“想来,你母亲,生前定是一个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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