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小七一起温暖的生活

第37章


我一想,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是刚才真死了,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还不定被说得多烂哪。其实我连真正的女人都没做过,多冤啊。人就是那么回事,不能时时刻刻都那么认真。这么想着,就糊里糊涂地做了。后来他给了我一笔钱,我就要了。反正我跟他没什么感情,再不要他的钱,不是太亏了么?再后来带团出去,要是有人想要,只要价格合理,我就和他们做。阿田叹了口气:有时候想想那晚的事,觉得就象梦一样。好象经历那场该死的车祸就是为了让我变成这样一个人。
    变成这样一个人,你后悔么?冷紫问。
    不后悔。阿田说:人就这一辈子,后悔有什么用?就是悔青了肠子也不能让过去的事情再来一遍。所以我不后悔。我不允许自己去后悔。她看着冷紫:你后悔么?
    是的。冷紫说。
    你说你的后悔有什么用?
    有人说:后悔对过去的事情没有用,但对将来会有用。
    别信这些鬼话。阿田说:什么都不是,是命。
    真的是命。冷红也说。她忽然想起了那次方捷带她去装节育环时说的那些话。人和人是不同的,可人和人又是多么类似啊。“日光之下,并无新鲜之事。”这是《圣经》上的话么?
    什么是命?冷紫问。靠着满是水渍的墙面,望着小窗户透出的亮光,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只要我们不想做这些事情,很简单,我们随时都可以脱身这种命。可我们为什么不?
    因为这个社会需要钱。阿田说:既然是笑贫不笑娼,也只好选择娼了。
    不是社会需要钱,是人需要钱。冷红说:要不是没钱我们会走到今天?
    可我们现在已经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做?冷紫说:以前你告诉我说,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为了善待自己。可怎样才算善待自己?究竟什么才算是更好的生活?吃得多好才算好,穿得多好才算好,用得多好才算好?有了这些我们就算有好生活了么?我觉得我们的很多消费都只和面子有关系,和虚荣有关系,和时尚有关系,和盲目的享受欲和短暂的满足感有关系,恰恰和善待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和我们的幸福没有一点儿关系。你知道么?自从走上这条路以来,我真的没有感到幸福过。冷紫看着冷红:我想你也一样。
    不,我常常会感到很幸福。冷红说:我一直盼望放假,今天放假了,我就很幸福。幸福并不困难,只要你把要求放低。
    对啊。我的幸福就是一出来就能带上一个团,最好都是男的,让我挨个儿宰。阿田笑道。
    你们这都不是幸福。冷紫说:罗曼罗兰说过,幸福是灵魂的一种香味。你们散发出来的是香味么?
    你说说是什么味?阿田说。
    是罪恶的味。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面?
    罪恶?冷红道:我们犯了什么罪?我们没有杀人,没有放火,没有抢劫,没有拐骗。我们不过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当本儿挣钱。要说用身体挣钱的,也不只我们这一行当。长跑运动员用腿挣钱,足球运动员用脚挣钱,唱歌的用喉 咙,做广告的用脸蛋,当模特的用身材。我们不过是用那个地方而已。买卖自愿,交易公平,我们有多大的罪?就是现在进了看守所也不过是个治安处罚,够不上法院判刑的线儿,你倒好,自己把自己给判上了。
    众人又笑。有人甚至鼓了两下掌。
    我们怎么能和他们比?冷紫说:他们用肢体只是一种表象,真正用的是智慧。我们这一行需要用智慧么?
    怎么不需要用智慧?我们和警察斗,和色鬼斗,和这么多同行斗,难道不智慧么?
    你很自豪么?冷紫道:那人家都在太阳底下工作,你怎么不去?
    冷红沉默了片刻。是,我们是不要脸,是低贱,你满意了吧?她说:可是你数数,有几个人比我们高尚?我们出卖的是肉体,有多少人出卖的是官位,是权力,是良心。还有人出卖的是成千上万百姓的利益,他们 谁不是为了挣钱?他们买了夏利想桑塔纳,有了桑塔纳想奥迪,有了奥迪想大奔,住了两居想三居,住了三居想四居,住了四居想复式,住了复式还想着别墅。他们当了副科想正科,当了正科想副处,当了副处想正处,当了正处还想厅局呢。这些台阶上哪一步不需要低下头弯下腰拿钱去铺?他们谁满足过?是,他们没有做我们这种事,可是他们比我们这些小姐还要让人恶心。和他们比比,我觉得我们高尚多了!
