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

第125章


    荣禄神色依旧狂妄阴沉,可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锐利,眼中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他猛然转过身瞪向身居高台之上的扶苏,无所顾忌的说:“大哥又是怎么想的?朝堂辩论如此之久,您竟然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扶苏看着荣禄忽然笑出声来,他勾着形状优美的嘴唇,朗声道:“秦自变法而强盛,变法与久规全然不同,终至今日一统天下,而秦变法强盛之中早有郡县治式。既然如此,孤以为,无反复论证的必要,分封早已经显露出分裂衰败的本像了。”
    说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可扶苏的眼神之中充满了一种说不清,却令人心中发酸的神情,他声音变得低沉,隐隐夹杂着颤动,肃然道:“九州能有今日一统的太平是因为大秦将士舍生忘死、浴血奋战,若再行分封,岂不是是辜负了将士们的性命重蹈覆辙,令百姓重受私政之苦、无德之累?父皇既然将国政托给扶苏,今日孤意已决——蒙毅拟旨,行郡县制。”
    武将们神色动容,喉间哽咽,纷纷跪地叩首不语,心中有着万千黎民的文臣也跟着跪下,神色郑重,哪怕淳于越和叔孙通听到扶苏的话也有些意动。
    儒家看重百姓、看重为君者心中的仁义,太子之言,已经令他们心悦诚服。
    唯独有些博士官们仍有不死心,还想再说什么,可扶苏心中早有了对策,不给他们任何开口的时间,直接将话题扯远:“诸位既然提起山高路远,边疆若有异动,自关中调兵不易,孤也有意开通道路,以直达驻地。”
    扶苏轻声说着话,眼中已经充满了笑意,他忽然发现胡亥的身影似乎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眼前——在胡亥随父皇巡游前,两人曾经就此讨论过处置兵力的问题。
    那时候的胡亥窝在自己怀里,神采飞扬的长着黑白分明的双眸,把玩着他的手指,欢快道:“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
    扶苏掐着胡亥的鼻尖,摇晃几下,贴在他颊边轻声说:“瞎说什么呢?”
    胡亥飞快转头,嘴唇紧贴着扶苏的脸颊嘶磨而过,丢开手中的上书,笑嘻嘻的说:“道路不通,各地无法交流。咱们秦国当初就是因为被晋国卡在关隘,才毫无办法的;虽然说这也让外敌无法入侵,可说到底现在天下都是咱们大秦的,易守难攻的关隘就成了阻碍,我觉得需要几条能够直接通往六国旧地、毫无阻隔的宽阔大路。”
    “道路四通八达之后,无论行军还是通商都十分便捷。”胡亥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才舔着嘴唇,略带犹豫的继续道:“我知道阿爹和你都看不起商人,觉得他们不务实,追逐利益,低买高卖,囤积粮食,喜欢发天灾和国难的钱财。可是没有商人,南北财货不通,城中也显得不繁华热闹。”
    扶苏握住胡亥的手掌,鼓励道:“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我就能够接受——不过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少生孩子,多种树?这同富国利民有关系吗?
    胡亥霎时干巴巴的笑起来,抬手抓着自己软嫩的脸蛋,思考了许久才昂着脖子瞎掰扯道:“阿爹给的俸禄太多了,官员一个个生活富足,妻妾儿女成群,真正围绕着田地勤恳耕作的百姓一年到头却留不下几粒粮食,遇上灾年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甚至打一辈子老光棍娶不到媳妇。而且,那个……呃,你看章台树木多,夏日就特别凉快,咸阳城中布满了琼楼玉宇,风沙越来越大,日头也比章台毒辣了不少。反正,多种树总是没坏处的。”
    扶苏明白胡亥后一半完全是生拉硬套的内容,可这却让扶苏敏锐的抓住了战后未曾来得及处理的一件大事儿,因此笑着放过他,只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掌。
    “……太子?您以为如何?”李斯这个万年救场队队长低声唤着扶苏,让他猛然从回忆之中惊醒。
    扶苏看向李斯,瞳孔紧缩,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子,李斯立刻反应过来太子根本不是沉思,而是少有的发呆了!
