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

第156章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袁绍之众的生死实际上握于韩馥手中。河南粮秣尽被董卓掠夺,洛阳城都一把火焚了,就地征粮根本不可行。在这种情况下,万一袁绍挥师西进打过孟津,韩馥妒火中烧在背后给他玩个“兵粮不济”,那就全完了。
“你明白了吧?”袁绍颓然落座,“莫看外面众将纷纷来投,可是每来一部我的忧虑就多一层。粮草不能自给,久之必然生变呢!”
“可有克扣之事?”明知没有别人,曹操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
袁绍摇摇头:“没有,但是冀州治中刘子惠与我帐中之人颇有书信往来,说韩馥对供给粮秣之事颇为不满。实际上,这些日子三军之存粮从来未过五日之用,每隔五日他便供一次,就凭这样的补给我怎能放手西进?”
“哼!自己没胆子用兵,还要苛刻别人粮草,这等人怎成大事?”曹操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前几日,并州部张杨与匈奴於夫罗修书于此,想要归附我军共讨国贼,但是他们部下不少,那粮草所需更要增加,实在搞得我不知如何才好。”张杨也是何进掾属,与吴匡等本是一流人物,当初为了恐吓宦官往并州二度征兵,不想遭遇白波起义道路断绝,他只得率领招募的人马与白波军游击作战,只顾与反贼玩命,结果耽误了许多大事,董卓事起后他无法回归洛阳,成了何进余部流动在外的一支孤军;匈奴单于於夫罗处境也差不多,昔年他因部落叛乱流亡至洛阳搬兵,何进忙于诛杀宦官未予理会,后来西凉兵进京,於夫罗慑于董卓、丁原之威再次流亡,也成了无本之木。这两支队伍投到河内明摆着是来吃粮的。
“粮草不能自给,讨逆之事终是虚话。”袁绍说到这里,突然眼望窗外,似乎自言自语地叹息道,“若冀州不在韩文节之手,那该有多好啊……”
对于这样意味深长的话曹操是绝对不敢表态的,赶紧转移话题:“太傅一死,董卓不谙政务,不知西京何人理事呢?”
“王允为司徒,政务皆委与他。”
“王子师……”那个刻板的形象立刻出现在曹操脑海里,“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刚有余而柔不足吧。”
“他不过是个应时之选,其实朝廷大权还不是董卓一人之手。皇帝太小不能铲除逆臣实在是可惜。”袁绍正色道,“我看我大汉之所以屡有奸人擅权作恶,根源就是皇帝即位时太小。以至于宦官乱政、外戚专权等事一步步恶化,才有今日之变。”
“不错。”这一点曹操倒是很赞同。
“如今弘农王已死,当今天子不过是董卓所立的傀儡,他算不得真正的天下之主,咱们还需另立一个皇帝。”
这话可把曹操吓坏了:“不行不行!名不正则言不顺,这样等于另立一个朝廷。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天下百姓不知所归,如此行事必定生乱。”
袁绍摆摆手道:“孟德不要固执。西京董卓暴虐百姓不得人心,他拥立的皇帝自不能得民心。我已经想好了,咱们辅保大司马刘虞为帝。刘伯安年高有德,为政仁爱,念利民物,幽燕之民无不感恩戴德,博爱之名播于鲜卑乌丸。扶立他为皇帝,百姓自然归心。”
曹操连连摇头,说道:“刘伯安虽有德,但其与时主血脉疏远,不能为宗庙所承认。我恐以其为帝,天下好乱之士纷起,各挟宗室诸王侯为尊,争强斗势,到时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孟德莫怕,我已与外间诸将乃至各家牧守商议了,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我看此事可保无碍。”袁绍笑呵呵道,“若立此主则朝廷之制再创,令可行禁可止,明诏下行权责可明,便不能再有人掣肘咱们讨贼之事。”
“讨贼何为?一救黎民出水火,一救皇帝脱牢笼。倘另立一帝还谈何勤王诛逆,岂不是另扶他人夺取天下?此杀鸡取卵也!”
“你不要这样顽固,要懂得变通。”袁绍还是很客气,“现在这不是我个人的意思,大家都这样想。”
不是大家都这样想,而是大家都这样说,现在信誓旦旦都说得好听,日后什么样子简直不可想象……曹操竭力控制情绪,但还是把话说得很硬:“董卓之罪暴于四海,吾等合大众、兴义兵而远近莫不响应,此以义动故也。今幼主微弱,制于奸臣,未有昌邑亡国之衅,而一旦改易,天下孰安之?诸君北面,我自西向。”
袁绍大吃一惊,“诸君北面,我自西向”这样的话一语双关,一棍子扫倒一大片,实在是有骇视听。看他这样决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好吧,此事日后再作定夺。你回去也再想想,好不好?”
