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

第554章


必是赶去救援滞留蜀中的余部,看来刘备真死了!
当今天下能与曹操匹敌者唯孙权、刘备,今刘备已死子嗣尚幼,荆州诸将必生离散之意,孙权失去强援也难与江北对峙,汉中张鲁兵微将寡、蜀中刘璋元气大伤,皆不足为虑,天下一统命归曹氏似是铁定的了。
一时间邺城上下欢腾不息,魏国官员、幕府属僚齐向曹操称贺,独郎中令袁涣不来道贺。曹操派人相请,原来袁涣乃刘备任豫州牧时所举茂才,念及旧恩不加喜色。曹操也不计较,反赞他有情有义,令他以列卿身份兼领魏国御史大夫,又问之要务。袁涣奏曰:“今天下大难已除,文武并用长久之道也。可大收篇籍明先圣之教,以易民视听,使海内斐然向风,则远人不服可以文德来之。”曹操从其言,立刻传下教令,命各州郡推荐贤才,一者树文德之风,二来也为充实魏廷官员。
朝贺已毕又议军务,人人脸上均有喜色。曹操宣布:“雍州刺史韦康开门揖盗死有余辜,然念其功臣之子又是荀令君生前所举,宜加抚恤。其弟韦诞现在邺城,授郎中之职;族兄韦康本幕府中人,加为丞相司直,遣往许都监察百官。当派他人往雍州继任使君,未知何人可以担此重任?”
钟繇出班禀奏:“现任尚书郎张既,冯翊高陵人士,孝廉出身,历任冯翊郡吏、新丰县令、京兆尹,昔日平阳之战曾助我游说马腾,德才兼备政绩卓著,正堪此任。”
“就依元常之言。”曹操甚喜,当即召张既上殿授以官职,又道,“你本关中之人,如今任雍州刺史,可谓绣衣昼行富贵还乡!当多多勉力报效朝廷。”当然,这个“朝廷”是魏国朝廷,而非汉室朝廷。
自孝桓帝以来本有“三互法”[2],本乡之人不得担任本州刺史,虽然战乱以来已不甚苛求,但回乡担任刺史,掌管监察和军务,实是莫大的荣耀和信任。张既千恩万谢:“在下绝不辜负明公厚恩,还望多加教诲,在下自当遵从。”
曹操正有要事嘱托,闻听此言不住点头,猛然见曹丕、曹植垂手立于群臣之列,不禁眼珠一转——外敌已不足为虑,现今内政莫过于早立嗣子,何不借此机会再考验考验这俩小子。想至此咳嗽一声道:“子桓、子建出列……张使君将赴雍州,问为父有何要务嘱托,为父一时倒也想不起,你等以为雍州新定当以何事为重?”
曹丕前番已输了一阵,这次先声夺人:“韩遂虽败,余孽未除;枹(fú)罕县(今甘肃省临夏县东北)尚有逆贼宋建,自称‘河首平汉王’,僭越称制私设百官,割据边地三十余年。张使君当借得胜之势,助夏侯将军一并讨之,西州乃安。”
“有理。”曹操不禁颔首——若论军政之事,还是老大有阅历。
曹植微微拱手道:“兄长所言极是,不过孩儿以为,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远人不降,当修文德以来之……”曹操听他说出这等文人气的话,已暗暗摇头,哪知曹植忽然话锋一转,“孝安帝以来,西疆战事已逾百年,之所以兵戈不休皆因胡汉不睦、羌氐不法,边将持兵欺压异族、宵小奸徒挑拨生变。故而治西疆贵在治羌胡,治羌胡贵在用文德,若使异族归心忠于大统,便如釜底抽薪,何虑西州不安?”
曹操转而又忖——这话说得极好!相较而言,曹丕所言不过就事论事,曹植乃是阐述大道,岂不更高一筹?但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未露半分喜色,只道:“子建多读经籍,看来裨益不少。”
曹植笑道:“古人留诗书以传后人,自然有治国之大道。似治理西州之事,恰孟轲有云‘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诚哉斯言也。若能化学为用,察为政之要,大道若通何愁小略?”
“哈哈哈……”曹操仰面大笑,“吾儿这话有理,不过论及通达谈何容易?你既自称已明治理雍州之道,那我问问你,当务之急又该如何收揽羌胡之心呢?”这就问到具体措施了。
曹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羌胡之人虽凶悍,但生性淳朴,可以力讨之、以恩抚之,然不可以欺之。今张使君若到,与夏侯将军合兵一处,若不降者当讨灭一二以树声威,余者慑于天威必自请归顺。”说到此处他忽然加重了口气,“然羌胡若要归顺,当待其自遣人来,切勿派人去。若派下吏前往,受命者欲成己功,必将教授羌胡请降之法,那请降便成了表面文章,并非出自真心,貌恭而未心服,久之必然复叛,还望父亲察之。”
曹操做梦想不到,这番奏对竟会出自曹植之口——昔日杨秋归降,收复安定郡,曹操任命毌丘兴为安定太守,临行之际诫之再三:“羌胡欲与中国通,自当遣人来,慎勿遣人往。善人难得,必将教羌胡妄有所请求,因欲以自利。不从便为失异俗意,从之则无益事。”结果毌丘兴还是派了一个叫范陵的校尉去羌人部落,那厮为了自己立功,教唆羌人投降朝廷,并执意要求范陵担任属国都尉。毌丘兴得知内情不允,后来马超、韩遂复来,这支羌人部落果真也跟着叛变了。曹操前日还与尚书仆射凉茂等人密谈此事,商议如何收拾异族之心,不料今日曹植所言竟与他心中所思不谋而合。
曹操简直不敢相信,莫非有人教与此儿?他偷偷瞥了凉茂一眼,却见凉茂连连摇头——当然不是,凉仆射这等谨小慎微之人岂能泄露军机?曹操按捺住心绪,转而又道:“西州之事暂且不论,听闻江东孙权已定豫章之乱,恐又将扰我江北,当以何策对之?”
