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

第655章


曹操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质问:“为何连夜收拾粮草?”
刘柱忙得不亦乐乎,黑灯瞎火也没瞧清问话的是谁,大大咧咧道:“快撤军了,趁早收拾好,省得到时候麻烦!”
“放肆!”曹操立时震怒,“谁说要撤军?何人假传我令?”他对将士的怜悯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柱才知说话的是谁,扑通跪倒,连抽自己耳光:“末将无礼,末将无礼……”众亲兵也瞅明白了,悉悉率率全趴下了。
曹操一把揪住刘柱脖领,恶狠狠道:“你敢惑乱军心?”
刘柱哆哆嗦嗦道:“不是末将之意,是、是杨主簿……”
“杨修?”一听是他曹操愈加恼怒,“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谁是魏王?”
“今夜大王所传口令是‘鸡肋’,杨修说,‘鸡肋乃食而无味之物。今不能克敌,远途运粮空耗军力,犹如鸡肋,大王以此为令必生退军之意,恐不日就将传令,当早做准备。’”刘柱一五一十都说了。
曹操越听越惊骇——为君者当高深莫测,可我怎事事都瞒不过你杨修?就这简简单单“鸡肋”二字竟被你揣摩得一清二楚,也忒精明了吧!私拟教令的账还没算呢,严峻下葬之日出言不逊,今晚又给我来这么一手。莫忘了你本是子建一党,当年私造答教、枪替作弊、立子桓为嗣就该清算,不过念在你有些才识暂不理论。寡人放过你,你反倒愈加狂妄,岂有此理?如今不过稍改用人之策,给你们这些名门点儿脸面,你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活着呢!我若死了大魏朝廷还盛得下你么?弘农杨氏四世三公又怎样?正好拿你作法!
种种旧怨新恨齐涌心头,曹操杀念越发笃定,反倒平静下来,对许褚道:“速速全营举火,擂鼓升帐。”说罢拂袖而去。
各营灯火陆续点燃,隆隆鼓声也响起来,不但惊醒了三军将士,也将周匝夜栖的鸟雀惊起,似没头苍蝇般在营盘上空乱飞乱撞。曹操回到中军大寨,搬了张杌凳,大马金刀往帐口一坐;不多时各营文武纷纷赶来。杨修也来了,早听士兵说起此事,自知己过方要上前主动请罪,曹操却指着他鼻子大喝一声:“来人哪!把他给我绑了!”当兵的哪问缘由,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按倒在地。
众文武有知情的,也有不明所以的,出班欲救。曹操却摆手道:“杨修惑乱军心身负大罪,敢谏者与其同罪论处。”一句话就把大伙嘴都堵上了。
曹操振振有词:“寡人兴师汉中,除贼之心已定,焉能无功而返?大胆杨修私言撤军,分明暗蓄奸谋,故意扰乱军心毁我大事,此阴险害群之徒不杀不足以息寡人之怒,不杀不足以安将士之心。”把这么大一个罪名扣到杨修头上,大家更没法求情了;说到这儿曹操竟起身直问杨修,“你说你该不该死?”
杨修焉能不知他是借题发挥,却也无可奈何,挣扎着抬了下头,却见火光映照下曹操的面庞狰狞可怖,似已恨自己入骨;又观左右两班陈矫、桓阶、司马懿等面露不忍,却无冒险苦谏之意,霎时间了然——杨修啊杨修,亏你自负甚高,其实蠢笨至极!满营都是聪明人,谁揣摩不出主上之意,全都缄口不言,偏偏你要作这仗马之鸣。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聪明外露反招其祸,还以为严峻傻,其实你比他更傻!曹丕那关都闯过了,没想到处事不慎又栽到阴沟里。亏你还想建功立业成一代名臣,四十四岁便遭屠刀辱没家门!可笑啊可笑……杨修自知再无活命之理,惨笑道:“臣蠢笨至极,实在该死!该死!”
“知道便好,推出辕门枭首示众!”曹操一挥衣袖,都没再看他一眼,转而进帐,“秘书郎何在?”
“臣、臣在……”刘放早已怔住,忙缓过神一路小跑跟上来。
“寡人有书信一封寄与杨修之父,你来执笔。”
杨修毕竟是弘农杨氏四世三公之后,杨彪虽老迈辞官,名望却还在,杨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连曹营之中也有不少。既杀杨修,须给杨彪一个说法,一来做足姿态安杨家故吏之心,二来也要震慑杨彪,免得这老叟说三道四。刘放忙执笔墨,曹操不假思索张嘴就来:与足下同海内大义,足下不遗,以贤子见辅。比中国虽靖,方外未夷,今军征事大,百姓骚扰,吾制钟鼓之音,主簿宜守。而足下贤子,恃豪父之势,每不与吾同怀。即欲直绳,顾颇恨恨,谓其能改,遂转宽舒。复即宥贷,将延足下尊门大累。便令刑之,念卿父息之情,同此悼楚,亦未必非幸也。谨赠足下锦裘二领,八节银角桃杖一枚,青毡床褥三具,官绢五百匹,钱六十万,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一乘,青牛二头,八百里骅骝马一匹,赤戎金装鞍辔十副,铃眊一具,驱使二人,并遗足下贵室错彩罗縠裘一领,织成靴一量,有心青衣二人,长奉左右。所奉虽薄,以表吾意。足下便当慨然承纳,不致往返。
刘放边写边咋舌——这封信措辞虽谦卑,却透着挖苦的味道。说什么“复即宥贷,将延足下尊门大累”。杀了人儿子,却道“亦未必非幸”,拿些乱七八糟的赏赐搪塞,人家四世三公在乎这点儿东西?这难道能弥补老人家丧子之痛?这不是寒碜杨彪吗?太歹毒了!
