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云歌

第5章


这样一来,京城却成了座空城。而金兵此次却是兵分两路而来的,咱们在太原黏住的是完颜宗翰的左路军,可他们的右路军又在哪里呢?咱们却都忽略了。而这支右路军却恰恰是金兵的真正主力——太子完颜宗望亲率的部队。太原战事胶着了八个月,他却一直按兵不动,你想想,他是在等什么?”
  “他是想让咱们把注意力都放在太原,他便可趁机攻打京城!”方炽羽豁然开朗,又问道,“京城急需防守,而王彦他们又脱不开身,所以你才会去找李丞相?”
  云倦初点点头,却不再说话——这一番分析已让他有些不支,这疲倦当然有体力上的,可更多的却来自于他的内心:越分析,他便觉得形势越危急,越觉得自己现在的努力并不是回天的良方,甚至只是自欺欺人。也许他应该自己去的,可他还是……无法面对……
  你干吗不亲自去向皇上说明险情?不仅是云倦初,连方炽羽此刻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可他没有说出来——映在他眼底的云倦初已是病容满面——他的眼睛又一次闭上了,好像是睡着了,方炽羽却知道他一定还醒着:他只是累了,他只是想暂时地逃避些什么。所以每次见云倦初闭上眼睛,方炽羽心里便会有种恐惧:生怕他从此醒不过来,更怕他醒过来了,又要开始伤神。不知为什么,他总能在云倦初眼底看到一种深深的悲哀,云倦初虽然刻意隐藏,可还是能被人看出来,因为这悲哀实在是太深、太重,深得无法掩盖,重得让人心痛。
  方炽羽轻轻走到舱外,只愿舱内的云倦初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天渐渐地开始亮了,风却刮得更紧,方炽羽却觉得心中有股热血在悄悄地沸腾——这便是云倦初的魅力所在——他自己淡得像抹影子,可他发出来的光却总能唤起其他人的激情,让他人不自觉的臣服于他的光华之下,无怨无悔。
  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叹服于这种人格的?方炽羽自问。
  ——大约是八年前吧,也是这样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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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云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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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徽宗 重和元年 
  临安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柳三变的一阕《望海潮》真可谓道尽了这座江南名城的无边风月,千种繁华。而其中一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更是引得金主对中原大起觊觎之心,引兵南下。此典故虽是无可考证,但也足见临安风物之丰饶。
  转眼岁月沧桑,北宋王朝虽日益衰落,临安景致却无甚改变,依旧的妩媚风雅。而这西湖之滨更多了千顷楼台,琼楼玉宇之间又添西子几分烟霞。
  ——这便是临安方家。
  方家乃是江南首富,名下产业遍及江南各地,方老爷方明权乐善好施,方家大少方炽羽仗义行侠,方家的事业可谓是如日中天。但树大招风,这样的万贯家财总也会招惹上是非。
  一个冬夜,方明权照例走入方家主楼,准备查看一下此月的账目。刚一进楼,他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他宦海浮沉数十年,对于危险,总有种本能的直觉,所以才能面对商场中的尔虞我诈游刃有余。
  他定了定神,走向他书房那扇紧闭的大门,步履依然稳健。他相信自己的脚步声足以让书房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要是在平时便会有一个贴身小童来为他开门,可此时,那扇古旧而又威严的大门却始终关闭着。他在书房门前停下了,暗自犹豫着是否该进去,正在此时,耳中传来了隐隐的打斗声,他心中一凛,推门而入。
  眼前是刀光一闪,几个大汉站在眼前,其中一个一挥掌,门便再一次关上,而外面的打斗声却越来越清晰了。
  方明权心知是遇上了强盗,虽大难临头却也不十分慌乱,因为他知道他若一慌便会连累全家,更有那个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人。
  “你们想干什么?”方明权问。
  “想向方老爷借点银子。”一大汉回答。此人身材高大,双目炯炯,看来是这伙强盗的头目。
  方明权冷笑:“借?需要以刀剑相向吗?”他指指窗外的火光——他的家丁已和强盗撕打起来。
  那强盗“哼”了一声,道:“只要你乖乖交出银两,老子便留你全尸!”
  方明权不答,暗自想着脱困的办法。
  门忽然被撞开,有一十六七岁的少年手提长剑冲了进来,向方明权大叫:“爹,外面……”正是方炽羽。
  话说了一半,他便顿住了,因为他看见那强盗头目已制住了他的父亲。他赶忙三两下解决了几个阻拦他的强盗,提剑大喝:“你放了我爹!”