曹丕已隐约感觉到今日之事有些不对劲,赶紧抢道:“庐江虽有张辽、乐进等驻守,毕竟兵少,当遣中军之士增兵驰援。”
“若孙权不来呢?”曹植扭头问道。
曹丕道:“未雨绸缪,当防万一。”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彼近我远,只恐疲惫无功。”曹植朝上拱手道,“以孩儿之意,当在边郡屯民之外招募乡勇再设郡国之兵,以作长期准备。这样战事若起再行抵御,续发大军征讨,何愁不胜?”
这次曹操深信曹植的见识了——汉武帝中兴以来不设地方军队,复设郡国兵之事乃堂阳县令司马朗最近才上书提议的,为此曹操特意把司马朗提拔为兖州刺史,这份奏疏至今还放在后殿,他从未跟人提起过。想那司马朗乃多年老吏,经验丰富,曹植竟能与其想到一处,岂同等闲?
“长进了……先前我教导的话没忘,果然长进了……”曹操手捻须髯不住自言自语。
大殿之上还在议事,只有极少数人明白他这番感慨由何而发,大多数人面面相觑不明所指;曹植目不斜视端然站定,曹丕却已面如死灰。沉默良久曹操忽然起身,踱下丹墀,拍了拍张既的肩膀:“方才临淄侯的话你都听见了?戒骄戒躁好自为之,千斤重任交付与你,莫辜负我意……”话是冲着张既说,但眼睛已渐渐扫向曹植。
张既不敢仰视,始终低着头,哪知其中关节?连忙跪倒,还没说什么,却听曹操又道:“今日之事就议到这里,很好……很好!外敌将灭内事无忧,孤甚是喜悦,诸公都散了吧!哈哈哈……”
随着曹操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群臣齐声告退。曹丕犹自出神,低着头呆呆立在殿上,良久才觉身边之人已散去,抬头再看,父亲也已转入后殿,只得心不在焉也去了。
刘备已死的消息传遍邺城大街小巷,不单官吏庆贺,百姓也庆贺——打了将近三十年仗,乱世总算快熬到头了!男女老少互相道喜,争购酒肉相庆。素来严刑峻法的邺城令杨沛今天也露了笑脸,街上再吵他也不管了,领着刘慈满城转悠,也与百姓同乐。曹丕却对这一切喧嚣充耳不闻,垂头丧气回了家,他心里有数——这辈子的前程美梦算是做到头啦!
杨柳有心事,清风偏拂之。当晚五官将府又来了一帮客人,素常交好的王粲、刘桢、应璩等文友,还有王忠、段昭、任福等亲近将领都到了。这些人近来碍于身份不常走动,但今天全城庆贺如同过节,怎么来往都不犯忌讳。曹丕哪还有心思招待他们?强饮了两盏酒,便说身体不适推给夏侯尚、朱铄照应,自己回房躺着,只是唉声叹气。
过了一会儿,朱铄不声不响窜了进来:“公子,校事刘肇来访。”
曹丕躺在榻上动也不动:“父亲有差遣?”
“没有,就是来道贺,他说给您问个安,一会儿还要到其他公子处走动。”
“既然没事我就不见了,你们替我招待吧,虽然是个校事,毕竟人家来了,留他喝两杯再走。”曹丕有气无力道,“另外叫叡儿和甄氏出去给列位大人见个礼,别显得无礼……”
朱铄悄悄凑到榻前:“您有何心事?”
“没有!”曹丕翻了个身。
朱铄一屁股坐到了榻边:“我跟了您十多年,您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吗?您心里有事!”
“唉!也不枉我交你这朋友。”曹丕长叹一声,把日间朝堂之事说了。朱铄听罢蹙眉良久,继而道:“有件事我觉得可疑……刘桢喝过量了,刚才无意间跟我说起,前日晚间杨修曾入临淄侯府,他半夜如厕正好瞅见,可天亮问别人,竟无旁人知晓。杨修似乎是偷偷而来偷偷而去。”
他话未说完,曹丕已坐了起来——杨修身为丞相主簿,打理父亲文书,又时常陪同参议,自然知晓父亲日常关心什么。莫非他将父亲可能考较的问题事先透露给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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