此事岂需再想?曹操随口答应袁绍一声,便把这件事扔到夜郎国去了。袁绍起身踱至门口,随口道:“这些日子我有时会想,万一讨贼之事不成,群雄纷起……我是说万一有那么一天的话,该怎样用兵安定天下呢?”
“本初你怎么想?”曹操又把这个难题抛了回去。
袁绍不再避讳了,走到他面前道:“当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
曹操微然点点头,这是当年光武爷平定天下的策略。
“孟德又有何高见?”
“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此话一出,曹操有些后悔,这样的话是不能轻易谈起的。
“无论如何,你能到此就是给愚兄添了一条膀臂,”袁绍拉住他的手,“你之用兵胜于愚兄,现既不能进,且助我在此操练人马以备大事之需。”
曹操对袁绍此时此刻所言的“大事”深表怀疑,但还是态度谦恭地拱手道:“小弟自当效力。”
“前几日西京差派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瓌到此,传来董卓矫诏,想让咱们遣散义兵,各自还任。”袁绍边说边摆弄着衣襟,“焚洛阳弑主君,犯下这么大的罪过,还想叫咱们不管不问吗?”
“不错,这兵当然不能撤!”曹操这话是半公半私,一旦解散义军之众,人家都是州郡之职有个地盘,他可往哪里去?所以他是这些人中最为反对解散军队的,“这兵固然不能撤,那韩融、胡母班五人今又何在呢?”
袁绍眨眨眼,含含糊糊道:“我没有领这份矫诏,恐怕他们又到各处传去了……哼!白费心机,没人会听董卓那等鬼话的。”他觉得这是个好说辞,又补充道:“你看看,现在他的鬼话都托以王命,咱能不考虑另立一君吗?”
曹操笑而不答,沉默一会儿见无话可言,便起身告辞。
袁绍却又拉住他的腕子,缓缓道:“还有一事,河内太守王匡自领兵马以来,骄纵跋扈,对诸家牧守又多有微词,我恐其有过激之事,孟德你要多加照应他才对……”
“诺。”曹操低头应允。
“若是事有过激,一定多多照应王匡……你明白吗?”
曹操听他重复了一遍,又感手臂被他攥得很紧,便抬头相视。只见袁绍面含微笑,目光深邃,似有杀机,马上明白其意。顷刻间他内心做了一丝挣扎,但毕竟自己现在是人家的附庸,还得看袁绍眼色,便故作正色道:“大义当前,壮士断腕在所不惜。”
袁绍满意地点点头,送他至院中,深深作了个揖……
【谋诛王匡】
回到自己营寨时天色已晚,夏侯惇、戏志才马上迎了过来:“怎么样,袁本初待你如何?”
“还不错,设宴款待礼数有加。他也不是没有进军之意,只是粮草不济,不能前行。”曹操边走边说。
戏志才蹭了蹭鼻子,笑道:“《吕览》有云‘物固莫不有长,莫不有短’,袁本初岂是寻常之辈?昔日蹇硕欲害何进,遣其出兵戡乱,是他代替何进出兵挡难,此番大兴勤王之师又是他首谋战事,这个人还是有不少长处的。”
“可我总觉得心绪不宁。”曹操略显伤感,“昔日我与本初交往,谈笑风生毫无避讳,如今却不能再似年少之时了。”
“当年您与他是平等之交,现在您与他已是上支下派。将军未曾在人下,故感不适耳。”戏志才又道,“《吕览》有云‘故善学者,假人之长以补其短’,将军多多领会其道,也是多有裨益的。”
曹操点点头道:“胸有城府之深,心有山川之险,我是得向袁本初好好学学。不过和他在一处让我不太舒服,他还想另立一个皇帝。”
“此事万万不可允!”戏志才也吓了一跳。
“我知道。”曹操忽然停下脚步,“我曹某人一向以天下为重朝廷为重,这就是我比别人的长处,要是随随便便跟着他走,哪里还显得出我的不同?我曹操就是要救民于水火!”
戏志才听他如此表态,虽然连连点头,却觉得他这样停下脚步大喊出来,明显是想让营中兵士都听到他有多无私,此举甚是做作,却不动声色地道:“请将军回帐,任伯达带来一人有秘事相商。”
秘事相商?曹操一愣,赶紧快步进了大帐。果见任峻与一个青衣武弁之人正在促膝而谈,那人一看到曹操回来,立即跪倒磕头。
“放下帐帘,楼异、王必出去守着,莫叫人打扰。”曹操吩咐完才落座,“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君乃何人?”
那人似乎刚刚哭过一场,嘶哑着声音道:“在下路昭,乃王匡帐下之部将。”
“哦?”曹操心中生疑,袁绍叫我杀王匡,现在就冒出个王匡的人来,“路将军既是王郡将部下,何故夜入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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