刘放打心眼里觉得这事办得不漂亮,曹操正在气头上,浏览一遍竟觉十分满意,决然道:“就这样吧!明天一早派人送往长安!”说罢他又环视帐内帐外林立的文武,“杨修首级悬挂辕门警示三军,再有乱我军心者,便同他一样下场!不破刘备誓不罢休!”
“诺。”众文武谁也没有表示异议,但心里都有数,虽然大王还在叫嚣,也只不过一时嘴硬,这场仗注定无法再打下去——暴戾只是掩盖他内心的软弱罢了。
第十三章 失汉中,统一天下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曹操能杀杨修,却改变不了被动局面,虽然他向三军放言要决战到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维护面子的大话。大家心里皆已认定,班师之日不远了。其实曹操自己都茫然无措,反正提兵叫阵敌人也不应战,头风和麻痹时犯时好,与其在外面挨晒,还不如在帐内歇着。
夏季的第一场雨到来了,黏黏糊糊朦朦胧胧,曹操的心绪也被这淅淅沥沥的小雨搞得格外烦躁,晚上更彻夜无眠,千头万绪也不知琢磨的都是些什么;好在还有孔桂在身边陪着,时不时讲些笑话……
“昨天听说件稀罕事。”孔桂边给曹操捶背边道,“曹洪将军驻兵武都,抓了几个羌氐女子,能歌善舞。将军与部下聚饮,让那些女人赤身裸体,披着薄纱跳七盘舞。”
“哦?”曹操不紧蹙眉,“难道营中属僚就没阻拦?”
“自然有人看不下去。听说随军的金城太守杨阜当时就翻脸了,说男女之别乃国之大节,桀纣淫乱也不及此。搞得将军不得不罢宴,大伙不欢而散。”
曹操连连摇头:“子廉这几年确实有点儿不像话,贪财好色为所欲为。”话虽这么说,毕竟自家兄弟,又一把年纪了,曹操也不便管太多;他迟迟不称帝,人家也当不上开国功臣,官爵无法再进一步,难道享乐还不行?
孔桂看似说笑,实则紧盯曹操一笑一颦:“听说太子几年前还找曹洪将军借过钱,将军硬是不借,当真吝啬得紧。”
“有这种事?”听到“太子”二字,曹操挑起了眼眉,“他借钱做什么?”
孔桂轻描淡写道:“太子毕竟是太子,行围打猎,赏赐臣下,与群臣聚会盘桓还不是常有的事?其实他还不如临淄、鄢陵两位侯爷,既无爵位又无封邑,就那点儿有数的俸禄,养一堆妻妾、门客,手头紧得很。他虽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未尝不抱怨……”
“他敢!”曹操变了脸,“他凭什么抱怨?寡人把偌大社稷都给了他,他还不满足?行围打猎乃是不务正业,还聚会群臣,私加恩惠,他想干什么?”
这把火实是孔桂故意煽起来的,见曹操动怒心下窃喜,却忙跪倒请罪:“臣一时糊涂,胡言乱语,并无攀附太子之意,此皆小小家事,大王切莫挂怀。莫说太子不敢有怨言,即便私下有些想法也不为过。想来他身居嫡长,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也够为难的……”这些话似是庇护曹丕,其实句句戳曹操肺管子,分明火上浇油。孔桂拿定主意——争取曹丕谅解已不可能,唯一办法是谗言诋毁,怂恿曹操废太子,无论曹彰、曹植,只要不是曹丕继统便性命无虞。
曹操正心绪烦躁,竟没察觉他意图:“看来寡人得好好训教一下子桓了,你把孙资、刘放叫来。”他要明发教令斥责太子。
“诺。”孔桂暗喜,这道令发下
去曹丕大折颜面,再有丁仪兄弟帮腔使劲,长此以往还愁太子不倒?他领命便去,哪知刚转过身却见帐口早已堵住一名大臣:“呼唤秘书郎何事?大王莫非有令?”不知什么时候侍中桓阶来了。孔桂深知桓阶是公然力挺曹丕的,不禁咬牙——这老家伙好长的耳朵!
桓阶来送军报,走至帐口听里面提及太子之事,见曹操动了火,这才赶忙进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治国以平安和顺为善,居家以息事宁人为上。大王教谕太子乃是出于一片慈爱,但若明发教令,只恐勾起朝野议论,若不逞之徒从中生事,非社稷之福。刚才孔大人说得好,此皆家事,既然家事就照家法办,命校事之辈私下给太子带个话就行了……”说着他又笑呵呵瞅向孔桂笑,“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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