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夜

第38章


 
  和阿三的纠缠从成田机场的重逢开始,每一次的争吵都令她心境跌入低谷,同时又伴随着欲念渴望满足的焦虑。现在她在想象如何去酒吧搭识某个很man的性感男人,让身体里烧灼的能量获得释放。她为自己有这样的冲动而感到不可理喻,然而这也不过是一次意淫,在行为上她仍然显得冷静而有条理,进家后锁门并仔细挂上绞链搭扣,将四扇窗户的百叶窗都放下,其中有扇百叶窗边上有粗的缝隙,她挂了一条长丝巾将缝隙严丝密合,自我防范一点不疏忽。 
  然后她给自己泡了一壶herbal 
tea,一边打开DVD机器,她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地带了这台机器和足以帮她度过空虚夜晚的电影片子。这得感谢海参的提醒,他对冬天美国中西部夜晚的孤独有刻骨的记忆,他和他当年的女友分手后,曾租借遍录像店所有值得一看的电影,他那些关于法国电影的知识,便是在那些夜晚获得。 
  在这样的夜晚,连想象他人的孤独处境都会伤感,就在这时,电话铃响。 
  呵,是海参!心蝶几乎像收到礼物般的惊喜地在心里喊起来。 
  比起之前在上海的通话,现在他们之间就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至少可以和海参交流中西部冬天夜晚的孤寂。 
  “也许一个短暂的恋爱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他开着玩笑,她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每每回到寂无人影的家门口就有去酒吧猎艳的冲动。 
  “恋爱没有那么容易,这不是单方面有想望就行得通。”绝望的感觉又一次攫住她,就像蝶妹说的,谁不想重新开始,问题是找准?能让你心动的那个人在哪里呢? 
  当她的思绪滑到千里之外又滑回来时才发现电话里的寂静。 
  “喂!喂?”她问。 
  “我在听你说!” 
  “我没有新鲜故事,这里的生活也是过过便旧了。”她自嘲笑说,“当地报纸已把我的年龄婚姻等等状况披露,所以我被邀请的是家庭聚会,夫妇们成双作对,你也知道这里宗教气氛浓郁,对家庭尊重远远超过中国。人们告诉我,这里,中西部,才是典型的美国,他们说纽约不是美国。” 
  “现在你该明白美国是清教徒国家,主流文化非常保守。” 
  “可我们在中国时怎么会认为美国有多么开放,开放到堕落。” 
  “这类误会很深刻很广泛,尤其是我们这一代,曾经把所有人生问题寄托给美国解决,许多人到这里来,一部分是为解决生计,一部分是来实现理想,不是所有的理想都是高尚的,做一部分在国内做不到的事,这也可以称为理想的一部分,比如一下飞机就到处找红灯区……” 
  他们一起笑了,她想着自己曾希望来这里度过一段短暂精彩的单身生活不就是基于这“开放”的背景吗? 
  “我来美国时才二十岁,是到这里读完大学,就像你看到的,大学生的圈子几乎什么事都敢做,酗酒群居,走得更远就吸毒,少年轻狂嘛,我所有轻狂事都在结婚前做完,结了婚就不同了,‘家庭第一’是美国的价值观,我母亲绝对不会想到,是美国文化让我变得自律。” 
  她应该记得他在农场时周旋于不同女人间,如果不是高考复习时让她发现他对生活严肃的一面,她也许会一直讨厌他到底。如今面对海参,她几乎忘了年轻时他在女人面前表现的玩世不恭的姿态。 
  “喂?喂?”她的沉默令他在电话里发出询问。 
  “我在听呢!我在想这两个月才慢吞吞地过去,还有四个月呢!” 
  “蝶来?”他带着询问道。 
  “什么?”她本能地树起戒备神经。 
  “在东京机场你碰到阿三了?” 
  “当然!他在机场等我,从你那里知道我的班机时间!”她想他终于提到这个问题了,他如果一直不问才怪,但是,关于两个人的关系恢复到哪一步。他从阿三那里知道多少呢? 
  “听说,你们相处不错。”海参呵呵一笑,在她耳朵听来有些刺耳。 
  “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阿三他现在很难处,动不动就发脾气,有时我简直以为是另一个人。” 
  “因为他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听话?”还是刺耳,但她怀疑是自己多心。 
  “我并不要掌控他,就拿昨天的事情来说……”她如此这般将昨晚阿三如何挂断电话的事说了一遍。 
  “是不是人一进入感情关系就容易失控?”他问道。 
  她不响,然后问:“阿三都告诉你了吗?” 
  “你们之间的故事他不说我也能想象!” 
  她很不自在,把话题转了,“昨天想把特吕佛的《朱尔和吉姆》再看一遍,后来来了阿三的电话,连看电影的心情都没有了,却突然联想到,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故事,好像里面的人物是在帮助我表达一些一直无法说清的东西……” 
  “哦?” 