    也有很多人不是这样的。冷紫说。
    当然,是有很多人看着很好。冷红说: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得到机会。要是有机会,没有几只猫儿不吃腥。
    是啊。其实只要在社会上混,大家真的都差不多。五十步笑百步,那还有什么可笑的。阿田说:在进来的前一天我接了一个客,他刚从广州打工回来。我问他在那儿干什么,他说他在一个爱心服务部工作。我问他献的是什么爱心,他说什么都做。有时候去陪人聊天费唾沫,有时候去替人道歉挨骂,有时候还去给人家当孝子哭丧呢。反正只要有钱就行。他说只当自己在当演员,钱挣到手了,管他那么多呢。你说他比我们强多少?还有前些时电视台不是报道星苑市有卖血队么?那个打工仔说,卖血算什么呀,在广州,卖肾的,卖肝的,卖皮肤的都有,还有专门向医学院卖尸体的呢。他们的名目和我们的是不一样,可还不是都在卖?这就是个卖的社会,什么都能卖,只要能挣到钱。什么都在卖,也都挣到了钱。而有了钱,你当然就什么都能买了。这不是挺好么?
    有些东西就不能买。冷紫说。阿田的话噎得她非常难受,可一时间她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赌气般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东西不能买?阿田说。
    不能卖的东西就不能买。
    你说什么东西……
    行了行。你们就都别争了。好不容易一个休息日,弄得大家都挺别扭的。一个叫四丫的女孩说。她把脸转向冷紫:怪不得你姐说你,你也真够倔的,就是论个理都和别人不一样。
    就是,歇口气吧,傻妹妹。阿田说:要我说,你还真应该感到幸福,因为你能吃上这碗饭。有的女孩子天生就是石女,想吃都没的吃。
    人们大笑起来。
    修炼吧,你真还道行浅啊。阿田为自己激起的浪花而神采飞扬起来:等你修炼成佛就好了。
    是修炼成魔吧。冷紫说。
    佛也好,魔也好,就是别把自己太当人。冷红说。
    那我把自己当成什么?
    哲学家。冷红讥诮地说。
    打饭的时间到了。冷紫和四丫拎着饭桶走出去。这两天轮到她们俩值班打饭。四丫才十七岁,黑黑的,小鼻子小眼儿,一看就透着一股猴气。她说她是惯偷,专门在公共汽车上夹钱包,这已经是四进宫了。“你要是在18路、112路、34路这几趟线上丢了钱,告诉我一声,我准能一分不少地给你送回去。”她对冷紫说。冷紫笑了,觉得这女孩子倒有几分义气得可爱。以前她是那么讨厌小偷,觉得小偷们个个都应该剁了双手,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讨厌的可能只是小偷这个词,遇到了具体的人就应该另当别论。
    但愿有一天,有人遇到我的时候也能把我这个人和妓女这个词分开。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一股新鲜的空气被风夹带着迎面扑来。冷紫不由得做了一个深呼吸。真好啊。她想。连这风都是好的。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把开门叫开风,把关门叫关风,把院子叫风场,把睡觉叫抖风。这都是带着风的。对于整天呆在囚室里的人来说,他们是多么需要风啊。
    她走到被叫做风场的院子里,其实这只是个小院子。外面紧邻的是一个更大的院子。小院子和大院子中间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打饭口,可以趁 打饭的时候向外张望一会儿。每个犯人都十分珍惜这个机会。
    “月季花又开了两朵。”
    “小白菜怎么不绿了?是不是该浇水了?”
    冷紫听见前面的两个犯人在轻轻地议论着。
    终于轮到她们了。四丫一边贪婪地张望着一边说道:“真养眼啊。”
    冷紫不由得笑了。养眼,这个词也很有意思,风景可以养眼,休息可以养神,可什么可以养心呢?
    她抬起头,一只小鸟正从天上飞过。
    拘留期满,她们被放了出来。回到洗浴中心的时候,方捷正在大堂里站着。看见她们,便一手挽一个,带她们来到了客用小餐厅,那里已经备好了一桌精致的小宴。
    这几天受苦了吧?来,为你们压压惊。方捷笑语盈盈:我也想了办法,可是人家说能保证我这一摊儿不出事也就不错了,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
    那上一次人家怎么管了?冷红阴着脸道。
    我都忘了,你还有过一次前科呢。方捷做恍然大悟状:上次么?可能是人家心情好,愿意管。这次可能是人家心情不好,不愿意管。
    冷红和冷紫都沉默着。方捷确实是在给她们颜色瞧。
    我知道,现在我这座庙小,已经不好尊你们这种大佛了。你们也可能会觉得受了委屈。方捷说:要是你们不愿意在这儿,随时可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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