    他赶忙从头解释:“在场诸位同僚的意思是战后大军未归,若是修缮道路,恐怕人手不足。”
    扶苏可不愿意接受官员的糊弄,笑了起来,他曲起指节敲着大案,平静的笑道:“父皇此番未曾迁移六国王宫至咸阳,六国旧军尚在,按地征发足矣。”
    几名战后被招入国尉府的书吏闻言垂下头,再不敢开口了。
  ☆、第117章 我有特殊的回信技巧
太子跟陛下一样,不好糊弄!——by满朝文武
    对着扶苏明明盈满了笑意却让人双腿战战恨不得跪下的眼神,在场六百多官员没有一个再敢抬头与之对视,纷纷恭敬的躬身垂首。
    李斯和尉缭对了一个眼神,同时放下心来。
    以尉缭的身体状况,他早就得到了嬴政的特许,不必来大朝会受罪,平日有事情上奏都是直接前往大书房中,与真正能够拿主意的朝臣一同商讨,今日正是为了以防万一年轻的太子压不住故意来找碴的场面,他才亲自出现在此。
    可尉缭千思万想也没考虑到太子刚刚压下朝臣们对郡县制的抵抗,转眼竟然又将修路这等大事摆在眼前。
    按照陛下当初与重臣们的设想,既然天下已定,对待士人自然是和风细雨、潜移默化收拢天下文人的心最好,因此,首先要对朝臣强调的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利和统一文字,进而收缴百姓手中私藏的兵器。
    修路虽然也是重要的事情,可既然六国已亡,此事自然不必如此着急,可以稍微诺后一些处置。
    可太子的思路显然与陛下有所偏差,看过李斯上书的《治国十略》之后,将修路放在了首位,并且将其当做自己监国处置政务上第一件立威的事情——这时候别提什么“分封制”还是“郡县制”,陛下心里早就想好了郡县制,朝堂上只会争长道短的学子们争辩得再激烈,也只是为了对他们狠狠打脸,认下陛下的选择是正确的。
    尉缭略一思索,心头已经有了主意,他举止依旧狂放不羁,在朝臣还没反应过来扶苏决定的时候的主动开口,面带疑惑询问道:“老臣请问太子修建道路,意欲何为?”
    扶苏把修路当成比整理文字更加重要的事情,将其列在首位,心中自然早就做好了被朝臣询问的准备。
    听到尉缭的询问,扶苏毫不停顿的说:“诸位皆知各郡县境内不稳,此其一,也是扶苏最看重的一点;蒙恬上将军驻守西北、王翦上将军带领大军驻守东南,都需要长期运送粮草,此事想必各位也很清楚,但道路艰难,频频弯绕翻折,运送的路上耗费了多少粮草,恐怕就没有多少人清楚了——可有哪位官员知道此事?”
    王绾已经听出扶苏话中的意思,站在原地笑而不语,他身后隶属于丞相府的一名小官悄悄向前迈了一步,没等开口已经后悔的退回原地,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他见满朝无人应答,终于挂着满脸懊悔之色出列,十分紧张的绷着嗓子说:“启禀太子,运送往两处军营的粮草,几乎全耗费再路途之中了。”
    他忍不住擦了擦额头流下的汗水,可怜巴巴的说:“苍天可证,派出的官员绝没有在路上侵吞粮草啊!”
    扶苏抬手做了个安抚的姿势,温和的说:“你起来吧,丞相府诸位辛苦,孤没有治罪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够让当朝官员都清楚我大秦粮仓之中的粮草到底有多少能够最终送到军营之中,供应边疆的将士们。”
    丞相府的书吏听到扶苏没有怪罪的意思,赶忙激动的爬起来,可等到扶苏又一次提起路上损耗具体数字的时候,他不由得垮下脸,小声道:“回太子,百中无一能到边关。”
    书吏话音一落,满朝文武除了丞相府中掌管此事的官员,无人不被他剖白的数字吓得胆战心惊。
    扶苏似乎十分无奈的叹息一声,再开口时,语调下降了不少,折射出慢慢的抑郁之气:“百姓收获不易,大秦征战十年,消耗之数远超想象,扶苏当初年幼,无能为父皇排忧解难,现在已经长成,只盼着能行一朝事、存万年之用——修道之事,势在必行。”
    落定此事,今日的大朝会告一段落,扶苏深深的看了四名成丁的弟弟一眼,留下充满鼓励意味的笑容,带着嬴政留下的心腹重臣前往大书房中商讨修道的细节问题。
    他刚一坐下,内侍梁马上捧上一方漆盒,凑在扶苏耳边轻声解释:“这是胡亥公子派人送回来的。”
    漆盒还没落入扶苏掌心,一抹温存的笑容已经在他唇角绽开,霎时消融了深秋的萧瑟。
    扶苏双手轻轻绽开漆盒,盒中摆了一卷规整的锦帛,而锦帛下压着一枚半红半青的枫叶,他嘴角笑意加深,绽开锦帛之后,锦帛上洋洋洒洒写满了读书心得体会,唯独末尾笔意无法接续——胡亥写下这几行字的时候,心中显然犹豫不定。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扶苏眼中笑意越发深厚,心中默念“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胡亥随父王离去已经月余,若说“白露”时节他亲手采摘了这枚枫叶派人送回咸阳宫,那么当时他同自己可不就是隔着一条大河?还真应了这句“在水一方”。
    只不过“伊人”?
    扶苏嘴角的笑容凝滞,剑眉高高扬起,脸上的神情变作了似笑非笑的克制,心中道:胡亥年岁不大,这手调情的本事却像是与生俱来似的,天赋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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