  “无法投入日常生活,无法满足感情关系渐渐平淡,要追逐极致……” 
  “可极致就是把人引向毁灭。” 
  他接着她的话道,她一惊,这也正是她的感慨。 
  一时两人都无语。 
  “说说你的电影。”他问道,语气却有些沉寂。 
  “已经很久没看,只能讲个大概。”她想了想,久违的情节线仍娴熟于胸,“两个男人崇拜一个女人,战前三人行的关系轻快纯真,战争把两个男人放在敌对战线,因为叫朱尔的是德国人,叫吉姆的是法国人,他们不担心死却担心会在战场杀死对方,不过战争到底还是结束了。朱尔和凯瑟琳结婚了,吉姆去看望他们,他仍然迷恋凯瑟琳但为了友谊他从没有越轨一步,但是忠厚的朱尔告诉吉姆,他们并不幸福,因为他无法满足凯对激情的多量需求,他容忍妻子的不忠,为了留她在身边,现在朱尔希望吉姆和自己的妻子发生恋情,希望把朋友和妻子一起留在身边。于是,三人关系到这里发生了大转折,风流倜傥的吉姆不同于朱尔,他成为凯的情人的时候,便无法容忍她和其他人的关系,包括和朱尔,但从凯瑟琳的角度,她不能容忍吉姆对过去女友的留恋,她认为一对恋人中至少一方应该忠诚,于是她又开始外遇游戏。吉姆很嫉妒,决心离开凯瑟琳回巴黎结婚,有一天,他约朱尔到咖啡馆,他要告知自己结婚的消息,凯瑟琳也来了,在露天咖啡座,凯要吉姆坐上她的车她有话谈,她上车时笑对坐在一旁的朱尔说,你看着我们。于是坐在咖啡桌旁的朱尔看着吉姆被笑嘻嘻的凯瑟琳领上她的车,看着笑嘻嘻的凯瑟琳发动车子并缓缓行车,笑嘻嘻的凯渐渐加大马力猛然把车开上断桥,车子狂飚,径直冲进塞纳河里……” 
  “喔!”海参吃惊地轻喊一声,“我去租这部片子看。” 
  “三人都毁了,只要其中一个人变得疯狂。”心蝶深深叹气,“但是一开始,你会觉得这三人关系和谐完美,不过,我更多的是在想这个叫吉姆的男人,他不是一直维持着绅士风度,为什么在获得爱的回报时反而变得嫉妒和有占有欲了呢?” 
  “人在情感关系上也是贪婪的,得到了,就想得到更多……” 
  海参低沉地总结了这么一句,他总是有些至理名言。她渴望向海参倾吐,她和阿三终于有了一次几近满足的做爱,本来她以为,只要她愿意,他们可以继续下去,她甚至愿意为此结束和李成的关系。事实上,关于这个可能性的想象一直模模糊糊,却是现在才变得清晰,但同时她又发现这其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海参好像突然失去谈话兴致,他说有些疲倦想早些睡,便挂了电话。 
  已经下半夜三点,在床上辗转的心蝶仍然毫无睡意,一些话题开了头却没有谈下去,意犹未竟,神经仍兴奋着,思绪又跳回到昨晚,阿三的挂断电话仍令她耿耿于怀,但昨晚克里斯托陪她去城里有乐队的酒吧喝酒听音乐,她的心情很快从低谷回升。 
  那家酒吧不仅有乐队,还有可以任意涂写的纸桌布,桌布上有五花八门的句子,诸如,“我喜欢甜品,但不要直接给我糖。”“我更陶醉接吻而不是性交。” 
  有个芝加哥的爵士乐队演出,来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克里斯托的朋友,她并不会喝酒,而克里斯托要开车也不能喝,因此他们一人只是喝了一杯已经接近软饮料的鸡尾酒,但是,音乐和人群令心蝶情绪高涨,猎艳的渴望又升起。 
  “一个女人躺在甲板上,渴望和陌生的水手做爱,我们每个人都有这种欲望,而我为了爱可以克制,可你不能。”这是她昨晚想要温习的电影中吉姆对凯瑟琳的指责。 
  “我们长大的年代有许多票证,肉票鱼票布票粮票,所以我们患上饥渴症。” 
  她东一句西一句把这段心得凌乱地抒发在酒吧的纸桌布上。 
  今晚又有什么缺憾留在心里?是与海参谈话戛然而止?他的突然低落的情绪令她隐隐意识到他们的谈话似乎触到了什么暗礁。 
  她坐起身,从枕头下拿出地址本,在考虑可以和谁聊聊天打发寂寞长夜。那时候,正是上海的下午,有工作的人都在忙,惟有丈夫可能在家,她每天都有电话挂回家,通常是在自己起床时也就是上海的晚上时间,和儿子说上几句以解念儿之渴。李成有时在有时不在,她和丈夫讲电话完全是为了家事,所以即使此刻心情低沉,也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愿望,他远不是可以治疗她心病的那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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