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玛格丽特

第6章


 
  「蓝屋」,一家俱乐部式的音乐餐厅。 
  来这里的客人都对古典音乐有著一定的喜爱。餐厅本身也打著现场表演作为号召,这几年,从开张以来,已经脱离了赤字,渐渐能够吸引喜欢古典乐的乐迷来这里用餐。 
  他们一周营业六天,礼拜二到礼拜日是营业日,礼拜一休假。 
  每个礼拜四晚上是古典钢琴之夜,其它还有小提琴、长笛等等主题。礼拜六、日的排程则不一定,偶尔会安排协奏曲的表演,所以有时郎彩也会来凑一脚。 
  郎彩第一次走进「蓝屋」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是一段说不完的故事。重点就是,「蓝屋」的陈老板大胆地用了郎彩来弹钢琴,而且生意也因此蒸蒸日上。许多老客人在听过郎彩的钢琴後,都会特地选在她的钢琴之夜前来这里用餐。 
  坐在小表演台上的平台钢琴前,郎彩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老客人开始屏息以待。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彩」在演奏前的习惯。 
  新客人则感到有些纳闷,也有些好奇。只是先前的演奏实在太糟了,让他们忍不住怀疑起新换上来的这位会不会表现得好一点? 
  而不管是老客人或新客人,都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是某种信仰吧;也许她习惯在弹琴前先祈祷片刻? 
  总之,片刻後,她张开眼睛。搽了口红的唇向上扬起。修长得不可思议的手指在活动舒展过後,轻移到琴键上。 
  一段流畅的旋律便似水银泄地般轻快地流淌出来。 
  起先那旋律宛如力道十足的春雨雨点打在紧闭的窗子上,似要唤起垫伏的人们,宣示生命的季节已然来临,快醒过来打开窗子,迎接春天吧。然而一个乐章转折後,雨点化成了燕子的呢喃,哝哝交换著喜信。又像深山里淙淙的溪水,流畅低调地唱著自己的歌。 
  接著又是一个转折、再转折、继续转折,不断地转折又转折。 
  音符广幅的跳跃,琵音点缀其中。 
  这首曲子略带马祖卡风格,中间段出现兰特勒舞曲风格的节奏。是钢琴诗人萧邦那带有强烈沙龙趣味的钢琴小品之一——降G大调圆舞曲。 
  今晚的「彩」显然选了萧邦来作为钢琴之夜的开始…… 
  乐迷们期待地想。 
  萧邦的圆舞曲充满了华丽与忧愁,和声虽然简单,但在演奏者的弹奏下,无论是华丽或忧愁似乎都不再那么样地沉重,取而代之的,是演奏者融入了自己的体会後所重新带来的诠释。 
  是悲伤的,也是喜悦的。是欢快的,却又带了点忧伤。 
  如水般的旋律流过耳畔,是冰凉的,也是暖和的。 
  这是「彩」的钢琴。 
  无论是老客人或新客人,在今夜都不会失望了。 
  「彩」的钢琴可以让他们的灵魂苏醒过来,可以让他们在乐声里放纵地笑、尽情地哭。她的钢琴,令人畅快,也令人感到欣慰。 
  紧接在G大调圆舞曲之後的,是升C小调圆舞曲。 
  这首曲子广为人知,是一首十分优美而带著深深忧愁的曲子。每一个触键都仿佛在诉说一件往事。既伤感又多情。同样是萧邦的曲子。 
  「彩」锺爱萧邦吗?或者只是今晚对萧邦特别有感觉? 
  坐在钢琴前的郎彩星眸微闭,仿佛也将自己融进了琴音里,娇小的身体随著旋律柔软地摆动。十指仿佛自有生命般,在琴键上跳动。 
  一首曲子结束後,几乎没有丝毫停顿的,在最後一个弦音被空气完全吸纳前,下一个音符便又跃出。 
  谱架上没有谱。 
  当A小调圆舞曲这首单纯朴素的曲子接替了上一首曲子出现时,为了让耳朵仔细聆听,而忘了餐桌上的食物的客人们总算缓过了气,紧张的胃部也稍稍放松,能够一边用餐,一边欣赏美丽的琴声了。 
  每个人用餐时,嘴边似乎都挂著微笑。 
  琴曲一首弹过一首,没有任何的重复。前一刻感伤的曲调也许会延续到下一首,但也可能换上另一首曲调较为明快的曲子。 
  华丽的旋律里充满著不能预期的不确定感,但一当新的曲子接上来时,却又似乎正恰到好处。 
  「听她的钢琴实在是一种享受。」阿美和小许,以及几个服务生一同站在角落,轻声叹息道。尽管早已熟悉郎彩的钢琴,然而每回听她弹琴,就是会忍不住想满足地叹息。 
  每次郎彩开始弹琴以後,吧台就会闲得不得了。因为客人忙著追每一个音符,根本没心思召唤服务生或调酒师替他们服务。 
  「似乎不管她弹什么,总是这么样地迷人。」小许也低声道。他是学过几年琴,但从来不知道能有人将钢琴诠释到这样的地步。仿佛、仿佛她这一生就为了弹钢琴而活似的。 
  任谁看了郎彩弹琴的样子都不会怀疑,她有多么地乐在其中。 
  此时如果餐厅失火了,她可能会傻傻的不知道要赶快逃吧。 
  是的,她是这么的快乐。 
  而每个聆听她的钢琴的人们,也似乎都感受到那份单纯的快乐,觉得好幸福。 
  在这里工作的人们都爱古典乐,他们也爱小提琴,也喜欢马友友,床头柜上都放满了古典乐的CD,但在现场听郎彩的钢琴,那种感觉,就是份外地不同。她用她的钢琴向人们施魔法。 
  郎彩微笑著。 
  琴键上的十指温柔得像在爱抚她的情人。 
  能像这样无拘无束地弹琴真是快乐。 
  全身上下,她的每一个细胞都这么呐喊著。 
  好快乐,好快乐。 
  好喜欢弹钢琴,好喜欢、好喜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个钟头吧,也许超过了。但没人在意时间。他们在意的是,为什么郎彩突然停住,不再继续弹了? 
