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木头美人

第11章


    “世事不脱因果回圈,你看到过的,就不准后人再去经历吗?”
    “用我的阅历使他们少走弯路而行正道,我看不出哪里有错。我从无意阻止他们过更好的日子,但欲速则不达,他们是农人,熟能生巧的技艺也只有农活,那么便当以此安身立命以至致富,不该引领他们好高骛远,去做不切实际的图谋。”
    “你要每件事都帮他们作出决定吗?”学谦不赞同地摇头,“我九岁的时候,爹从异邦带回两件稀罕玩物,分给我与他友人之子,说好了我先挑。看了半天我才选定,拿到手后,发现自己这个只有外表漂亮而已,另外一个则机关复杂有趣很多。如果是爹派给我的,我当然要啼哭怪他,可那是我自己选的东西,只能心里生闷气,然后暗暗告诉自己下次看东西不能光凭外表。吃一堑方长一智,你把犊子护得太好,他们永远无法自立。”
    两人正在激辩,只听门外传来叫唤声。
    “顾老板!顾老板你在吗?”
    学谦听出声音来自昨日所接洽店铺的主人,蓦然意识到自己停留太久以致误事,赶紧应声,站起来对息燹做了个揖,道:“先走一步,改日再聊。”
    息燹也起身拱手送别。“我会考虑。”
    学谦面露喜色,再和春及打声招呼,便向门口快步走去。
    息燹目送他出门,一直站着没动。
    “呐呐,你很喜欢他吧?”带着鱼腥味的一张嘴凑到他耳边。
    息燹不语。
    “你和村长他们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他不论对谁都爱理不理,和顾公子讲话时不但有问有答,甚且还长篇大论,简直称得上今古奇谭。
    息燹依然紧闭双唇。
    “我猜猜,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
    未几,凄厉的惨叫又一次响彻夜空。
    “他xx的xxx!说了不要随便拔别人尾巴上的毛,本妖也是有脾气的!”
    第二天,主从二人到药铺辞行,作为苦力的春及拉着小推车,被先行驱赶到人烟稀少处,催动用他微弱的法力将所有货品传送到村子,然后再一一分到各家。好在有学谦慷慨赠送的鲜鱼活鸡,勉强安慰了他受伤的脆弱心灵。
    学谦脸有倦容,精神却还不错,他表示要替息燹饯行,息燹垂目稍加思索,便应允下来。两人来到德齐城中最好的一家酒楼,找一间雅房,点了四五个菜肴,临窗而坐。
    学谦替他斟满酒,语气平常地道:“你知道么?城里很多人都在传我俩的事。”事实上这家店里的伙计们,也已经借着送酒送菜的由头,换了好几拨人来看个究竟。
    息燹皱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世间大抵如此。”
    学谦调侃道:“息兄阅遍人间种种,却怎么依然愤世嫉俗?”
    “所以我才学不来圆滑,四处碰壁。”息燹轻哂,喝了一口酒。
    “息兄能说说自己的事情吗?”
    看他兴味盎然地等着听故事,息燹有些不解地道:“怪力乱神的事,你丝毫不觉难以接受?”
    “缠绵病榻十多年,每日里唯有读书消遣,小说中神仙鬼怪无奇不有,而又有人坚称这世上绝无鬼神。在下见识浅陋,对于不能判断之事,也只能姑妄听之,以作聊备一格。”
    息燹点头称许:“你足不出户,胸襟反而比世间众生开阔许多。”
    学谦低头专心剥着虾子,“长久来我走动不出房门,极目远眺也不过窗外一片小园,心中若再狭隘自伤,老早就郁闷而死了。”
    息燹注视着他忙碌不停的白皙手指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我曾是员武将,老国君去世新君继位后,有个以前得罪过的人成为权臣,他说我谋反,新君便派人给了我一杯毒酒。”他语调平稳,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醒来时人在乱葬岗上,有个声音冒出来,说我刀下的冤魂无数,本该要下地狱受刑,念在我曾为战俘求情,救了几十万人性命,功过相抵,就姑且在这世间行走,看哪日功德圆满,再成道升仙。我游历四方,深感大凡城中人皆浮滑可憎,因此后来便常在山林沙漠,与所谓的化外之民为伍。”
    “你是被强拉去入军的吗?”学谦专心听着,手上动作在无意识中继续。
    “不是,我自愿。”看他剥的虾太多,以至于碟子都装不下,息燹好心地提起筷子,夹了一只放到嘴里。“我是奴隶,除了军功没有成为庶民的办法。”
    学谦将读过的安澜国史在脑中里过了一遍,并无符合他说法的记载。“你不是安澜人?”