  那强盗头目却将刀架在方明权脖子上,冷笑道:“方大少爷果然武艺非凡!”
  方炽羽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来我方家撒野!”
  那强盗头目答道:“太行山王彦!”语气之中颇为自豪。
  “原来你便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方炽羽的眼中已喷出火来。
  方明权心中一惊:这几年,太行山王彦的名字恐怕没有人会不知道,他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在太行山踞山建寨,手下据说有一万弟兄。强盗自然是以打家劫舍为生,但王彦却与众不同,他只带数十名手下打劫富户,其余的弟兄反而是以抗金为业。于是,王彦的名声亦正亦邪,大江两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王彦有一项脾气却是天下公认的,那便是遭他洗劫的富户无人幸存。
  想到这里,方明权脸都白了,忙向方炽羽呼道:“你别管我!快去云楼!去……”
  “我不,爹!”方炽羽哪放心得下父亲。
  方明权急了,大叫:“你快去!要是他有什么事,我怎……怎向主子交代!”
  在这种情况下,他本是不应该说出这些话的,因为这样一说无疑便暴露了云楼中人的重要性,但他现在已是逼到绝路,心知这次在劫难逃,只求能仗着方炽羽的高超武艺抢先将那人救出来,教他也能死得心安。
  “爹!”方炽羽犹豫着,最终还是极不情愿地向门外移去。
  这时,忽又有强盗撞进门来,被急于出门的方炽羽一脚踢翻,在地上挣扎着对王彦道:“大哥,湖边有座楼……只亮了一盏灯,兄弟们已杀到那楼边……”
  听到这话,方炽羽的脚步停下了,他心知一切都已晚了,因为那座楼便是——云楼。
  “你们不能进去!你们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们!”方明权的脸已是蜡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恳求着,声音已是无力之极。
  王彦冷笑,对手下说:“你们就先守在那楼外,还有,把方家人都带到那里去!”
  “是!”一个大汉忙跑出去。
  王彦将方明权交给另一个手下,自己则对方炽羽说:“方大少爷,你还不放下兵器?”
  方炽羽咬咬牙,扔掉手中剑,一个大汉忙抢上前来制住他的穴道。
  王彦已认定那云楼之中必藏着什么重要对象,于是笑着招呼手下:“带上方家父子,咱们去那楼里瞧瞧!”
  其实王彦想错了,云楼只是一间普通的楼阁,里面既没有藏珍,更没有埋宝,楼里只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除了方明权以外,就连方家上下也无一人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个人对于方明权来说很重要,方明权不准任何人对楼中人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他们都尊称那个人叫“公子”——云楼公子。
  穿过一片梅海,便是一扇朱漆的大门,这楼已经有些年头了,所以这门上的漆也因陈旧而褪色,只有门上两个衔环的兽面还有些亮眼,让这斑驳之中透出几许神秘的威严。
  云楼外面已站满了方家的家人,被强盗们看守着,人人脸上都有着怒气,却没有人叫骂,更没有人哭泣。人人都只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还有那云楼之中的一点灯光。他们都好像感染到了什么似的——那扇大门任门外人声嘈杂,却从不开启;那点灯光任门外刀光剑影,却从不摇曳。
  看着那扇门,方炽羽的心竟莫名地安定了一些,他甚至开始回想他印象中这两年以来这扇门曾开启过的次数——第一次是送“公子”进来,然后是大夫,再然后是送药,后来是父亲的朋友觉通禅师前来诊病,再后来又是送药……
  方明权却没有方炽羽那样的“好兴致”,他也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看着王彦一步步的向它走近,每一步就像踏在他的心上,他的心已然麻木,就只等着门被敲开的那一瞬,便彻底地沉到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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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云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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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王彦伸手推门的那一刹那,门却开了,从里面。
  开门的是一白衣少年,十五六岁年纪,眉目如画一般。
  除了方明权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心道:——原来这便是那云楼公子。
  王彦也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方明权拼命想保护的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美少年。半晌,他才问道:“你是谁?”
  那少年微笑:“阁下夜闯民宅,我没问你是谁,你怎么反倒先问起我来了?”
  王彦被问得一怔,四周传来了讥诮之声,自是方家众人见他尴尬,暗自欢喜。
  少年又道:“阁下倒也不忙自介,我虽孤陋寡闻,却也能猜着阁下身份。”
  王彦镇定了一些,反问:“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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