  郎彩抬起头,在角落处找到了阿美,同时对她眨眨眼。 
  下一刻,阿美最喜欢的帕海贝尔的卡农——Canon——那优美动人的旋律便似一道柔和的月光洒进了屋内。 
  「啊,我最喜欢的……」阿美欣喜地闭起眼睛。让再熟悉不过的曲调涤去辛勤工作一整天的疲惫,并自其中汲取更多的力量。 
  假使人跟音乐也有前世因缘关系的话,那么这首作於十六世纪的曲子就是她今生的命定曲了。 
  萧邦的忧愁与华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和与纯粹的喜悦与单纯。郎彩的卡农有如漫步在雨後的青草地上,又恍如潮汐与月球之间那无形却有力的牵引。那是一种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的音乐景色。 
  这是一个多么天才的钢琴师啊。 
  郎彩她到底知不知道,如果她愿意的话,她是可以走到国际舞台上的呢?她真纳闷她怎么从来没参加过什么比赛? 
  不过,不管她知不知道,也许只要能弹钢琴,她就会觉得开心了吧。 
  彩呀,大概是她所见过最有天份的钢琴师,也是她见过最容易满足的人了。 
  真是可爱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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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厅在十一点半左右打烊了。 
  然而大半的客人仍留在位置上,似乎舍不得离去,散坐在吧台前,聆听最後一首曲子。 
  直到郎彩终於爱怜地在琴键上滑过一个和弦,掩上琴盖後,坐在钢琴前闭目冥思片刻,试著将自己从钢琴世界里抽离出来,那些依依不舍的客人才起身从位置上站起来。 
  这时最後的几名客人已经陆续离开餐厅了。 
  「蓝屋」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炬,客人通常会遵守规炬,不会与表演者有太多的私人接触,只是静静的聆听。 
  因此尽管郎彩已经吸引了不少忠实的老乐迷,但还不至於因此发生骚扰事件。大部份的客人也都表现的彬彬有礼。 
  换回自己的衣服後,郎彩走向吧台。 
  阿美递给她一杯柳橙汁。「哗,今天晚了快半个小时了。」平常餐厅十一点就打烊了。不过钢琴之夜总会例外,因为客人总是不肯在用完餐後离去,而演奏者自己也常常表演的太过忘情,没留意到时间。 
  平常郎彩会照自己的喜好多弹一、两首酬宾曲,但是今天她似乎特别大方,一连多弹了好几首,让客人迟迟舍不得离开。 
  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柳橙汁後,郎彩将空杯还给阿美,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啦,今天不晓得怎么搞的,有些忘我了。」 
  「你每一次都这样,我们已经见怪不怪啦。」 
  小许和几个服务生已经将桌子和厨房收拾乾净,就等郎彩表演结束後,让客人离开,就可以打烊了。 
  「抱歉抱歉。」她拱拱手。「下次我会注意时间的。」 
  大夥儿一点儿也不信。 
  送走最後一位客人,陈老板走了过来。「阿彩是把这里当成琴房来练琴了。」将她今晚打工的薪资算给她。 
  郎彩笑嘻嘻地刻意将纸钞一张一张地点算一遍。「练习还有钱拿,真是再划算不过。」 
  「你这是提醒我要向你收取『租金』吗?」 
  「老板你不是当真的吧。」郎彩赶紧将薪水塞进衣服口袋里,速度快得让人忍俊不住。「你忘了我有两个八十岁的老母亲要养吗?」 
  啧!「是啊,你忘了提你那卧病在床的老公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孩。」陈老板笑道:「若非如此,大概不用付你薪水,你也愿意过来弹钢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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