    “安澜?不,那时候还没有安澜。江河山川,也不是如今的样子。”息燹望着天空,怔怔出神。
    学谦轻敲桌子引起他的注意,低声道:“我可以摸一下你的手吗?”
    息燹面露不解,但还是将手递给了他。
    学谦擦干湿淋淋的手,慎重地抚摸上他宽阔掌心,那上面深深浅浅的纹路纵横交错,粗大指节间分布着许多老茧,不知道哪些是因为被驱使劳作造成,哪些又是由使用兵器而来。
    “安澜”成为这片土地的名字大约已一千五百多年,有文字则至少在一千三百年前。其间换过几个王朝,大多有信史。但立国前的事情太过遥远,今人渺茫难知,各家史书也都含糊其辞,只留下一些人神杂处的古怪传说,聊供人追思。
    他在当时必定是一员威震天下的猛将,千载以下,却没有人记得这双杀戮无数的手。
    息燹给他摸得有些心神不定,哑声道:“你在做什么?”
    学谦抬头,认真地道:“这可是上千年的老古董,总有一天能卖个好价钱,你须得好好保藏。”
    头一回听到这么奇怪的说法,息燹忍不住发笑,道:“依顾老板之见,这古董能作价几何?”
第八章
    他这一笑,面部过于冷硬的线条舒展开来,上挑的眼角微微往下弯,顿时将煞气化为无形,嘴角甚至露出两个深浅不一的酒窝,观之一派和蔼可亲。若说他平常的样子是秋色肃杀,如今就是春意融融了。学谦不知道一个人笑与不笑能够相差整整半年光景,直勾勾盯着,心头怦然而动。昨晚一夜没想明白的事情,现在似乎是有些眉目了。
    学谦不是鲁莽之人,此时也只是顺着他的话开玩笑道:“可惜在下对于古玩无甚心得,息兄不妨善加保持品相,待价而沽。”
    “也好,今后我必每日沐浴熏香,苦等伯乐。”
    二人一齐拊掌大笑。
    之后喝酒吃菜,谈谈说说,学谦讲自己的生意规划,息燹论起各地风土人情,畅饮到天黑才互相道别。直到独自一人走在山林兽道上,笑意仍未从息燹唇角褪去。
    十天后,大湖边的村人们,终究还是背着装满草药竹篓来到德齐。学谦按照之前所说的,安排他们在息燹主从曾落脚的小院住下,找来老药农传授烘焙办法,再将制作合乎规矩的药材以高价收购。村人都是第一次得到那样多的银钱,高兴得不得了,有的紧紧揣在兜里片刻不离身,有的立马跑到集市上买了新鲜玩意儿,准备回家献宝。息燹带他们到了药铺之后,就同春及一道没了踪影。
    主仆俩再次出现的时候,村人们已经回山里去了。春及脸上多了道血痕,淡得不靠近根本看不出,却非缠着大夫给包扎,直到把半张脸都给包没了,这才喜滋滋地离开药铺出去玩。
    学谦很忙。他盘下了那天二人痛饮的酒楼,以及周边两间店铺,正在大肆修葺。德齐人好酒也精于酿酒,自然不乏痛饮之处,但却没有专门给官员豪商清谈聚会用的高雅所在。这间酒楼在城中大道边的一条巷子里,再往前走几百步,便是各府衙官署,位置极好,他打算将店面扩大,格局也全部推倒重来,不管是酒水菜肴、装饰器物还是侍女歌舞,都用最好的,为的便是迎合德齐富商权贵附庸风雅的兴致。人手材料货源定价,每一件都要他亲自过问,官府那边更要不时应酬。
    还有一些发现他很有钱且不蠢,自己找上门来要谈合作的商家,也是无孔不入地走到哪里都会突然冒出来。
    因此当息燹在街上闲逛,“碰巧”踱步到酒楼门口时,见到瘦了一圈的学谦,忍不住吃了一惊。他本来就已经比一般男子要瘦削,现在看来更加虚弱得厉害,偏生两只眼睛十分有神,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想起他说要加倍努力去弥补之前荒废的人生,息燹心中升起一股将人揽进怀中的冲动。
    学谦此时正站在堆满砖木泥沙的酒店门口,拿着一张图纸与工匠模样的中年人争辩。中年人连连摇头,学谦抓着地图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飞快画着线条,然后指着几个节点对中年人说:“就是这样,你看它的承重被分到周围各条小龙上,只要你们照这样挖空,绝对不会有半颗石头塌下来!”
    他说的是当地土语,虽然怪腔怪调,但已经能够很好表达意思。
    中年人用土语问了几句,学谦一一作答,中年人最后沉着脸说:“那先试试,出了人命我可不管!”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